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捉贼记章

更新时间:2025-11-20 05:55:25

捉贼记

夜幕下,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穿越高高的瓦片房顶,一会儿消失在高大的烟囱阴影里,一会儿又显现在月光下。

在黑黝黝的夜色掩护下,一双戴着黑手套的手,伸向房间里一只衬着黑丝绒的敞开的珠宝盒,悄然无声地拿走了盒里的各种贵重首饰。

第二天清晨,人们看见,一家旅馆的窗口,有位中年妇女捧着一只空了的珠宝盒,惊恐地尖叫:“抓贼呀!警察快来呀!我的珠宝被人偷啦!珠宝被人偷啦!”她张开的大嘴里还有四颗金光闪闪的金牙。

这是法国南部尼斯至戛纳一带的海滨旅游胜地,这个夏季,人们已经连续几个清晨听到丢失珠宝的尖叫声了。

尼斯警察总部立即采取了行动,探长勒比克带着助手默西埃等四人,乘一辆警车直奔里维埃拉山区别墅。勒比克似乎胸有成竹——那盗贼肯定是个外号叫猫的惯偷,他真名约翰·罗比,是个美国人。

罗比正在自己别墅的花园里清理花坛,他是一个长相英俊的中年男子。无意之中,他似乎听到了山间公路上传来的汽车声,便疑惑地扭头望去。盘山道上迎面开过来的是辆警车。罗比琢磨了一会儿,便慢慢转回屋里。

罗比对正在打扫房间的女管家杰曼嘱咐了几句,然后从过厅登上楼梯。看上去他并不特别匆忙,然而他的动作准确而有目的。

二楼卧室。这是间宽敞的、充满男子气的房间,窗户宽大,家具既考究又质朴。一只黑猫抬头望着主人,它的爪下有张《先驱论坛报》。报上通栏标题是:

“黑猫又在里维埃拉活跃起来”

下面的副标题是:

“战前被称为猫的著名珠宝窃贼,如今又故伎重演。尽管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成为抵抗法西斯的英雄,并且声明已经洗心革面,但是目前,他显然已决定再次改变自己的生活……”

黑猫张开爪子把报纸抓破,它好像也感到空气中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罗比没有管猫,而是将身子隐在窗帘后面,凝视窗外。他看见那辆警车已从盘山公路拐进通向别墅的车道。

警车开到门前掉转车头,停了下来。探长勒比克指挥两个警探包抄这座房子,他和默西埃走向前门。

罗比从衣柜里拿出一只装着双筒猎枪的长帆布袋和一只小黄盒子,并从小黄盒里拿出两粒子弹装进枪膛,拉开枪栓,拔掉保险,然后将枪横放在一张皮椅子扶手上。显然,他采取的是一种不那么富于挑战性的防御姿态。罗比听到了叩门声,听到了管家同警探的对话。他静静地等着。

“罗比先生!”女管家杰曼在楼下招呼他。

罗比走下楼梯。

“这两位先生要见你。”杰曼说。

“谢谢,杰曼。”罗比不慌不忙走进起居室。

杰曼闪到一边,同时对那两个警探投去厌恶的一瞥。她退到厨房门口,再次挑战性地扫了警探一眼。

罗比面对两位不速之客,满腹狐疑地等对方发话。

来人自我介绍:

“勒比克。”左边那个说。

“默西埃。”右边那个随后说道。

“罗比先生,”勒比克说,“我们是警察局的,现在要调查一桩首饰盗窃案,我们认为你可以提供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情况。是不是可以请你跟我们到尼斯警察总部走一趟?”

罗比表面上无动于衷,脑子里却飞快地思考着。他向窗外看了一下,穿过房间,又从另一扇窗户向外扫视。勒比克和助手困惑地随着罗比转了180度。

“能允许我去穿外衣,戴上帽子吗?”他问勒比克。

勒比克做了个完全可以的手势。

罗比上楼去了。勒比克和默西埃交换了一下怀疑的目光,轻轻地走向楼梯。他刚走到楼梯前,便听到楼上的房门“咔嚓”一声锁上了。

“默西埃!”勒比克转身喊了一声,随即快步登上楼梯;刚上到楼梯一半,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楼梯被这枪声震得摇晃起来。

默西埃像弹簧一样冲向楼梯,勒比克比他更先一步冲到了楼上卧室门口。外面那两个警探闻声进来……警探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楼上的卧室。

房顶上的一扇小窗打开了,罗比探头看了一下,从容不迫地从窗口爬出来,他脚上只穿袜子,脖子上挂着一双皮鞋。他在房顶上熟练地移步,然后顺着排水槽往下溜……

这时,勒比克和默西埃终于破门而入,罗比卧室的景象把他们吓呆了——

一把翻倒的皮椅上支着一把双筒猎枪,枪口不怀好意地对着他们。当勒比克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猎枪时,一辆汽车启动并飞速开走的声音使他们本能地转身下楼,冲向大门。可是,罗比的汽车已经上了公路。

勒比克下命令,追!

盘山公路上,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飞速行驶。眼看后面一辆快追上了,罗比的汽车却拐进了公路边的小村庄。勒比克穷追不舍,但奇怪的是:勒比克的车进了村庄,前面却看不到罗比的车。警车停了下来。两个警探在公路上逡巡。突然间,罗比的车轰然擦过他们身边,上了公路。警探们慌忙跳上车,继续追赶!

警车终于和罗比的汽车并排行驶,并逼迫罗比将车停在了路边。

警探们涌出警车,围住了罗比的汽车。他们这才看清:开车的不是罗比,而是他的女管家杰曼。她理直气壮地问:

“你们要抓谁?你们是不是觉着在路上抓人挺好玩?我是个奉公守法的正派公民,从什么时候起受尊敬的人在路上一下子变成了罪犯?”

勒比克没有时间回答杰曼的质问,赶快掉转车头。

这时罗比早就登上了一辆开往蒙特卡洛的公共汽车,他从公共汽车的后窗看到了勒比克的警车又停在了别墅门前。

罗比在蒙特卡洛下车。马路中央的警察使他有些踌躇,但他还是径直走过去,在警察面前,他打个哈欠,同时举起手,用手掌遮住脸——警察看到的是一张变了形的脸。同时警察受到感染,也打起哈欠来,在他还张开大嘴,闭起眼睛时,罗比走远了。

罗比来到海边一家漂亮的饭馆。中午时分,那里生意兴隆,连院子里也摆满了餐桌。罗比随着几位顾客走进店门,他那身乡间休闲服,与那些有钱的或时髦的顾客的打扮显得格格不入。店里的酒保福萨见了罗比,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以至于在那一瞬香槟酒涌出瓶口,淌到他手上。

罗比笑了一下,他环视饭馆里的人,见老板伯坦尼正忙着侍候一位阿拉伯国王点菜,便朝那里走去,在那位阿拉伯国王的饭桌附近有意停了一会儿。伯坦尼一抬眼就看见了他。两人目光相遇,罗比继续往前,绕过收银台,进入伯坦尼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靠里面的一面墙是面玻璃隔扇,隔扇那边是厨房。厨房里十几个厨师在忙碌着。

罗比认识这家饭店的每一个员工,他认识老板和酒保萨福:战前他们都因犯有各种刑事罪而被监禁;战时,他们都参加了抵抗法西斯的游击队,而且因作战勇敢而立过功;战后伯坦尼便带领这些人在蒙特卡洛开了这家豪华的饭馆。

“啪”的一声,一只鸡蛋打到了罗比面前的玻璃隔扇上,黏糊糊的蛋汁顺着玻璃淌下来,从厨房里看,就像是打到了罗比的脸上。罗比转身离开,脸上透出睥睨的笑意。

伯坦尼走进办公室,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罗比。

“走得很仓促,唔?”

“他们在一小时之前来找过我。”

“警察?”

“十五年来我没偷过一件首饰。”罗比斩钉截铁地说。

“啊,诚实——”伯坦尼笑了一下,瞥了一眼厨房,“你觉得我的厨房怎么样?像一部机器,对吧?就像我们在抵抗组织中那样切呀,片呀——可惜没有这么好的肉……”

“咱们谈正经事吧。”罗比说。

“最近的珠宝偷窃案,就在咱们两人之间说,你认识他们吗?”

“我只是从报上才知道的。”

“然而你逃避警察。”

“逃避不是有罪的专利,我需要时间和距离。”

“但是,这些窃贼都打着你的印记,你却在这儿自称是无辜的……”

“不是自称,而是坚持。”罗比有些激动了。

“可是咱们坦率地说,你现在需要什么?——每次案发时你不在场的证明?”

罗比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径直向外走,伯坦尼赶快跑过去拦住他。

“唉,我的心是好的,”他拍拍胸口,“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只求有人照料我的别墅,每月付工钱给杰曼和花匠,让我的葡萄卖个好价钱。”

“这好说,那么现在你要去哪儿?”

“我想回美国。”

“噢,太远了,还是让我把你藏起来吧。”伯坦尼流露出关怀的神情。这时他才发现玻璃隔扇上的蛋汁,无不担忧地扫了一眼厨房里的厨师和厨工。

“伯坦尼先生,”收银台的小姐敲门进来说,“顾客们在等桌子呢。”

“哦!对不起,”伯坦尼回转身,边向外走边说,“罗比,请等一下,生意在召唤……”

说完他到厅堂前边的院子里去了。

罗比静静地观察那些厨工和厨师,神色不卑不亢,显示出对他们的敌对行为毫不畏惧。

当然厨工们的眼神和动作都是恶狠狠的。一个洗菜工正在拧一把胡萝卜的叶子,他盯着罗比,手下用着狠劲。罗比笑了笑,并不在意。

这时他看到酒保福萨拿了两瓶酒从地窖上来,他的腿有点跛,所以走得不稳。罗比友好地招呼他说:

“你好,福萨。”

福萨却冷漠地盯了他一眼,把酒放到工作台上。突然,洗碗池那边发出一声吼:“滚出去,罗比!”

那是拉米尔,一个满头浓发的男子。

厨房里鸦雀无声,厨师和厨工们都放下手里的活,观望着。福萨也观望着。

拉米尔拿起一只碟子,在洗碗池边磕成两半,然后举着那已变成武器的半个碟子朝罗比走来。

罗比纹丝不动,警惕地看着拉米尔。眼看拉米尔走近了,罗比突然从背后的工作台上抄起刚才福萨放在那儿的两瓶酒中的一瓶,朝拉米尔扔去。拉米尔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破碟子,用双手去接那瓶酒。

拉米尔如此轻易地被解除掉武装,使原先恶狠狠的厨工们不知所措了,他们爆发出一阵笑声,缓解了刚才的紧张气氛。

拉米尔恼羞成怒,他抓住瓶颈,又逼向罗比。

“拉米尔!把这瓶酒收好,洗你的碗去,快!嘿!”伯坦尼回来了。

伯坦尼把罗比推回办公室。罗比再瞟一眼拉米尔,捡起一只玻璃杯,作为“临别赠言”扔向拉米尔。拉米尔只得用空着的那只手接住这只玻璃杯,厨工们又发出几声笑。

“是开午饭的时候了,别再闹着玩了。”伯坦尼关上办公室的门,对罗比说。

“连他们都认为是我……”罗比愤愤地说。

“是啊,他们都曾经和你一起蹲过监狱,所以警方认为……”

“听我说,如果你认为我背弃了当年参加抵抗游击队时的誓言,那么他们……”罗比打断伯坦尼的话,伯坦尼马上又打断了他:

“好了,罗比,你该走了,警察随时都会来的。”

罗比仍在思考着:“这个贼,为什么能分毫不差地模仿我?肯定是个熟悉我每一个技术细节的人——简直模仿得天衣无缝,我不喜欢逃跑,但是……”

“只要有可能,我会保护你的。”

“伯坦尼,真正能保护自己的是行动,是抓住这个——模仿我的人,那样才能摆脱嫌疑,你说对吗?”

