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枯树林里的气氛,在赵铁柱那声“薪火小队”的命名后,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风卷着雪沫,在沉默的人群间打着旋儿。战士们面面相觑,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分量。薪火…烧火的柴?救命的火种?还是…这个林工嘴里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道理”?

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着肋骨,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虚脱的沉重和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薪火小队”…赵铁柱的信任,如同沉重的山芋,烫手,却也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力量。他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破布、还在隐隐作痛的右手,又看看地上那堆刚刚从电台残骸里拆解出来的“宝贝”——那一小捆闪着暗金色光泽的高纯度漆包线,几块奇形怪状的金属构件,还有那个沉甸甸、外壳带着撞击凹痕的黑色手摇发电机模块。

“林工?” 赵铁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东西(他指了指发电机模块),还有这些线,交给你收着!以后…咱们这‘薪火’能不能点起来,烧旺了,就看你的‘道理’了!”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神情各异的战士,刀疤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都听好了!从今儿起,林默林工,就是咱们‘薪火小队’的技术顾问!他说的话,关于怎么弄那些‘道理’的,就是命令!谁敢阳奉阴违,老子第一个崩了他!”

命令!技术顾问!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战士的心上。这意味着,这个来历神秘、手段古怪的“林工”,地位瞬间拔高到了仅次于赵铁柱的程度!尤其是那些对林默还心存疑虑的老兵油子,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信任?还是队长被那些“鬼画符”迷了心窍?

林默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身体的疲惫。他知道,此刻任何推辞都是虚伪,任何退缩都会辜负这份沉甸甸的、用命换来的信任。“赵队长,我…” 他刚开口,却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断。

是老烟袋。他裹紧了破棉袄,蜡黄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咳得整个身子都在抖。苏梅立刻走过去,熟练地拍着他的背,眼神里带着新获得的专业关切。瘟疫的阴影,并未因“薪火小队”的命名而散去。

林默看着这一幕,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走到那堆拆解出来的零件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黑色的手摇发电机模块。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他手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赵队长,” 林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薪火’不是靠一个人点起来的。是大家!” 他指了指老烟袋和苏梅,“老烟叔的手艺,苏梅同志的细心,还有大伙儿敢打敢拼的劲儿,才是真正的‘柴’!我这点‘道理’…” 他掂了掂手中的铁疙瘩,“顶多算是…擦亮了一根快没油的火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战士们或茫然、或期待、或依旧怀疑的脸,最后落在赵铁柱身上:“眼下最要紧的,是熬过这场病!保住咱们的‘柴’!” 他看向苏梅,“苏梅同志,你感觉怎么样?脑子里那些…东西,还记得住吗?”

苏梅扶着老烟袋,闻言抬起头,眼神虽然疲惫,却透着一股被知识充实后的稳定感:“记得!林工,那些草药的样子,怎么熬,怎么敷,擦身子降温的要领…都记得很清楚!” 她甚至下意识地开始检查老烟袋的舌苔和脉搏。

“好!” 林默点头,“那你就带着还能动的同志,继续按咱们的法子照顾病人!水源一定要烧开!草木灰水该用的地方就用!老烟叔!” 他又转向老烟袋。

老烟袋止住了咳嗽,浑浊的眼睛看向林默,带着一种匠人特有的专注:“林工,你说。”

“你认得东西多,手也巧。能不能辛苦你,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就在这附近林子,再仔细找找那几种草药?尤其是…苦参和黄芩的根!越多越好!小丫和石头他们,还得靠这‘苦水’吊着命!” 林默的语气带着恳切和不容置疑的急迫。

“中!” 老烟袋干脆地应了一声,挣扎着站起来,招呼了两个症状较轻的战士,“铁蛋,栓柱,跟俺走!眼珠子放亮点!”

看着老烟袋和苏梅各自行动起来,林默心中稍定。他这才转向赵铁柱,举了举手中的发电机模块:“赵队长,这东西…叫手摇发电机。现在就是个铁疙瘩。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它转起来,发出一点…电。”

“电?” 赵铁柱眉头微蹙,这个词对他而言,比“电台”更虚无缥缈。他见过城里的电灯,但那玩意儿离他太遥远了。

“嗯,就是…一种看不见的‘力气’。” 林默尽量用最朴实的比喻,“摇动它,就能生出一点点‘力气’。这点力气现在没啥大用,顶多…能让一个小灯泡发点光。” 他指了指苏梅那边,“要是晚上能给苏梅同志她们照点亮,处理伤口能看得清一点,也许…就能多救回一条命!”

