说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林知薇刚才说的话:“知薇,你刚说你要出差?找到工作了?”
“嗯,”林知薇点头,“今天在日化厂遇到了日化厂的陆工,邀请我去做临时翻译,去省城学习交流一个星期,有工资和补助。”
周淑兰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
“好!好啊!”周淑兰激动得连说了两个好字,“能去省城看看学习是好事!妈支持你!”
她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儿子不在了,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家散了,儿媳妇年纪轻轻守不住,孙子没人管。现在看林知薇这样,她是真的放心了,就算儿媳妇以后再嫁,能对衍衍好,她也知足了。
“我不在家这几天,衍衍就拜托妈多照顾了。”林知薇的语气很认真。
“你这说的什么话!”周淑兰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衍衍是我亲孙子,我不照顾谁照顾?你放心去,家里有我。这几天我就搬回来住。”
说着,周淑兰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自己房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和票。
“知薇,你这次去省城,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明月么?”周淑兰口中的明月是她的小女儿,顾琛的妹妹顾明月,正在省城读大学。
她数出三十块钱和一些粮票布票,塞到林知薇手里:“你帮我把这二十块钱和粮票给明月带去,是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另外这十块钱和票你拿着,去了省城喜欢什么就买点,可不能亏待自己。”
“妈,给明月的钱我一定带到。但这钱和票我不能要,厂里给出差补助,够我花了。”林知薇把那十块钱和布票推了回去。
“给你就拿着!你一个女同志出门在外,身上多带点钱心里踏实!”周淑兰板起脸,硬是把钱又塞了回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知薇只好收下。她看着手里的钱票,心里有些发热。这个年代的十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周淑兰在厂里一个月工资可能也就三十出头。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顾思衍还没醒,周淑兰就起来了。等林知薇洗漱完,她已经煮好了几个鸡蛋和粗粮馒头,用一个铝制饭盒装好,不由分说地塞进林知薇的包里。
“路上吃,煮熟的鸡蛋放不坏。天冷,在车上吃口热乎的。”
林知薇拎着行李下楼时,陆恒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林同志,早。”陆恒推了推眼镜,就想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包。
“陆工早,这包不重,我自己来吧。”
两人搭着北春厂进城拉货的拖拉机,一路颠簸着到了市里。
市火车站的广场上,人群远比县城密集,站房上方是“北春市站”几个红色大字,墙壁上刷着白色的标语,内容无外乎是“发展经济”、“保障运输”之类。
“林同志,你在这儿看着行李,我去买票!”陆恒把手里一个简单的旅行袋递给林知微,自己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技术资料的公文包,熟门熟路地挤向了人相对少一些的“军人、干部售票窗口”。
他掏出厂里开的介绍信,从那个小窗口递了进去,隔着人群,林知微能看到他正隔着窗口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客气又有点急切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满头是汗地从人堆里挤出来。
“还好还好,买到了!”他松了口气,把其中一张票递给林知微,“是最快的一班硬座,晚上就能到省城。”
见林知微接过车票,他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本来想试试看能不能买到卧铺,实在没办法。这卧铺票啊,光有我们厂里的介绍信还不够,得有县团级以上单位的证明,或者是有特殊情况才能优先购买。票源太少,管控得特别严,咱们这种临时出差的,根本排不上号。”
他擦了把汗,无奈地笑了笑:“硬座是挤了点,时间长坐着也累,但好在就几个小时,忍一忍就到了。”
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潮,好不容易挤上了车,找到了座位。
是那种最老式的墨绿色硬座,面对面的四人座,过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头顶的行李架上塞满了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和行李包。
火车“况且况且”地开动起来,陆恒从自己的网兜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递给林知薇一个:“林同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妈蒸的。”
林知薇看了一眼那白白胖胖的馒头,也从包里拿出周淑兰给的鸡蛋,分了两个给陆恒:“一起吃吧。”
“哎,这怎么好意思。”陆恒脸一红,连忙摆手,显得有些局促。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只想着带足干粮和资料,压根没考虑过这些细节。看着林知微已经递到面前,他不好再推辞,只好双手接过来,小声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陆恒心里对林知微的印象不禁又好了几分。原本还想着自己作为男同志,又是厂里派出来的负责人,一路上得多照顾林同志一点,没想到对方反而想得更周到,处事也大方得体。
他咬了一口自己带的馒头,又咬了一口温热的鸡蛋,鸡蛋的香和馒头的实在感混合在一起,让这顿简单的旅途餐食也变得满足起来。
“林同志,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我请你吃国营饭店吃饭!”他眼睛亮晶晶的,努力描绘着,“那儿的猪肉炖粉条那可是一绝!用的是本地黑猪肉,肥瘦相间,粉条是地道的土豆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上半天,吸饱了肉汤,又筋道又入味。保证跟你平时吃的不一样!”
林知薇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壳,将雪白的蛋白小口送进嘴里:“陆工太客气了。我能拿到这份临时工作还多亏了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还让你破费。”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陆恒急得脸更红了,挠了挠头,嘴笨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次去学习,要不是你,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你可真是帮了我们厂大忙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主要是陆恒在找话说,林知薇偶尔问一两句。她对这次去省城学习的内容很感兴趣,也想知道这个年代的化工水平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陆工,这次去省城,主要是学习哪方面的工艺?还是看新设备?”
一聊到专业问题,陆恒立刻不紧张了,眼睛都亮了起来:“主要是学习一种新的皂化反应催化剂,还有就是看看新引进的碱液回收设备。听说能把生产效率提高百分之二十呢!”
林知薇来了兴趣,又问了几个关于皂化工艺和表面活性剂的问题。她问得专业又精准,好几个问题都切中了现有工艺的痛点,陆恒越听越心惊,也越发佩服。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投机。
不远处,一个穿着碎花棉袄的女人经过林知微和陆恒所在的座位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知微,脚步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和羡慕。
她继续往前走才到自己的座位,一屁股坐在她男人身边,就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带着点撒娇和埋怨的口气,朝林知微他们方向努了努嘴::“刚才过去那节车厢里,有个小姑娘长得真俊,你看看人家对象对她多好,还给她剥鸡蛋吃!你什么时候能对我这么体贴?”
她男人正靠在座位上打盹,被吵醒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吃你的吧,哪来那么多话,路上也不消停。”
这细碎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旁边的张曼如耳朵里。
她下意识地顺着那女人的视线看过去,当看清那个“长得真俊”的小姑娘的脸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知薇?!她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