“当然。”

“但是没人相信我——警方追错了人!总得有人开始去追那个‘真正的贼’!我必须自己去,去找那个模仿我的人!”

“你疯了!你怎么可能找到另一只‘猫’呢?警察正在这一带追踪你哪!”

罗比反倒精神抖擞起来:“只有一个办法,预先猜测他的活动,在他行动之前到达现场,就在他伸手摸别人珠宝的时候逮住他。”

“但是,如果这时警察抓住了你,还是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我会在一个小时之内被释放的。”罗比信心十足地说。

“你这样认为吗?”伯坦尼狡猾地问道,“如果我是模仿你的人,你被抓住了,我会做什么?”

罗比瞪着伯坦尼,用鼻子“哼”了一声。而伯坦尼却直视着罗比,继续说:“我停止偷窃——他们就永远也找不到我了。”

罗比沉思着,在屋里踱着步。

“最大的问题是时间。我必须在这只抄袭猫知道我在跟踪之前抓到他。我要知道比他更可靠的情报,是那种……”

“比如说,谁有值得偷的贵重首饰……”伯坦尼接过来,补充道。

罗比迅速地接过话头:“他们住在哪儿,珠宝放在哪儿,平常几点睡觉,酒量如何,有没有狗、枪、仆人、保险箱……”

“先生,警察来了。”收银台的姑娘推门报告。

“继续干你们的活儿,这儿有我,我来和他们说。”伯坦尼对厨师和厨工们说,然后对福萨说,“带他到你女儿那儿去。”他又对罗比说:“福萨的女儿会用船把你送走的。”

“去哪儿?”罗比问。

“去戛纳的海滩俱乐部。你在那边等电话。”说完,伯坦尼迅速地走出办公室,迎上已经走到收银台前的勒比克和默西埃,和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福萨的女儿丹尼尔大约24岁,相貌讨人喜欢,身材很结实,矫健。她不是伯坦尼饭店的固定雇员,这时正在厨房下面的酒窖里记账。她看到随父亲下来的罗比微微一惊,因为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她就认识罗比了。

福萨指了一下上面,话说得很快:“警察刚来过,他们是来搜查罗比先生的。伯坦尼让你用船把罗比先生送到海滩俱乐部去。”

丹尼尔面无表情地看看罗比,又看看父亲,似乎是在问:“你是当真的吗?”

福萨着急上火地冲女儿连珠炮似的说:“你还等什么?听不明白我的话吗?等什么呢,快!”

“好吧。”丹尼尔耸耸肩,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色,向酒窖的另一出口走去。

“好吧,我们走吧,猫先生!”

罗比跟着她:“行个好,丹尼尔,别叫我猫。”

她既不回头也不停步,回答说:“我每天只行一次好。”

她推开一扇矮门,强烈的阳光一下子照了进来。走出酒窖,罗比就追上丹尼尔,他抓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听着,如果你不想干……”

丹尼尔用力向下缩身子,挣脱开罗比的手,半开玩笑似的说:“我理你的毛理错啦?惹恼你啦?”

在他们身后,伯坦尼的餐厅里,勒比克由伯坦尼陪同走进厨房。那里厨工和厨师各干各的活儿,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勒比克只好“撤兵”。

当他和助手离开餐厅时,海边传来了快艇发动的声音,勒克比奔向警车,抓起无线电话和警局联络。

但是快艇飞快地驶出港口,在海面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水花。丹尼尔掌舵,她自得其乐地把水溅得老高……

“你把我都弄湿了。”罗比不停地抹掉脸上的水。

“他们说得没错,猫不喜欢水。”丹尼尔笑了。

罗比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我谢谢你,别再提那个字!”

“男子汉永远不该后悔他的过去。”

“我只后悔一件事。”

“后悔你从来没向我求过婚?”

“后悔我没教会你该懂得礼貌。”

“你已经不能再管我了——咱们去南美洲好吗?”丹尼尔挑战似的问道。

罗比皱了皱眉:“我要去戛纳海滩俱乐部。”

丹尼尔还不肯罢休:“我常常梦见去南美洲,人们说那是一片纯洁的土地。我会做饭、缝纫,快活的时候会对你慷慨,还会在黑市上兜售偷来的珠宝……”

罗比抬头看着她:“丹尼尔,你不会认为我该对最近那些盗窃案负责任吧?”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是你。”丹尼尔毫不隐瞒自己的看法,她熄了马达,郑重地对罗比说道。

罗比心中怒火升腾,但是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向丹尼尔说:“丹尼尔,仔细听我说。很久以前我偷过一次,我蹲了监狱。”

“你要我相信那个传说吗?德国人误把炸弹投到监狱,你们因此全都获得自由?”丹尼尔玩世不恭地反问。

“我可以指给你看,在这个‘传说’里,有几个人遇难埋葬的地方!”罗比正言厉色地说。

“可是你照例比别人机灵,你说服他们参加了抵抗组织游击队……”

“我没有劝说任何人,我要参加是因为想弥补自己犯下的过失……”罗比申辩道。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只知道你得到了——赦免!”丹尼尔仍用话语刺激罗比。

“不是赦免,是假释!我们斗争了六年才得到假释。我们这些人到现在还没摆脱谣传……”罗比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不去南美洲吗?”丹尼尔趁机又问。

罗比坚决地摇摇头:“去戛纳的海滩俱乐部,如果可以的话。”

天上有架小飞机在盘旋,发出嗡嗡的响声。丹尼尔抬头看了一眼,马上重新发动了快艇:“好吧,我们得赶紧了,那飞机很可能是警方的。”

飞机越来越近了,而且绕着快艇盘旋。罗比敏捷地离开座位,走进窄小的船舱。

罗比问:“离海滩俱乐部还有多远?”

“还要走十五分钟吧。”丹尼尔估算了一下。

“那好。到了那里,你让船沿着岸边和别的船一起游动。”罗比对丹尼尔大声说。

“然后呢?”

“然后我下船,我要把衣服留在你这里,等到没有危险的时候再来取。”

船开到海滩附近。罗比穿着游泳裤,机警地离船下水,混在海边游泳的人们中间。游了一会儿,便走上沙滩,斜躺着休息。

一个晒得黝黑的小伙子走到罗比身边,他似乎是在转头看别处,但罗比听见了他的话:“先生,电话。”这小伙子说完便走开了。

罗比立刻站起来抹掉身上的沙子随着小伙子走。没想到,这一切都被一位25岁左右的时髦的金发姑娘看在了眼里。她对罗比的兴趣可绝不是漫不经心的。

罗比站在营业柜台旁,拿起电话,轻声对着话筒说着什么,由于周围环境声音嘈杂,他的话音没人听得清。尽管如此,刚才那个叫罗比接电话的小伙子却在附近转悠,他竖着耳朵,极力想听清电话内容。

这是伯坦尼从办公室打过来的电话,他的言语既小心谨慎又简短,“那个带着你想要的资料的人会在尼斯的鲜花市场入口处等你,他会找到你的。我告诉他,你会向空中抛一枚硬币。”

第二天,罗比出现在尼斯鲜花市场入口处。他若无其事,悠闲自得地走着,时不时将手中硬币抛向空中。

罗比心里却十分焦急,只想快点见到那个来联络的人。

一个衣冠楚楚的人,正弯着腰看摊贩的花,他看了一眼罗比,好奇地迎合道:“反面?”

罗比在半空中接住硬币,把它按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他慢慢举起手摊开掌心,露出硬币,让对方瞧,他们相视而笑。

这位衣冠楚楚的人礼貌地站直身子,对罗比说:“我是伦敦劳埃德协会的H.H.休森。”

他们并肩而行,边走边聊天。

罗比问:“你就是知道这附近谁拥有贵重珠宝首饰的那个人吗?”

休森说:“我们在这个山区为大部分重要首饰作保险。”

“保险公司?那是赌博,不是吗?”罗比又问。

“在某种程度上是碰运气,不过不算什么赌博。”休森平静地回答。

“太糟了,”罗比说,“我要为你买下一个冒大险的赌注,对偿还你的某些损失会有点帮助。”

“伯坦尼先生是这样告诉我的。”休森说。

“有兴趣吗?”

“亲爱的罗比先生。”

“不,我叫史密斯。”

“对不起。史密斯,您结过婚吗?”

“没有。怎么,有什么关系吗?”

“这可能有助于你理解我的难处。我有两个妻子——幸福啊——愿上帝保佑她们。我必须不辜负她们的厚爱……”

“我明白了,”罗比说,“她们不会赞成你向我提供一张阔佬的名单。”

“按官方说法,你被列在‘极其危险’的范畴之内。”休森意味深长地说。

罗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想尽快离开休森。但是休森赶紧追上他:“不管怎么说,非官方认为……你有希望。”

“真的吗?要是我被抓住,你会怎么样?”

“我有可能遇到麻烦,甚至可能受到官方指责。”休森很肯定地回答。

罗比接下去说:“同时我会被判八年徒刑。”

“你选了个坏职业。”休森笑着说。

“那么,让我们签个协定:我来帮你的忙,我冒全部风险,而你得到全部珠宝首饰。”说这话时,罗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身后。

市场入口处的人群中,勒比克和默西埃正穿过人群觅道而来。

罗比脚下加快了步伐,休森紧跟着他,他们的对话也随之变得简短而快速了。

“你要多少人的名单?”

“只要前六名。”

“还要什么?”

“住址、习惯,你有什么就提供什么。当然要有珠宝和镶嵌的说明。”罗比说着又回头看——

那两名警探离罗比他们只有几码远了。

罗比开始猛跑。他边跑边向休森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他喊道:“你住哪儿?”

“戛纳的卡尔顿。”

两名警探从休森身边擦过,就在他们马上就要抓到罗比的一刻,罗比突然向旁边一闪,撞翻了一大筐鲜花。那筐子太大了,以至于罗比根本没看见筐后面还有个人。

一霎间,鲜花飞到半空中,五彩缤纷,飞飞扬扬,直到鲜花落下来。罗比顾不得被他撞倒的小贩奋力向前冲。可是勒比克和默西埃已经抓住他的胳膊了。他们从花丛中把罗比往外拽。

一时间市场上沸腾了,胳膊、大腿、鲜花、箩筐乱成一片。一个穿黑衣的法国小老太太,气得用一大把百合花抽打着那两个警探。四五个壮实的摊贩上来“拉架”,把罗比从花堆里拉了出来,两个警探却在忍受摊贩的打骂;罗比意识到时来运转,赶快离开。

罗比在人群中冲开一条路,围观的人们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纷纷给他让道。但是,那个穿黑衣的小老太太却不依不饶地追上罗比,用力往回拖。这使勒比克和默西埃轻而易举地逮住了罗比。

休森原来庆幸罗比的机智逃脱,便塞给花贩的头目一沓法郎,可是转眼罗比又束手就擒,休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一个小时以后,罗比和休森回到了里维埃拉山区罗比的别墅,杰曼为他俩准备好午饭。休森欣赏着窗外宜人的景色,罗比打开一瓶葡萄酒为两人斟上:

“喜欢吗?”