多救回一条命!

这句话精准地击中了赵铁柱心中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地方。他看了看依旧昏迷的小丫和石头,又看了看忙碌的苏梅和咳得撕心裂肺的老烟袋,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

“要啥?” 赵铁柱言简意赅。

“需要…一个能稳稳固定它的架子,要结实,最好能卡住。” 林默指着发电机模块侧面的固定孔,“还需要一个…摇把。这东西本来应该配一个金属摇把的,可惜摔没了。得现做一个,要够硬,长度合适,握手的地方要圆润不磨手。” 他看向战士们,“谁有趁手的木头?最好是硬木,像枣木、榆木疙瘩之类的?”

“硬木?” 一个外号叫“木头”的战士挠了挠头,“俺这有半截鬼子刺刀的木柄,是枣木的,硬得很!就是短了点,行不?”

“行!先拿来!” 林默眼睛一亮。

“固定架子…” 赵铁柱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营地边缘几块被炸裂的青石上,“用石头卡住行不行?再用绳子捆牢?”

“可以!只要能固定住不晃就行!” 林默点头。

命令一下,整个营地除了照顾病员的,都动了起来。“木头”献出了他那半截枣木刺刀柄。赵铁柱亲自带着几个力气大的战士,嘿哟嘿哟地把一块百十来斤重、带着天然凹槽的青石板挪到了火堆旁相对平坦的地方。几个手巧的战士用缴获的鬼子刺刀和捡到的石头,对着那半截枣木柄又削又磨,试图做出一个合适的摇把。

林默则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发电机模块的接口和内部(在系统微光辅助下避开关键脆弱点)。他用破布蘸着雪水,一点点擦掉凝结的油污和灰尘,露出里面相对完好的铜线圈和磁铁结构。视野右下角的系统提示不断刷新着内部构件的状态评估,大部分是绿色的【完整】,少数是黄色的【轻微锈蚀/接触不良】。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摇把的改造遇到了麻烦。枣木确实硬,但鬼子刺刀和石头毕竟不是好工具,战士们削出来的摇把要么太粗卡不进接口,要么太细摇起来使不上劲,握手的地方也毛毛糙糙,很容易磨破皮。

老烟袋带着人采药回来了,收获了一些苦参和黄芩根。他放下草药,看到这场景,职业病立刻犯了。他凑过去,拿起那个半成品摇把和生锈的刺刀看了看,又瞄了瞄发电机接口的形状,咂咂嘴:“这活儿…得用锉!还得烧火烤着慢慢弯!”

“锉?咱哪有那玩意儿!” “木头”沮丧地说。

老烟袋没说话,走到自己那堆破烂家当旁,摸索了半天,竟然掏出了一小块边缘磨得极其光滑、带着弧度的…碎瓷片!看那质地和颜色,像是从某个鬼子细瓷碗上敲下来的。

“用这个边儿,慢慢蹭!” 老烟袋把瓷片递给“木头”,“沾点水!蹭几下就沾点水!别使蛮力!要磨出个圆头来!接口那里,用火烤热了,慢慢往里窝!小心别烤糊了!”

有了老烟袋这位“技术指导”,摇把的改造进度立刻快了起来。碎瓷片充当了原始砂纸和锉刀,火烤软化木头进行塑性…这些土办法虽然原始,却在老匠人的经验下发挥出了奇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枯树林里的风更冷了,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火堆被添旺,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每一张疲惫而专注的脸。病员那边,苏梅带着人用新采的草药熬煮药汤,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苦涩味,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终于,一个勉强符合要求的枣木摇把做好了!握手处被磨得相对光滑,连接轴部分被火烤后小心地弯折出合适的角度,末端被削成能与发电机接口勉强咬合的方形榫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赵铁柱亲自用缴获的鬼子背包带,将那个黑色的发电机模块死死地捆在了青石板的凹槽里,确保它纹丝不动。

林默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的右手,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根粗糙的枣木摇把,对准发电机模块侧面的接口,用力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咬合声。成了!

林默用左手紧紧抓住青石板边缘固定身体,将缠着破布的右手,稳稳地握住了那个枣木摇把粗糙的握手处。冰冷的触感透过破布传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视野右下角,系统光晕无声亮起:

【目标:手摇发电机模块(初级)。】

【状态:结构基本完整,线圈轻微锈蚀,碳刷接触状态:待测。】

【开始输出监测…】

“呼…” 林默猛地发力,右臂的肌肉贲起,带动着摇把开始旋转!