“非常喜欢,”休森回答,“这是那种经常出现在明信片上的旅游天堂——人们梦想退休之后去的地方。”

两人默默地品尝第一道菜,小口地喝着葡萄酒。罗比忍不住开口了:“现在继续谈你那些拥有值得偷的珠宝的顾客名单吧。”

休森主意未定地环顾四周,放下杯子笑笑说:“咱们为什么不先欣赏饭菜?有的是时间嘛。”

罗比只好迁就地说:“我不想让人觉得没有耐性,休森,可是我只有十天时间,我必须在十天内为那个警探做出一番相当有说服力的事情。当然啦,法国有个很好的习惯,所谓建立在没有充分根据上的自由……”

休森故意岔开话题:“伯坦尼说你在抵抗组织里有点儿名气。”

罗比自豪起来:“是的,我曾在抗击德国法西斯的游击队里打过仗。”

“那你,呃——杀过许多人吗?”休森孩子气地着急地问。

“72个。”

休森着实吃了一惊。

“我知道什么事会让你高兴——他们中没一个人买过保险。”罗比的这个小玩笑让休森松弛下来,他对罗比报以微笑。看得出他对罗比这个有前科的人是有好感的。他指了下别墅的环境:“显然,你是个对事物有着良好鉴赏力的人……但是你……你为什么要那么干?”

罗比向休森探了探身子:“偷窃?”

“是的。”

“生活可以过得好些——占有我买不起的东西——得到你现在享受到的雅趣。”

罗比的坦诚颇令休森吃惊:“你的意思是说,你原来是赤裸裸地——不老实?”

杰曼把刚烤好的洛林式猪油火腿蛋糕放到餐桌上,用餐刀把它切开。

罗比仍然半开玩笑地回答休森:“如果你居然把一个拿着珠宝从玻璃天窗爬上屋顶,然后又能在楼顶上逃跑的人叫作‘不老实’的话,那么——我是的。”

休森向罗比投去警告的眼神,罗比会意地摇摇头。他从来不顾忌杰曼。

“我原是美国杂技团里表演空中飞人节目的演员,”罗比进一步解释说,“在欧洲巡回演出时,杂技团倒闭了,我一筹莫展,只好把我的机敏用到效益更高的营生上——偷值钱的东西,但我只偷不会挨饿的人。”

“你……你是当代罗宾汉?我是指你捐赠你犯罪得来的大部分收益?”休森一边品尝蛋糕,一边再次环顾别墅,然后回到他关心的话题上。

“我自己留下全部。让我们正视现实吧,我原是个彻头彻尾的贼——像你一样。”罗比直视休森,一字一字地说。

休森有点震惊:“嘿,你看……”

罗比天真地打断他:“有没有欺骗过卖肉的?”

休森的震惊一下子烟消云散:“呃,如果他数错了钱……”

“但是你没有去还钱?”罗比没等休森开口,又说,“当然你没去。有没有从旅馆拿走烟灰碟,或者毛巾?”

“纪念品嘛,他们希望那样。可是……”

“他们当然希望。你是否准备从你的开支账单中扣除这顿餐费?”罗比调皮地笑着,不等休森答话,他接着说,“你当然不这样做。这是愚蠢的。”

休森不再争辩,而是喝了一大口酒。看得出他已经松了一大口气。当他放下酒杯时,罗比赶紧给他满上。

“同意吗?”

“同意。”

“但是有一天,你会为没有从开支账单中扣除今天的餐费而遗憾。”

罗比的话又让休森紧张了一下,他老老实实地承认道:“我不能从开支账单中扣掉所有的小项目,坦白地说,我抽不出那时间……”

“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有抽出时间的。我开始对犯罪感到悔恨,回顾所犯之案,我感到极端厌恶。从此,我开始悔过,做些有益的事,但是没有用。因为我要无限期地偿还,世人不放过我。每逢旅馆里丢了一只烟灰碟,他们不会找我。可是在法国不管什么城市,丢了一只钻石镯子,他们就会嚷嚷:‘约翰·罗比,猫!’你没有必要每天证实自己的诚实正直。而我必须这样。”罗比喝了一口酒,轻松地对休森说,“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公事——那份名单了吧?”

休森把手伸进衣袋又有些显得犹豫不决。

“是什么事使你不安?”罗比问。

“我已经告诉警方你打算干什么了。”

“我并不指望他们喜欢这种安排。”罗比说。

“你错了,他们认为这是上策。”休森说,“不过——他们希望你犯错误,这样就为他们提供了逮捕你的必要证据。”

“肯定会变成这样的。”罗比深思熟虑地说。他再次向休森伸过手去。

休森还在犹豫:“要是整个事情搞砸了呢?”

“快点吧,休森。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休森慢慢将手伸进衣袋,拿出几张叠在一起的纸交给罗比。罗比急切地接过去,摊开,审阅那些名字和资料。他满意地说:“了解得挺全面,正是我需要的。”他抬头看了一眼休森,“喝酒吧。”

休森呷了一口酒。

“要是我第一次偷盗的时候就认识个保险行当的人就好了。”罗比嘟哝着。

休森听了这话,紧张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干?”

“呃,那只猫在戛纳以外的许多地方干过。现在他该到戛纳去了。”罗比审视了一下名单,“我想我的第一个圈套是史蒂文斯太太:她有钻石,是位美国阔太太——你认识她们吗?”

“明天我要同她们共进晚餐。需要给你引见吗?”休森试探地问。

“休森,在这样的行当里,你不能规规矩矩地办事,请记住这一点——啊,你怎么不吃了?”

休森愣在那里,全没了食欲。罗比仔细折好名单,放进衣袋。

第二天晚上,罗比来到戛纳卡尔顿饭店。走进餐厅,他看到远处一张桌子旁围坐着三个人。他立刻认出那男人是休森,他穿了一身晚礼服。和休森一起用餐的是一对穿戴十分讲究的母女。那位母亲通身珠光宝气,贵重的首饰惹人注目。女儿没戴任何首饰,但是她那天生丽质的魅力更令人瞩目。罗比坐到角落里的一张桌旁,默默地喝着饮料——他在等待时机。

休森先生的餐桌上已经到了餐后喝咖啡的阶段。休森试探着说:“史蒂文斯太太,如果你把部分珠宝放回旅馆保险箱,也许更好些。”

史蒂文斯太太把嘴边的香烟放进咖啡杯里:“你老像个保险经纪人那样,我不是为养老才买这些东西的。我买它们是为了戴。”

侍者拿着账单走过来,史蒂文斯太太拦住休森:“留着你的钱,休森,你可以在开支账单上骗点钱。”她接过了账单和笔。

“哎,快点儿,咱们去赌场吧。我要在桌面正旺的时候去赌。”史蒂文斯太太签完账单,站了起来。忽然她眼前一亮,一个英俊的男子穿过一排排餐桌,从容地向餐厅大门走去。

史蒂文斯太太赞赏地说:“哦,漂亮人。”

这位漂亮人正是罗比。

“弗朗西斯,要我为你弄到这个人吗?”史蒂文斯太太兴致正高。

弗朗西斯满脸不高兴地扭头改了话题:“也许休森先生不喜欢赌钱。”

“人人喜欢赌,方式各不同。”史蒂文斯太太迅速接过话头,对女儿说,“你也一样。”

“我非常不喜欢赌博。”弗朗西斯说。

“当赌注合适的时候,宝贝儿,你会赌的。”

休森先生非常钦佩史蒂文斯太太的逻辑。他们一起走出餐厅。

餐厅外面的门廊里,罗比在展览柜旁,专心鉴赏着首饰。

休森一行人经过罗比身旁时,他们听到罗比对那侍者说:“仿造的?是吗?你是指时装首饰?你怎么知道?眼下他们做的这种东西,你很难分得清真假,比我们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

史蒂文斯太太非常同意罗比的议论,忍不住说了句:“几乎所有东西都是这样!”

卡尔顿饭店附近有处娱乐场,这里轮盘赌的转盘不停地旋转着,喧闹声、收钱人的叫喊声、球滚动的冲撞声和筹码的咯咯声响成一片。史蒂文斯太太一行忍不住驻足观看。她自嘲似的说:“我知道不该在这儿停留,纸牌才是该我玩的。不管怎么说,你们干吗让我走到离这个旋转扒手这么近的地方呀?”

她身后的弗朗西斯和休森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终于,轮盘上那只球落下来了——

“23,数字23赢了!”收钱人高声宣布。

看到史蒂文斯太太有点泄气,休森先生赶快说:“那么,我们一起走吧……”

“请下注,下注吧……”收钱人的声音对于史蒂文斯太太来说十分有诱惑力。

她拿起一沓剩下的筹码说:“让我把这些都用了吧——再转两圈。”

正当她要下注的时候,眼前一亮——

罗比正站在桌子对面,离她不远的地方。他似乎正专心思考着选一个数字,好往上放筹码,所以一直低着头。

“数字31!31赢了!”收钱人又高声宣布。

“我是人们说的那种‘大输家’!”史蒂文斯太太扮了个鬼脸,立即把手中所有的筹码都押上。这时她看到,桌子那边,罗比拿着一枚长方形大筹码,仿佛正要放到轮盘的某个数字上,但是,他似乎没拿住,那筹码落到了那位坐在他前面的法国贵妇人胸衣里面了。

“啊!”那女人尖叫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罗比和那法国女人。

只见那法国女人用手掩着前胸,而罗比在众目睽睽之下,正手足无措地向那位女士道歉:“我很抱歉,太太,我……”他那惶惑、惭愧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不用道歉,先生,不太严重。”那位法国妇女看了罗比一眼,转过脸继续注视轮盘上的数码了。

“可是,太太……”罗比仍悬着他那只刚才曾拿过筹码的手,而且他只好转向收钱人:“那,那是一个一万法郎的筹码……”

人们,包括收钱人在内,又爆发出一阵笑声,其中史蒂文斯太太笑得最长,最响。

收钱人只好微笑着对那法国女人说:“太太,这位先生说,那是一张一万法郎的筹码。”

她脸红了,伸手拿了一摞筹码,递给罗比。罗比感激地说:“我相信你,不数了。”

史蒂文斯太太又一次开怀大笑。罗比见史蒂文斯太太喜欢自己的狼狈相,便冲她笑了一下——这样他们就算是有了私人之间的交流了。

从赌场回到卡尔顿饭店时,罗比接受史蒂文斯太太的邀请,和母女俩在酒吧坐到很晚。史蒂文斯太太喝了不少威士忌,在醉意朦胧之中她问罗比:“伯恩斯先生,你怎么可以不向我的女儿献殷勤呢?”

罗比注视了弗朗西斯一下,讨好地说:“她非常俏丽,而且端庄、贤淑……”

“妈妈,我们该回去了。”弗朗西斯站起来,似乎没听见母亲和罗比的对话。

“那么,上楼去睡觉——我可以在床上搂住我的珠宝。”史蒂文斯太太略有些趔趄地站起来。

在电梯旁,罗比对弗朗西斯说:“乐意陪你们到你们居住的套间。”

“你很周到,伯恩斯先生。”弗朗西斯彬彬有礼地说。

“你做伐木生意,能赚好多钱吗,伯恩斯先生?”史蒂文斯太太有意这样问。

“目前建筑业正兴盛嘛。”罗比回答。

“噢。对你进行一下‘调整’,你不介意吧?”史蒂文斯太太又问。

“当然不。不过,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要是我在弗朗西斯的岁数上——你的话听上去显得像是明知故问似的。”史蒂文斯太太看了看罗比,又看看自己的女儿。

罗比只是报以微笑。他们一起来到史蒂文斯房间门前。史蒂文斯太太有些站立不稳,她把门钥匙交给罗比开门。

“噢,谢谢!伯恩斯先生,附近并没什么伐木场,你为什么不去里维埃拉……”史蒂文斯太太继续她的调查。

“哦,到这里来,可以认识像你这么可爱的人。”罗比诚实地说。

“天哪,现在真该对你进行调查了。”史蒂文斯太太说,随手关上门。

罗比转向弗朗西斯:“你不进屋去吗?”

“我住在走廊尽头那间。”她继续向前走。

罗比跟着弗朗西斯向前走过两个门,走到第三扇门前才停住。她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然后回过身来,默默端详片刻,昂起脸迅速地吻了一下罗比的嘴唇,便转身进门,顺手把门关上。

罗比盯着这扇门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随手用手帕擦去沾在嘴上的口红。在经过史蒂文斯太太房门的时候,罗比放慢了脚步,他在走廊上轻轻地踱着,发现史蒂文斯太太房间外的走廊通向一个短过道,过道的尽头有两扇法国式落地窗。罗比谨慎地张望片刻,打开落地窗,走到外面小阳台上。

这里可以看到史蒂文斯太太套间的楼顶和屋墙,墙上有道裂缝,墙缝附近有段排水管通到楼下……在月色中,罗比看到楼下街灯旁站着一个警察。

他赶快往后退。

一只黑猫匆匆走过房顶……

第二天上午休森先生给史蒂文斯太太带来一个坏消息——昨晚勤鲁太太的珠宝被偷走了。

这消息对于史蒂文斯太太无疑是一个警告,给她带来了惊恐。这个消息也使罗比受到不小的震动:这只抄袭猫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作案了。他问休森先生:“昨晚他弄走了多少?”

向史蒂文斯太太报告了勒鲁太太失窃的新闻后,休森就一直站在一进门的门道里。他几乎是僵住了,经罗比这样一问,他才走进屋里来,但他看罗比时的眼神变得冷酷多了。他平静地回答:

“那些宝石做了三万五千元保险,是美元。是我给勒鲁太太做的保险。”

“有人得,有人失。”史蒂文斯太太耸耸肩。

“休森,我同情你。至少你知道那个夜盗贼——呃,他们叫他什么来着?”罗比友好地问。

“猫!”休森板着脸说。

罗比立刻显出十分重视这信息的神情,“噢!对。那么,你现在可以相信他在戛纳,离得更近了。”

休森恳求史蒂文斯太太:“史蒂文斯太太,你能不能……你能不能行个好,把你的首饰放在旅馆保险箱里?”

一直站在窗前抽着烟的史蒂文斯太太转过身来,把她的烟蒂按在早餐盘里一只还没吃的煎蛋上:“那我怎么办,休森先生?我出去的时候能把保险箱戴在脖子上吗?”

休森感到尴尬:“哦,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每逢什么东西失窃,你的保险公司就大吃一惊。如果你们没有胆量,就不该拿我做赌注——现在你是否想要逃避履行职责?”史蒂文斯太太又点燃一支烟,她向休森走过去,嘴里喷出的烟雾像火车的蒸汽飘向她身后。

罗比也走到了窗前,他看到楼下街上有个穿便衣的人正和警察说话,然后他们分别走向饭店两侧。

“早上好,休森先生!”弗朗西斯一身清新的家常打扮,走进母亲房间。

休森连忙躬身致意:“早上好,史蒂文斯小姐。”

“伯恩斯先生!”弗朗西斯说。

“你找我吗?”罗比问。

“我想,今天早上我们可以去游泳。如果你不爱运动的话,可以晒日光浴。”弗朗西斯建议。

“我想,我可以漂着,谢谢。”罗比说。

“休森先生告诉我们,昨天勒鲁太太的珠宝被盗了——就在昨晚我们睡觉之后。”史蒂文斯太太对女儿说,“他们说那个著名的盗宝贼——猫,又放浪形骸了……”

“妈妈,你是下一个。”

“我已经做过保险了。”史蒂文斯太太耸耸肩。

休森先生的脸上掠过痛苦的阴影。

罗比还想对休森表示关心,但休森的冷淡态度让他只好转向弗朗西斯:“我最好还是先去取我的游泳裤,然后我在大堂等你。”

“好的。”弗朗西斯笑了一下。

“那么,再见,史蒂文斯太太。顺利追踪,休森。”罗比转身开门出去。

“噢,等一会儿,伯恩斯先生。”休森连忙追上去,“呃,我们要不要……”

“什么?”罗比一无所知地问。

“昨晚我们不是商量好……要……要去看缆索铁道吗?”休森心中恼恨罗比此刻的不合作态度,但又不便发作,只好突发奇想地编出一个“缆索铁道”来。

“休森先生,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缆索铁道’呢!”罗比十分诚实地说。

“那么你今天下午……打算去哪儿呢?”休森十分绝望地问。

罗比从衣袋里取出那张名单:“我要到房地产经纪人那儿去,他们给了我一张出租带家具别墅的单子。”

弗朗西斯似乎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你打算在这儿过一个长假吗?”

“我可以在这里退休!”他又掏出那张休森提供的单子,煞有介事地说,“这上面说房子经过仔细的修整,但是别忘了一条原则——凡事应当检查一下。”他没容目瞪口呆的休森答话便走了出去,但是又马上回过头来对休森说:“别让小偷破坏了你的假期和你接受打赌的钱。”房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休森只好无可奈何地望着史蒂文斯家的母女二人。

罗比在大堂里踱来踱去想心事,眼睛却没有放过身边来来往往的任何一个人。

弗朗西斯从电梯里走出来。她头戴雪白的薄纱遮阳帽,身着黑色运动服,为和帽子相配,还罩了一条多褶的白色罩裙。罗比眼前一亮,忙迎了上去,但是他突然停住了——周围早已布置了好几个监视他的暗探!

“怎么啦?我们还需要互相介绍一下吗?”弗朗西斯微笑着打趣道。

“呃,不……”罗比忽然结巴起来,“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从哪条路走更好。”

弗朗西斯指着主要出口说:“噢,地中海的人通常是往那儿走的。”

“我是个赌徒,让我们试试吧。”罗比挽起她的胳膊开始向出口那边走。

弗朗西斯也注意到有人监视他们,但是她仍旧和颜悦色地同罗比交谈。罗比唯恐弗朗西斯对周围气氛有所察觉,便面露关注之色,侧过头来向她笑笑,同时又可以观察到身后的情况。原本站在电梯旁的两个便衣已经跟上他们了。罗比突然想到——

“哦,对不起,稍等一下,我要把钥匙留下。”

他走向服务台,放下钥匙,问道:“有给伯恩斯的东西吗?415号的。”

“让我看一看。”服务员用生硬的英语回答他。

罗比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环顾左右。他看到弗朗西斯站在大堂一角,正欣赏展览柜里的展品,而周围的人,无论男士、女士,包括那些暗探,都被弗朗西斯的端庄、美丽所吸引,眼睛都盯着她的衣裙。罗比的紧张心情有所缓解。服务小姐招呼他:“有你的信,伯恩斯先生。”

罗比接过一个普通白信封,拆开。信上的字是用从《伦敦日报》上剪下来贴上去组成的,看似一则天气预报:“一个新的低空云团逼近,风暴聚集,可能有雷击电闪和大雪。前景不乐观。气象员建议:离开城市到气候较好的地方去。”罗比明白这是那只抄袭猫下的逐客令,但他仍然挽着弗朗西斯来到海滩。

海滩上有许多五彩斑斓的遮阳伞,眼下还没有到日光浴高峰时间,游客还不算多。

罗比和弗朗西斯像一对时髦的恋人一样在一张双人躺椅上休息。罗比瞥见了送他到戛纳来的法国姑娘丹尼尔。她穿一件颜色扎眼的游泳衣,知道罗比看见了自己,便朝他打了个手势,然后向海边走去。罗比让弗朗西斯留在躺椅上,自己脱下毛巾浴衣,下海了。

丹尼尔游向水中一个浮码头。当她得意扬扬地坐在浮码头时,罗比扶住码头的边缘。她发话了:“昨天晚上,你扮演了一个出色的夜盗。”

“精确严密的程序。”罗比似是而非地说。

“你真了不起。昨天晚上得了一小笔财富,今天又和一个漂亮美国妞儿躺在海滩上。”丹尼尔说,“这是你的下一个受害人吗?”

罗比回头看了一眼弗朗西斯,她手支着头,向这边望着,他又看看丹尼尔说:“我们只说她是个有钱的朋友吧。”

“不过,我在厨房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丹尼尔若无其事地说,“要是你下次作案时被警察捉到,你那些抵抗组织的朋友们会很高兴的。”

罗比又回头去看弗朗西斯,她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罗比暗自纳闷。

“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南美洲吧。”丹尼尔蛊惑道。

“我要回到海滩上去了。”罗比说。

“她哪儿比我强——除了有钱?你的钱也不少了!”丹尼尔的话里似乎有些醋意。

“丹尼尔,你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她却是个女人。”罗比只好顺水推舟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买辆旧车?其实有辆便宜的新车,它又好使又经用……”丹尼尔不依不饶。

罗比觉得丹尼尔很可笑,就又转头再搜索海滨,还是没有弗朗西斯的踪影:“好像我的旧车开走了……”罗比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它没开走,只不过变成水陆两栖的了。”

罗比循声望去,发现弗朗西斯像是忽然从水底冒出来似的,已在他旁边,脖子以下全浸在水里。罗比担心弗朗西斯是否听到了他和丹尼尔的对话,所以用心捉摸她的表情。

“可能应该介绍一下吧。”弗朗西斯采取了主动。罗比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我觉得你还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罗比对丹尼尔说。

丹尼尔看看他,又看看弗朗西斯:“我叫丹尼尔·福萨。”

“让我来介绍一下,”罗比说,“这位是弗朗西斯·史蒂文斯。”

“你好!”“你好!”两位小姐在水下握手。他们三人围成了一个圈。

“伯恩斯先生没对我说起过你。”弗朗西斯说。

“两分钟前我才遇见她。”罗比慌忙解释。

“是的,才几分钟,”丹尼尔证实道。

“可你们却像两个老朋友那样聊天。不过,可能法国人都比较热情吧。”弗朗西斯不动声色。

“我刚才向她打听租用滑水板的事。你愿意我教你玩滑水吗?”罗比又编出一个“故事”。

“我是佛罗里达州萨拉苏塔上个季度的女选手。”弗朗西斯笑了。

“哦,我明白了,我不过是……”罗比败下阵来。

“伯恩斯先生,玩得开心吗?”弗朗西斯问。

“噢,到户外令人高兴,阳光、海水,还有……”罗比赶紧说。

“唔,我可待够了。回到旅馆再见吧。”弗朗西斯转身快速游走了。

“我和你一起走。”罗比说。可他的脚被什么拉住了,原来是丹尼尔,她冒出水面得意地大笑起来。

罗比在海滨更衣室换好衣服,伸手从衣袋里掏出那张休森提供的名单。看到它感到放心。但是罗比注意到那张名单上有一个湿手捏过的指印时,脸色便不那么好看了。

他看见上次叫他接电话的那个黝黑小伙子正在一旁练单杠,就把更衣室的钥匙还给他。这小伙子并没有异样的表情,而远处一名警探正倚在栏杆上俯视罗比和那海滨服务员。罗比迅速赶回卡尔顿饭店。

弗朗西斯换了一身夏天出门的衣裙。她在饭店门口迎向罗比,十分友好地打招呼:“你现在能为我腾出点时间吗?”