“嘎吱…嘎吱嘎吱…” 生涩、沉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立刻在寂静的暮色中响起!那声音是如此难听,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又像是垂死的老牛在喘息!摇把的转动异常滞涩,林默感觉自己在推一座山!每一次转动都极其费力,手上的伤口被粗糙的木柄摩擦,传来钻心的疼痛!

一圈…两圈…三圈…

汗水瞬间从林默的额头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咬紧牙关,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除了那刺耳的“嘎吱”声,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光,没有热,什么都没有。

围观的战士们脸上刚刚升起的期待,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冷却下来,变成了失望和更深的怀疑。连赵铁柱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林工…要不…算了吧?” 苏梅忍不住小声劝道,看着林默痛苦的表情和渗血的右手。

“嘎吱…嘎吱…” 林默没有停,他像是跟这台机器较上了劲,又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他强迫自己回忆着系统光晕里那些微小的提示:【输出不稳定…可能为碳刷接触不良…尝试加大初始转速克服静摩擦力…】

“啊——!” 林默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摇把加速摇动!

“嘎吱——嘣!” 一声更响的、仿佛什么东西断裂的异响!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右手因为用力过猛,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包裹的破布!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完了…失败了吗?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默。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滋啦…滋啦…”

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如同静电般的细微声响,突然从那个黑色的铁疙瘩内部传了出来!

紧接着,在发电机模块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测试的裸露铜接线柱上!

一点微弱的、淡蓝色的、跳跃不定的电火花,如同暗夜中骤然闪现的萤火虫,猛地迸发了出来!

噗…噗…滋啦…

那电火花是如此的微弱,时断时续,在昏暗的火光映衬下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跳跃着!闪烁着!

“光!有光!电!是电!” 离得最近的“木头”第一个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微弱的电火花,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都变了调!

“电!真的…真的是电火花!”

“天爷!那铁疙瘩…活了?!”

“林工…摇…摇出来了?!”

战士们瞬间骚动起来!所有的失望和怀疑,都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蓝色光芒彻底驱散!他们挤上前,伸长脖子,像看神迹一样看着那跳跃的电火花,脸上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

赵铁柱一个箭步冲到近前,蹲下身,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不断闪现又消失的蓝色光点。刀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波澜!他不懂电,但他认得这光!这绝非自然之火!这是…林默用那“道理”和这铁疙瘩,硬生生“摇”出来的“光”!

苏梅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老烟袋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喃喃道:“鬼斧神工…真是鬼斧神工…”

林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右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浑身脱力。但他看着那跳跃的、微弱的蓝色电火花,听着周围战士们激动的声音,感受着赵铁柱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成就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坚持!

他做到了!用一堆废墟里的零件,用最原始的工具和材料,用人力的极限!他点亮了…一丝属于这个时代的、微弱却真实的“光”!

视野右下角,系统光晕剧烈闪烁,一行行文字带着前所未有的热度刷出:

【手摇发电机模块(初级)驱动成功!】

【输出:微弱直流电(约1.5-3V,电流<50mA),不稳定。】

【状态评估:功能恢复!核心结构稳定!碳刷接触需后续优化!】

【历史扰动度:微量上升(首次在敌后根据地环境下实现人力发电应用)。】

【“薪火点”结算:+100(技术复原与概念验证)。】

【“信任值”:稳固 → 显著提升(因直观展示技术力量及成果)!】

【备注:微弱的光芒,亦是刺破黑暗的利剑。薪火之名,初显其意。】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和焦急,声音都喊劈了:

“队长!队长!不好了!东边…东边山梁子上…发现大批火把!是…是鬼子的扫荡队!正朝着咱们这边摸过来了!”

如同冰水浇头!

刚刚因电火花而点燃的激动和希望,瞬间被死亡的冰冷阴影覆盖!

赵铁柱猛地站起身,刀疤脸上杀气毕露!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还在顽强跳跃的微弱电火花,又看了一眼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却眼神异常明亮的林默,猛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对着天空!

“砰!”

清脆的枪声撕裂了寒冷的夜空!

“薪火小队!全体都有!” 赵铁柱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铁与血的味道,“抄家伙!准备战斗!给老子——”

他的目光扫过那堆拆解出来的铜线、铁片,扫过那台还在发出微弱蓝光的铁疙瘩,最后定格在林默身上,吼出了那句注定将烙印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命令:

“护住咱们的‘火种’!撤——!”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