“抱歉,我在浮码头上待得久了些。”罗比说。

“我原以为你会待得更久呢。”弗朗西斯笑了。

“那么,喝鸡尾酒的时候怎么样?6点钟你合适吗?”罗比思考着。

“我们为何不一起出去,帮你租一间别墅?”弗朗西斯建议。

罗比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我有辆汽车,也熟悉山路,还在餐厅里装了一篮子食物,有啤酒、鸡肉……”

“史蒂文斯小姐,这样你太辛苦了,山路上尘土飞扬……”罗比推辞着。他察觉到勒比克正和休森站在不远处交谈,而且饭店外面全布置了警探!他改口说:“我应该说——您是相当慷慨的,太慷慨了!不好拒绝。”

弗朗西斯笑着领他上了一辆熠熠发光的敞篷汽车。

马上,一辆黑色警车跟上了敞篷车。

弗朗西斯驾车非常熟练,尽管汽车在蜿蜒的盘山路上往山上开,速度却十分快。她手扶方向盘,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罗比坐在她旁边,心中不时盘算——她究竟想要什么,这个有钱的阔小姐?

“我等了你一天,目的是提起昨晚给你的吻。”弗朗西斯终于说话了。

“你知道吧,在我们俄勒冈老家,人们会管你叫任性的姑娘。”

“别提俄勒冈啦,你不是早就离开那儿了吗。”

“那么你是在哪儿出生的?”

“在去医院的路上,生在出租汽车里。”弗朗西斯冲罗比一笑,“我曾在27个城市里住过。”

“我想是有人追你。”罗比半开玩笑地说。

“是那些男孩子。”

“不过,现在该轮到男孩子的父亲追你啦。”

“不管是什么人,我总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他们只觊觎我的钱。”弗朗西斯不知怎么说出了真心话。

“你是个很有见识的姑娘。”

“是好还是坏?”弗朗西斯问。

“是好,非常好。你有我们老家人爱说的那种‘坚强志向’,你具备令人钦佩的性格和品质……”

“听上去像陈词滥调。”她评论道。

“哦,我想说的是,你办事迅速果断,不在准备阶段浪费时间。我不仅欣赏昨晚那一吻,而且感到敬畏——可以向你提一个私人问题吗?”

“我正希望你提呢。”

“你邀我吃早餐,安排游泳,现在又一起兜风——你这样待我,希望我做什么呢?”

“没准比你愿意提供的要多得多。”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你到欧洲来是要买个丈夫。”罗比想了一会儿说。

“我要的男人是没有价码的。”

“那我当然不能算在内了。”他轻松地向后靠着,开始注意起路边的风景了。

弗朗西斯熟门熟路地让车拐进一所叫作桑福德的别墅大门。汽车停稳,罗比扶弗朗西斯下车,他瞟见别墅大门外两个警探正向里面张望。

“你不喜欢有见识而且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子吗?”弗朗西斯又问。

“怎么能以为男人们会喜欢那些漂亮的笨女人呢?”罗比反问道,他转移了话题,“这别墅太大了些,可它确实被那房地产经纪人列在了单子上。”他又把那张休森提供的名单抽了出来。刚刚抽出一半时——

“让我看看。”弗朗西斯迅速伸过手来。

罗比赶紧把它放回衣袋:“我们还是先看看花园吧,不用麻烦主人了。”

他们绕着别墅走。罗比寻找话题向她搭讪着:“你有那么多钱,真该有一处这样的别墅。”

“宫殿是为王室准备的,我们只不过是有银行存款的普通人。”

“这话更像是你母亲说的。”

“我们之间没什么大差别,只差几个年头和一些语法规则就是了。”

罗比一边对弗朗西斯察言观色,一边不时抬眼看房檐和流水槽,他想到了一点:

“还有珠宝,你妈妈喜欢它,你却从来不戴。”

“我宁愿把钱花在更实际的让人兴奋的事上。”

“最能让你兴奋的是什么呢?”

“我还在寻找。”弗朗西斯沉吟片刻才回答,但是她发现——

“我看你并没欣赏花园嘛。”她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

“哦,我不由自主地被这建筑物吸引了。”他挽起她的胳膊向花坛走去。

看来弗朗西斯的注意力也不在欣赏花园上,她说:“从没听你提起自己的妻子。”

“还没闲工夫去结婚。”罗比解释说。

“眼下你不像很忙,我敢肯定刚才游泳时那个法国小妞完全被你迷住了。”

“这话让我听起来无非是表明你在嫉妒。”他看了她一眼,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你属于那种自高自大的人。”弗朗西斯说。

“你周围的人多半都是。”罗比反唇相讥。

“然而你有点儿希望……”她显然很欣赏罗比的口才。

罗比抬眼看见别墅的一扇侧门里走出一个“大块头”。这是伯坦尼,正是那个餐厅老板。他同罗比交臂而过,满不在乎地望望他们,却不相认。罗比也没有表示认识伯坦尼,但心里难免产生几分疑惑。

而弗朗西斯盼着罗比能说出对她的真实想法。罗比猜到了她的心思,便说:“史蒂文斯小姐,我想,你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姐。你以为男人们只为金钱而喜欢你,这也可能是对的。但是你需要的,我既没时间,也不想给你。”

弗朗西斯笑了一下,现出无所谓的表情:“我们是不是可以上车了?”

当他们的敞篷汽车冲出别墅大门时,那两个侦探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他们正把一个圆石头当球踢着玩。

弗朗西斯沿盘山道快速向山上行驶。罗比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警车仍旧牢牢尾随着他们。

“我饿了,”罗比望着开车的弗朗西斯,“我们打开野餐篮子吧。”

“到野餐的地方再打开。”

“远吗?”

“几英里。”

“啊哈,一个僻静地方?”

“当然是的。”

“我们一起闲逛兜风究竟为了什么呀?”

弗朗西斯向他投去深情的一瞥:“这恰好是我在想的问题。”

她又加快了速度,转弯时轮胎和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迎面吹来的风猛烈吹拂她的头发,她轻轻扶着方向盘,好像车子不是在悬崖陡壁间的公路上行驶。她眯起眼睛,好像在问:“喜欢这样兜风吗?”

罗比为车速紧张得直搓手。从后视镜里他看到那辆尾随的警车显然已经落后了。

车过了个弯道处,拐进一个村庄,突然,前方不到一百英尺的地方一个老太太拿着个沉重的包袱,慢慢地走在路当中。汽车尖叫一声几乎在老太太身旁停下了。老太太扭头看了一眼,脸上是步行者安然自得的表情。

弗朗西斯再次启动汽车,她开得更快了。从后视镜里罗比看到,那老太太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决定再回到马路对面去——那辆警车“吱”的一声又停在她面前。

弗朗西斯的头发随风飘舞,罗比不知道该不该劝她开慢点儿,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前方的道路又开始曲曲弯弯了。突然,一只鸡出现在远处的马路上。它看见飞驰而来的汽车便退了回去。汽车擦着它飞驶而过。弗朗西斯把车开得更快了。罗比回头一看,警车为了躲开那只鸡,开到了路的边缘,只要再挪一分,车就会摔到悬崖下了。两个警探现在只好下车,向上级解释他们的困境。

罗比发话了:“慢点儿!”

“让他们抓到我们?”弗朗西斯并没减速。

“谁?谁抓我们?”

“警察!黑色汽车里的——追踪你的人!”

罗比一副天真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警察会追踪我?追踪康拉德·伯恩斯?”

“不对。警察在追踪你——约翰·罗比,猫!”

罗比受了不小的震动,茫然若失。

汽车在一处幽静的树荫下停住了。弗朗西斯选好的地方是路旁的高地,可以观赏蒙特卡洛的自然美景。她向天空伸展双臂,然后从皮包里拿出梳子,她一边梳头,一边快活地说:“嘿,天气真可爱。你见到过比这儿更美的地方吗?看那边海水的颜色,还有蓝天,还有那山坡上粉红色和绿色的房子……再想想你能爬过的所有房子的屋顶。”

“你刚才叫我什么?”

“罗比,约翰·罗比。世界上最聪明的珠宝窃贼,人们都叫他猫。我在巴黎的报刊上看到过你的全部材料。”

“你可能看到过那个叫作猫的,可是……”罗比反驳道。

弗朗西斯打断他的话头。“我想,你一定饿了,”她把钥匙递给罗比,“野餐篮子在行李厢里。”

罗比确实饿了,他下车去取篮子。弗朗西斯还在对着反光镜梳头,她仍然在观察罗比:“我希望你想方设法欺骗我,罗比先生,然后我再告诉你我有多聪明。”

“我不是罗比先生而是伯恩斯先生,史蒂文斯小姐。我不可能有欺骗你的意思。然而,你可以告诉我你有多聪明。”他拿出野餐篮子,关上行李厢。

“好吧,第一件我注意到的是……”

“不要让人听起来你在沾沾自喜。”罗比打断她。

“我以前从来没逮着过珠宝贼,这可真有刺激性。就像,就像……”她在想一个适当的比喻。

“就像坐进热水盆里?”罗比把篮子放在她前面,随口说道。

弗朗西斯大笑起来,她真的很兴奋:“来吧,让我们来分派食物。”她打开野餐篮子,把两小瓶啤酒和一只瓶起子递给罗比,然后接着说:“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戛纳海滩。你从一只快艇上下到水里,游到岸边——是那个法国小姑娘开的船。”她抬头察言观色,“你要鸡腿还是鸡胸肉?”

“随便。”罗比背向着她。他强迫自己镇静,不动声色。

弗朗西斯递给他一块鸡腿,自己留下一块鸡胸肉,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往鸡肉上撒盐。弗朗西斯一边喝啤酒,吃鸡,一边继续揭露罗比:“那是在你作为刚从美国来的康拉德·伯恩斯先生在卡尔顿饭店露面的前两天……”

“我好像已经被你打垮了,史蒂文斯小姐。”

“噢,现在别失望,你还假装是伯恩斯先生好了。”

“我只能是我自己,不过……我倒宁愿是康拉德。”

她又吃了些鸡肉,灌下一些啤酒,然后——

“当我在报上看到有关你的消息时,那只是一则短消息,可我看到了。我肯定我母亲会被你注意。”

“是的。因为我喜欢她。史蒂文斯小姐……”

“叫我弗朗西斯。”

罗比点了下头:“你还没说到任何一件哪怕是间接地让人觉得聪明的事。”

“听着!我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是你很异乎寻常——整个晚上,你只看我的母亲,从来不看我。”

“我吻了你,不是吗?”

“是我吻了你!”弗朗西斯强调说。

“至少我不是只看你母亲。”

“你是在琢磨她,不然你不会那么轻易让我说再见的。”

“我是个绅士。”

“你不是从大西北来的伐木经理吗?现在我要说到某些聪明的部分了。”她挑战性地笑着宣布,“你这个伐木经理不能十分让人信服,约翰。你像是英国电影里的美国角色。你从来不关心生意,不提棒球、电视新闻或政治,不提税收或工资……你给我说出三种美国西北部最普通的落叶乔木来!”

罗比终于投降了:“你是一个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好姑娘,要是你到处这样说我,我就要为我没干过的事被关进法国监狱了。”

“你现在准备去抢什么人?是我母亲还是别人?”

“你看……”

“我知道,目前你又有了只新的小猫……”

“别这样说话!”罗比握住了她的手腕,就像一把钳子钳住了她。

但是弗朗西斯反而更加兴高采烈:“你把指纹留在我胳膊上了!”

“我不是约翰·罗比,不是猫!”

“那么警察为什么跟踪你?给我看看那张‘房地产’单子。你去的那所别墅根本不会出租——一周之内,我要到桑福德赴宴——你把我抓得那么紧,这是一双盗贼的手。”她连珠炮般地说着。

他稍稍放松了点,但仍握住她的手腕,这次是把她拉到怀里,吻她的嘴唇。

吻过之后,罗比笑着问:“这就是你要到这里来的原因,对吗?”

“今晚8点举行鸡尾酒会,8点半吃晚饭,全都在我房间里。我们可以继续聊这件事。”弗朗西斯又安排了一次约会。

罗比说:“我不能去,我要到赌场那边看焰火表演。”

“你可以从我房间里看,而且更清楚。”

“我已经约好别人了。”

“无论你到哪儿,我都会传唤你,约翰·罗比,猫!”她笑着说。

罗比不再说什么了。

下午,伯坦尼先生坐在自己办公室写字台前打电话:“对不起,今天上午我没能和你说话,因为……”

“我估摸你有充分的理由。”电话里是罗比的声音。

“那位漂亮小姐是谁呀?”伯坦尼蛮有兴趣地问。

“弗朗西斯·史蒂文斯。她母亲身上充满着猫喜欢的味道。”罗比在电话里说。

“我看见你视察桑福德别墅……你是想……呃?将要举行一个盛大宴会,淑女如云,奇珍异宝……”伯坦尼像是在透露情报,也像是旁敲侧击。

“我正打这个主意呢。”罗比老实承认。

“这回我们可能帮你的忙——我和我的伙计们。”伯坦尼说。

“怎么个帮法?”

“我供应酒和食品。我们哪儿都去。”

“我可能只需要你。”罗比说。

“那么,快了。再见!”

“再见。”

伯坦尼挂断电话,高兴得合不拢嘴,仿佛他已经办成了什么大事。他尽量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账目。

晚餐之后,侍者用餐车推走杯盘盏碟:“再见,小姐。”

“再见!”弗朗西斯回答。

“再见,先生。”侍者又说。

“再见!”罗比回答。

弗朗西斯离开窗子,边走边说:“要是你真的要看放焰火,关了灯更好看。”她灭了灯,走到罗比坐的沙发后面。黑暗中,她颈上的钻石非常耀眼。

“我刚才在说焰火。”她想引起罗比的注意。

“对啊,我毫不怀疑。”

“我不明白你看我项链时的样子。”

“我盯着它看了吗?”罗比问。

“你在极力躲开它。”

罗比没回答,只专心看窗外的焰火。

“在一间屋子里你看见价值两万美元的钻石,又不能碰它们,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不知道。”

“你是怎么计划的?”弗朗西斯似乎是在“诱供”,“你打算去偷我们去看过的桑福德别墅?我觉得还是不说‘偷’,不如说‘抢劫。’”

在焰火光辉的映衬下,弗朗西斯的确楚楚动人,但是罗比只是严厉地注视着她,不想回答她任何问题。

弗朗西斯仍旧自鸣得意地显示她的聪明:“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这件事。周末,桑德福家要举行他们每年一度的化装舞会,每个有身份的人都会受到邀请,我可以给你弄张请柬……那是一个绝好机会,有价值千万美元的稀世珍宝,还有几个客人会在当晚留宿,怎么样,我们一起干?”

罗比仍然不回答,他起座为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端着酒杯站到窗前。色彩绚丽的焰火仍在夜空中爆裂着,喷发着。

弗朗西斯又发表议论了:“即使在黑暗中,我也知道你的眼睛在看什么地方。约翰,还是过来吧,你最好用手拿着它们——钻石——这是你在这世界上唯一抗拒不了的东西。”

罗比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抓住他的手,吻他的指尖,然后让他的手触及自己的项链:“你这辈子遇到过这样的求婚吗?”

“应该说,我从来没遇到过比这更痴情的求婚,”罗比说着,低下头几乎要吻到她的嘴唇了,突然他有所发现:“你知道吗?这项链是仿造的,和我做的一样。”他声音不大,但脸上有了欣悦的表情。

当焰火的余烬在夜空中消失后,罗比又看了一下史蒂文斯太太套房外面的走廊和那法式落地窗。他走到窗外小阳台上,在黑暗中察看套房外面的墙壁和窗户,然后悄悄回到自己的卧室。

罗比在黑暗中靠窗而坐,若有所思地眺望夜色。他床上的被子虽然掀开了一角,但他显然还没上过床

门被推开了,一束光投进房间,照到他身上。他小心地掉转头,向门口望去。

一个女人的身影,站在门道里。她说话时一动也不动,声调毫不客气。

“把它们还给我!”这是弗朗西斯。

罗比迎上去:“你在想什么呀,弗朗西斯?”

“把它们还给我!我母亲的珠宝。”

“我没拿呀!”

她突然火冒三丈,挥起拳头打他,而且几乎是在呜咽。他默默忍让着,最终把她拖进房间里来。

“什么时候发生的?”他严肃地问。这时他已有几分制伏了她。

“我睡着的时候。”她的脸上闪着泪光,声音因愤怒和失望而显得颤抖。

“让我们看看。”他松开她,向门口走去。

“噢,不用你去!显然只有这里需要察看!”

“请便!”罗比仍旧打开门,出去了。

她贴墙站了一会儿,然后开亮灯,开始察看罗比的房间。

罗比敲开史蒂文斯太太的房门,走了进去。史蒂文斯太太关上房门,问:“你看见弗朗西斯了吗?她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她在楼下搜查我的房间。”

史蒂文斯太太跟着他,裹紧自己的晨衣:“那可没有用。她说她知道我的首饰在哪儿。”

“她想错了。”罗比心平气和地说。这时他已观察完史蒂文斯太太的起居室,便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卧室吗?”

“当然,我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报警,或报告饭店经理?”

“可以先让我看一看你的套间吗?”罗比恳切地问。

“要是有帮助的话。不过,要是你看了也没发现什么,我也不会抱怨。”

罗比进入卧室,史蒂文斯太太跟在后面。

“弗朗西斯为什么会怀疑你,伯恩斯先生?”

“史蒂文斯太太,我的真名是约翰·罗比。我过去是珠宝贼,不过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唷!”她不由得叫了一声,“这可是太意想不到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不能从这个不好的名声中摆脱出来。”罗比用搜查的目光扫视着卧室,“你把珠宝放在哪儿了?”

她指指梳妆台:“最上面那只抽屉。注意指纹。”

“不会有指纹的,”他察看着抽屉和里面的空首饰盒,“它们全都不见了吗?”

“全部。”史蒂文斯太太坐在床上,看着他,“弗朗西斯一定是早就了解你的事。”

“她今天猜测过。”罗比开始检查窗子,然后走进浴室,扫了一眼,“那贼是从通风口下来的,然后又原路返回。”

史蒂文斯太太似乎在想另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是俄勒冈的伯恩斯先生,那你为什么用这个名字,而不用——另外一个名字——叫什么?”

“罗比。约翰·罗比。史蒂文斯太太。”罗比返回卧室。

“噢,我明白了!你要走正道,可那伙人偏不放过你,给你栽赃……”史蒂文斯太太恍然大悟。

“是的,那伙人代表法律……”罗比说。

弗朗西斯回来了,她仍戴着那条仿制的钻石项链:“妈妈,别和他说话!”然后她对罗比说:“别碰任何东西,你不要抹去任何痕迹!”

罗比问:“你在我房间里找到什么了吗?”

“当然找到了!”弗朗西斯恶狠狠地说。

罗比正言厉色地望着她:“那不是你母亲的东西!”

弗朗西斯慢慢走向母亲,边走边说:“你已经把珠宝转移给同伙了,可是——”她自命不凡地从背后拿出那张休森提供的名单,展示给母亲:“这是一张在里维埃拉拥有值钱首饰的人的名单。听听这上面说我们什么……”

罗比上前一把抢过名单。

“这对你有什么帮助?”弗朗西斯不急不恼地说,“你已经被逮住了!我在你房间里报了警,我告诉他们你昨晚做了什么!”

罗比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弗朗西斯又对母亲说:“妈妈,他的名字不叫伯恩斯,他是个声名狼藉的珠宝贼,人们叫他猫。”

史蒂文斯太太若无其事地从床上站起来,点燃一支香烟。

罗比和弗朗西斯看着她,她平静地问:

“那么,眼下他在这里干什么呢?驯服的羔羊,如果他已经弄到那堆破烂……”

“回到他犯罪的现场,”弗朗西斯抢着说。

“从什么时候起,爱情是犯罪呀?”史蒂文斯太太看看弗朗西斯,吐了一口咽。

弗朗西斯气得红了脸。罗比笑了笑。

外间屋响起很重的敲门声。弗朗西斯冲罗比笑了笑:“去监狱吧。”她转身去开门。

她打开房门,一个经理助理和两个警探走了进来,后面还有两个穿便衣的。弗朗西斯带他们穿过起居室,走进母亲的卧室。但是,当他们走进那间卧室时,弗朗西斯愣住了:

只有史蒂文斯太太惬意地坐在小沙发上看书。屋里全然没有罗比的踪影。

“他在哪儿?”弗朗西斯焦躁地问。

“谁?”史蒂文斯太太不知所指,反问道。

弗朗西斯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约翰·罗比。”这是警探的声音。

史蒂文斯太太转向警探:“从来没听说过。”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此刻,罗比蹲伏在史蒂文斯太太套房的房顶上窃听屋里的动静。他决定立即离开卡尔顿饭店。罗比像猫一样飞快稳当地走过陡峭的房顶,他愈走愈快,但悄无声响,最后从房顶上消失了……

勒比克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挤满了警察、侦探,还有几个新闻记者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

“我恨不得扣你们这些人的工资!”勒比克怒吼道,“要不就把你们统统赶走!哈!好出色的一个班子!百十来个小伙子,盯守一个住在戛纳最豪华饭店里的人,就在你们鼻子底下,让他轻而易举地逃跑了!”

勒比克训斥完这班警探,又命令他们继续搜查罗比。于是警探们分头奔向伯坦尼餐厅、海滩俱乐部,还有罗比在里维埃拉的别墅……

然而仍然不见罗比的踪影。

史蒂文斯太太和女儿弗朗西斯仍在争论。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罗比偷了东西?”史蒂文斯太太质问道。

“除了他还有谁?”弗朗西斯的态度是好战的。

“听着,”史蒂文斯太太说,“尽管现在我们是在法国,可是我仍然相信美国的法律——一个人在被证实有罪之前是无辜的!你要证实!”

“那可不难!”弗朗西斯还在强辩。

“让你不高兴的是:罗比是第一个不拜倒在你裙下,为你打滚的男人……”

“妈妈!他愚弄我们,你是知道的呀!”

“我知道的是应该用头发刷子抽你一顿,然后送你到一所好学校去,给你灌输点识别能力。”

“他是个低级没价值的贼!”弗朗西斯恨恨地说。

“他偷你什么东西了?”

“噢!妈妈——”

“坐下来,听我给你谈谈生活和约翰·罗比!”史蒂文斯太太说。过了一会儿,见女儿仍然傲立在那里,她又提高了嗓音叫道,“在我揍你之前,请你坐下来!”

几天以后,休森到戛纳港附近一座灯塔旁会见罗比。罗比正面向海水坐着,听到休森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你也相信是我偷了史蒂文斯太太的珠宝吗?”

“在你找我前我是这样想的。但是,如果真是你干的,你不会冒着我会带警察来的危险,一定要见我。”

“多谢。”

“你既然已经安全地躲了几天,为什么还要公开露面呢?”休森担心地问。

“我需要你的帮助。”

“也许是我更需要你的帮助,”休森说,“你看,我在伦敦办公室的上司……”

罗比举起一只手,截住他的话头:“这回我可能解决你的一些问题,也许全都能解决。”

“太希望能这样了!”休森说。

“我已经在你给我的那名单上的一个别墅里观察了三个晚上。”

休森的兴致来了,他凑近罗比,认真听着。

“希尔瓦家,”罗比说,“那对南美洲来的老夫妇。我发现有人在打那儿的主意——我在黑暗中看见那只猫了——但是没能靠近到可以抓住他。”

“他发现你了吗?”

“可能。今天晚上我要设置一个十分稳妥的陷阱。我需要警方的帮助。自然啦,我不能和他们打交道。”

休森沉思片刻,望望罗比:“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他会在那里呢?”

罗比拿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休森:“有人把这个交给我的管家杰曼。”

休森展开那张纸,上面写道:“罗比——别到希尔瓦别墅去。这是我狂笑的晚上,不是你的。”

休森抬起头问罗比:“是谁把它交给杰曼的?”

“它是被放进她的购物篮子的。”罗比抓住休森感兴趣的时机,“这样,休森,你到城里去告诉勒比克,让他派警察,今天午夜时分去包围帕姆帕斯别墅。”

“你果真要到那儿去?”休森担心地问。

“当然。”

“可是罗比,这张条子显然是诱饵,有人希望你去!”

“我知道。”

“可能要杀你。”休森说。

罗比沉吟片刻,对休森说:“你肯对勒比克说吗?”

“好吧,可是……”他心里七上八下,“假如这猫——不出现,警察就要抓你——整个事情就会弄糟。让我今晚和你在一起,作为你不在作案现场的证人……”

“休森,我知道你有一张打折扣的保单,可是你为什么要蛮干呀!”罗比说。

帕姆帕斯别墅是一处建在海边的别墅,周围环绕着深色的柏树,从水边崖石上筑起高高的石墙和宽宽的台阶。夜半时分,除了阵阵微风吹动柏树,别墅周围阒寂无声。别墅处在黑暗的包围中。远处卵石铺就的路上好像有人在行走,不过声音很小,也许是——猫?

微风停止了,灌木丛一动不动。花园高墙上,一声发闷的被捂住嘴的叫声破坏了静谧的黑暗。

罗比的脖子被一条胳膊箍住了,这是福萨——丹尼尔的父亲,伯坦尼的酒保。罗比和福萨搏斗着,他们扭作一团。这时又有个男人手拿一面海盗旗,想要蒙住福萨的脸……猛然间,周围响起叫喊声、警笛声、车轮转动声……那拿海盗旗的人立刻逃掉了。罗比在搏斗中制伏了自己的对手。但是他刚一松手,福萨便失足从高墙上摔了下去。罗比听到他滚到悬崖下,撞到了岩石上。在一片嘈杂声中,罗比隐进树丛,顷刻间便消失了。

警察们循声来到岩石上,手电筒的光聚到一起,人们看到福萨摔得头破血流,双眼圆睁,他已经死了。

第二天的《尼斯晨报》头版头条的新闻便是“夜盗猫已死亡!”街头报摊的生意十分兴旺。

弗朗西斯和母亲上街观景,也在报摊上买了份报。一看到这条新闻,弗朗西斯便像其他看报的行人那样放慢了脚步。

“是什么呀?什么事那么让人激动?”史蒂文斯太太回过头来问。

弗朗西斯抬起头来:“夜盗猫已经死了。”

史蒂文斯太太吓了一跳:“约翰·罗比吗?”

弗朗西斯边看报纸边说:“是一个叫福萨的。”

“宝贝儿,你最好开始练习你的道歉。”史蒂文斯太太对女儿说。

勒比克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一张刚出版的《尼斯晨报》,头版头条的报道中可能还登着他的照片。

休森站在一边沉思着:“你肯定福萨就是那只猫?”

“我没任何理由更改我向报界提供的新闻。”勒比克闪烁其词。

“这可不是直接的回答,探长。”休森追问道。

“我不能对你说别的。现在,恕我失陪——”勒比克已不耐烦,他想站起来。

休森忙说:“还有一点。勒比克先生,这是一张8万美元的支票,差不多合2800万法郎,也许由于你抓到并不幸杀死了那猫……”

“以我们的观点是,他企图逃避审判而自杀身亡。”勒比克回敬休森。

“不管是被杀还是自杀,我的公司命令我赔偿史蒂文斯太太,要是近期内可以找回那些首饰,我便不想……”休森平心静气地说明道。

勒比克窘迫地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嗫嚅着:“那得花时间……”

“要好几个世纪呢!”门外有人高声说。休森和勒比克把目光投向门口,原来是罗比。

罗比喜气洋洋,衣冠楚楚,堂而皇之地走进办公室。

“祝贺你抓捕成功,探长,”罗比笑着说,“这一切好就好在结束得好。”他坐下来继续说:“报上有了头条新闻,有钱的游客可以安心;而你,勒比克有了名气,还会得到上司表彰。我们都能从中得到好处。当然,除了休森的公司。不过,他们赔得起,嗯?休森……”

“唷,这已经伤筋动骨啦!”休森赶忙说。

“可怜的福萨,”罗比像是在悲天悯人,“从来没人猜想过会是他。一个普通的酒保,有家室的人,还有一条木头腿……”

休森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立即将支票放回衣袋里。罗比捕捉到了他们的心思:“噢,你原先不知道吗?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难道不奇怪吗?有一条木头腿的人竟能像只敏捷的四脚猫一样爬墙上房?”

休森飞速地瞟了勒比克一眼:“是真的吗?”

“我相信他有条腿不好使,”勒比克尴尬地说。

罗比站了起来:“没让报界知道这一点,肯定是对你的礼貌。”他向门口走去,然后回过头来说,“那么,我想,唯一合适的事情,是去参加福萨的葬礼,对他致以最后的敬意。噢,同时可以好好看一眼真正的猫,他肯定会在那里心满意足地喵喵叫!”

休森被罗比的话震动了:“那么,你知道谁是那只猫?”

“我知道。”罗比轻松地吹起口哨,走了出去。

勒比克失态地站了起来,又重重地坐了下去,他对罗比说的一切十分恼火。

福萨的葬礼在凯晋费拉一处小公墓进行。这是个不太寻常的葬礼,在场的有举闪光灯的记者,拍新闻片的,围观的,还有便衣警察。

除了穿黑衣的丹尼尔,吊唁的都是男人。神父站在墓穴旁吟诵着,祈祷着,身边还有个端着一盘圣水的小男孩。

罗比站在丹尼尔一伙人的对面,他缓缓盯视着每一个参加葬礼的人的脸。他们是伯坦尼餐厅的全体员工,那海滩俱乐部的年轻服务员也在场。他们在真心悼念福萨的同时,也都注意到罗比的出场。

伯坦尼绕过墓穴,走到罗比身后,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最不愉快的事,啊,罗比?”

“不愉快的是因为下葬的不是我?”罗比面无表情地说。

“可怜的丹尼尔,我很同情她。”伯坦尼用眼睛瞟着丹尼尔。

“我会照顾她的。你猜想他偷了些什么?”罗比仍不动声色。

“这很不可思议。警方还在到处搜寻。”伯坦尼耸耸肩。

“总有一天会冒出来的!”

“你多有福气啊!一个漂亮妞儿爱上了你,又那么阔绰——假如你不娶她,带她回美国去,可是大错特错了。”

“是吗?你是指史蒂文斯小姐吗?我们周末将出席桑福德的盛会,你去办酒席的时候再谈吧。”

“没有邀请你吧?”伯坦尼胸有成竹地问。

“我会接到请柬的。”

“祝你走运!”伯坦尼只好这样说。

丹尼尔愤怒地向罗比走过来,她恶狠狠地盯着他,破口大骂起来:“谁让你上这儿来的,约翰·罗比!没人邀请你。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就是为了你,他才死的!”

伯坦尼伸手去拦她:“丹尼尔,我的孩子,别大声嚷嚷,你看,你把事情搞错了……”

大家都看着罗比,记者也围了过来。神父惊愕地中断了吟诵经文,试图弄明白是什么原因中断了仪式。

“滚出去!”丹尼尔吼叫着,“你这个美国凶手!你这个小偷!杀人犯!”

罗比狠狠地掴了她一记耳光。丹尼尔被他的反应吓呆了,停止了骂人。

大家都僵住了。罗比转身离开墓地。人们纷纷为他让开一条路,在人们嗡嗡的议论声中,他神情严肃,有种不可侵犯的豪气,使伯坦尼的员工们又一次感到罗了比的威慑力。

公路上一辆汽车停住了。一个女子下车,并迎着罗比走过来,她是弗朗西斯。

罗比望着她继续往前走,擦身之际,她喊住他:“约翰!”

罗比站住,看着她的眼睛。

“你知道,我很不好过。直到母亲向我说明之前,我……”

“我们全都会犯错误。”罗比宽容地说。

弗朗西斯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你的计划是什么?现在——”

“现在什么?”

“那只夜盗猫已经死了。”

“福萨不是那只猫。”罗比向墓地瞟了一眼。

“可报上说……”

“这个人有一条木头腿。”

“他不是在一处别墅图谋偷盗时被抓的吗?”弗朗西斯还是有些不解。

“他不是去那儿偷东西,而是要在那儿杀我。”

“为什么?”

“因为我太逼近那只猫了。”

弗朗西斯似有所悟:“那么,是谁杀死他的?”

“我知道后会告诉你的,再见,弗朗西斯!”罗比转身要走开。

她拉住他:“约翰,为什么你要操这份心呢?”

“这是我的一个爱好——事实真相。”

“让我干点什么帮帮你的忙吧。”

“那么请给我弄一张请柬,我陪你去桑福德。”罗比沉吟片刻,毅然做出决定。

“你知道,”弗朗西斯有些担心,“那是穿古装的。不穿古装可不能去。”

“你穿什么?”

“路易十五的装束,母亲和我,已从巴黎弄来了。”

“我会让杰曼给我做些与你们相配的衣服的——一两天内我给你打电话。”罗比信心十足地说。

他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她站在原地,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噢,弗朗西斯,你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

“我想……”弗朗西斯似乎已经猜到了。

“我要让你看到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夜盗贼。我竭力不让你失望——当然,不全是为了好玩。”

“可能会有危险,是吗?”弗朗西斯低声问道。

“再见,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心头涌起一股热流,双眼湿润了。

桑福德别墅的车道上各种车辆络绎不绝,有豪华汽车、马车,还有警察的摩托车。附近居民赶来看热闹,没有请柬的外地游客在门前拍照,还有一两个记者也不失时机地赶到了。警察在入口处检查每位来宾的请柬。

别墅的花园里已有不少宾客,他们都穿着法国18世纪的服饰,就连侍者也是古装打扮。自助餐桌上正在上菜,旁边还有一处专为跳舞用的场地,并设有乐池。

别墅大厅的门廊灯火辉煌。主人桑福德先生和太太站在门前宽宽的石台上面,穿着古装迎接每位客人。新到的宾客先过来向男女主人行礼,然后慢慢走下台阶,再到花园中去交谈或用餐。

这些熙来攘往的宾客,似乎是在进行一场服装展览,极尽奢华之余还要显摆各自想象、创造的本领。各种服装争奇斗妍,绚丽多彩,而且每个人都没有忘记给服装配上相应的珠宝。那五光十色的宝石不仅代表着高贵的身份,还炫耀着高超精湛的镶嵌技艺,使人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乐队奏响舞曲,增添了热闹欢腾的气氛。每位重要来宾的到场都赢来一阵掌声。

勒比克与默西埃打扮得像两个邋遢的18世纪人物。他们的上装像是租来的,下身的短裤好像也不配套,尤其是那两双长袜,扭转着箍在腿上,倒是那两双笨重的鞋擦得十分光亮。他们与众不同的打扮,和其他来宾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这两个人的目光却审视着每一个人。

伯坦尼也在四处打量到场的客人。他和他的一班人——厨师、厨工们都是18世纪仆人打扮。丹尼尔和记账小姐,还有三四个服务小姐也是18世纪女仆打扮。他们在就餐区活动,那是另一个小院子。不过,伯坦尼可以在花园和就餐区之间自由往来,前后张罗。他走到愁眉苦脸的丹尼尔身边,亲热地搂搂她的肩膀,又走到餐厅收银台那位小姐身边,看看她记的账。他指挥男仆们送酒到花园去,还让他们端着一盘盘食物送到冷餐桌上。他注意到勒比克和默西埃,便客气地走过去:

“来点香槟酒吧,探长?除非你在工作时间不喝酒。”

勒比克客气地说:“我不工作的时候也不喝酒。”

伯坦尼还是殷勤地斟了三杯酒,他们三人围成一圈,互相祝酒。勒比克为前两次搜查伯坦尼的餐厅表示歉意,伯坦尼却不在意,他说:“啊!我明白。法律就是法律嘛。”

与此同时史蒂文斯太太、弗朗西斯和罗比出现在台阶上。两位高贵女士典雅地向主人施礼,罗比是黑人侍从打扮,他为弗朗西斯举着华盖般的伞。他们在众人的掌声中走下台阶。

弗朗西斯一眼看见勒比克,便暗示罗比要当心。但罗比的反应却是搀着两位女士,把她们拉到冷餐桌旁。

伯坦尼仍在同勒比克热情交谈,他们似乎并没看见史蒂文斯太太三人。

史蒂文斯太太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一下桌上的美酒佳肴。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噢,我的心脏药片!”她转向罗比,“我不吃药可不能喝香槟,它会让我的心脏扑腾起来!”

“你把药放哪儿啦?”弗朗西斯问。

“在我们房间里,我放衣箱时忘在那儿了。”她又对罗比说,“帮个忙行吗,约翰?去把我的小手袋拿来好吗?”

“当然可以。”罗比转身向别墅走去。

勒比克和默西埃听到史蒂文斯太太和罗比的对话,立刻离开餐桌去调兵遣将。默西埃向两个穿古装的警探比画着,形容罗比的模样,那两个警探又去找别的同行,传达指令。

勒比克慢慢靠近桑福德夫妇,低声说了些什么,桑福德夫妇忧心忡忡地望望宴会场地。勒比克又满怀信心地向他们做出保证,请他们放宽心。

这时,罗比又出现在人群中了。他在拥挤的人群中躲闪着尽量不撞到人,然后走到史蒂文斯太太跟前将小手袋交给她。弗朗西斯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他环顾四周。

当人们尽情享用桌上的美餐时,乐队奏起了舞曲。罗比放下酒杯,邀请弗朗西斯跳舞。他们双双步入舞池,史蒂文斯太太留在餐桌旁,她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她时,便一杯接一杯地喝起香槟酒来。侍者也不厌其烦地一杯接一杯地为她斟酒。

“有烈性威士忌吗?”她问。

侍者拿出一瓶烈性威士忌。史蒂文斯太太自斟自饮起来。

罗比和弗朗西斯在舞池里显得很惹眼,因为罗比头上顶着一种高高的羽毛头饰。这倒帮了勒比克的忙。勒比克已在舞池周围布置了暗探,这些暗探虽然也身着古装,但他们像木头人那样钉在原地,实在同晚会的气氛格格不入。

罗比和弗朗西斯情深意浓,舞姿也非常出众。几圈舞跳罢,舞池里的舞伴渐渐稀疏了,他们似乎兴致不减。

舞池里只剩了六对男女,其中一对是罗比和弗朗西斯。周围观众所剩无几了,但是那些布置好的警探却仍牢牢地钉在那里。这样的监视措施未免显得太扎眼了。

乐队仍在奏乐。大概乐手也有些疲倦了,他们的节奏变得缓慢,听起来昏昏欲睡。舞池中只剩下罗比和弗朗西斯,他们柔情蜜意地相拥着,似乎忘记了一切。

伯坦尼监督手下人清理餐桌。看到罗比被警探们围在舞池当中,他投去报复性的一笑。

勒比克和默西埃交换着得意的眼神,看来这位探长为自己能把罗比包围得像瓮中之鳖一样甚为得意。

音乐止。罗比文质彬彬地搀着弗朗西斯,旁若无人地越过监视他们的警探,步出舞池,向别墅走去。那些警察也移动脚步,懒洋洋地跟在他们后面。勒比克像举行完了军事演习的司令官一样,向警探们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尾随了,只留两个人跟踪即可。

弗朗西斯和罗比手挽手走进桑福德别墅的一条走廊。拐角处,两名警探窥视着他们的动向。只见弗朗西斯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入房间,而罗比似乎举棋不定,逡巡不前。弗朗西斯伸出胳膊将他拉了进去。

那两个警探中的一个留下,另一个赶快转到能看见这间房子侧面窗户的地方。

弗朗西斯和罗比进到房间里,看到史蒂文斯太太坐在一把椅子里睡着了。屋里只亮着一盏床头小灯。弗朗西斯累垮了,就近坐了下来。罗比倚着五斗柜,摘下头饰扔到床上。他去掉面具,露出了真面目——他根本不是罗比,而是休森先生!他疲惫不堪地说:“我希望伦敦办公室对我为他们干的事感到满意。噢!我的脚快掉了!”

“今天晚上妈妈表演得真不错!”弗朗西斯说。

“哈哈!心脏药!”休森也笑着说。

弗朗西斯走到窗前,顺手把灯关掉。

“不用为他担心,弗朗西斯。”休森安慰她。

罗比一直潜在房顶大烟囱后面。黑暗中他听见一辆汽车发动的声音。他小心地望望车道——

伯坦尼扶一个侍女登上他的汽车,然后他也上了车,汽车开走了。伯坦尼手下的其他人都爬上货车。货车也开走了。

对于伯坦尼的离去,罗比感到困惑不解。他的计划似乎完全被弄乱了。他慢慢站起来,盘算着该不该离开房顶。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说话声。那是勒比克、默西埃一伙人,他们已恢复警探的装束了。尽管罗比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他们的动向看,无疑是勒比克认为今夜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过一会儿就可以撤走。车道上还有一辆警车。

别墅各房间的灯都已熄灭,只有门廊里有盏昏暗的灯懒懒地闪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罗比准备溜下房顶了,就在这时,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

几码之外,一扇浴室通风口的天窗开了。罗比迅速隐蔽在房顶阴影里,全神贯注地监视着。

一个穿黑衣黑裤的人迅速移出天窗,在月光下闪进阴影中。少顷,那人开始在房顶上“滑行”,轻轻朝罗比这边走来,轻捷的步履真像是只猫。

罗比十分紧张,他屏息着,等待着。然而那“猫”似乎闻到了什么,就在罗比差一点儿就能抓到它的时候,“猫”突然停住,转身迅速逃向另一处房顶。

罗比奋起追赶那逃跑的人影,他的脚下忽然蹬翻了一块瓦片,那瓦开始往下溜,黑夜里,声音格外清晰。但罗比顾不上这些了,他马上就能抓住那个黑影了,脚下又蹬翻了几片瓦。

瓦片纷纷掉了下去,碰到石头地面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正准备离去的勒比克等人僵住了,他们转身仰视房顶,然后像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向指定的地点跑去。

弗朗西斯和休森也听到了响动,蹦到窗口向外眺望。

罗比已逼近那黑衣人,正要抓他,脚下一滑,更多的瓦片被踩松了“咔嚓咔嚓”地落到下面的院子里。

警探们把树下探照灯上的彩色滤光板摘掉,让强烈的探照灯光打到房顶上。他们看见房顶上有两个人扭作一团。宾客们听见骚动也点亮了灯,别墅的窗户纷纷亮起来。

房顶上黑衣人扭来转去,就是不让罗比抓到自己的面罩。罗比终于制伏了对方,一把撕下面罩。

这是丹尼尔。她的头发从头顶散落下来,不服气地昂起头:“你以为你捉到那只猫了吗?”

“你父亲死的那天我就抓到你了。他是爬不了高的。在战争期间你就替他跑腿,你肯定干过这种事。”罗比说。

“你搞错了!”丹尼尔真的“贼喊捉贼”了,“在这儿!约翰·罗比,猫!我抓到他了!我抓到约翰·罗比这只猫了!”

下面的探照灯光都聚到他俩身上。罗比感到意外,转头向下看。丹尼尔趁他不注意立即逃开,遁入暗影中。只剩下罗比在聚光灯下孤零零地站在房顶上,暴露在众人面前。他迟疑了片刻,也迅速跑开,蹲到一处高烟囱的阴影里。

勒比克在下面喊:“下来吧,罗比,要不然我们就要开枪了!”

罗比扫视房顶的每一个隐蔽处,调动自己的听觉、视觉寻找丹尼尔的踪影。他似乎没有注意来自下面的威胁,只是全神贯注地一遍又一遍扫视整个房顶。然而,丹尼尔没了踪影。

罗比拿定主意,突然从黑影里冲出来,不等灯光追上他,又躲进另一处烟囱的阴影里。

院子里站满了激动的宾客。就在追踪罗比的灯光又一次扫过房顶时,枪声响了。子弹在房顶上嗒嗒弹跳起来。罗比避开子弹,躲到安全的地方。枪声响了一阵停了下来。

弗朗西斯和休森跑到院子里,她冲向勒比克:“把枪放下!他不是猫!”

“那他到房顶上干什么?”勒比克理直气壮地问。

“和你干的差事一样!他正在抓那个贼!”弗朗西斯大声说。

“小姐,我只相信我亲眼看见的事!”勒比克无情地说。然后他提高嗓门:“约翰·罗比正好在我知道他有朝一日会在的地方!把她弄走!”这最后一句话是冲警探们说的。

弗朗西斯被众多警探拉走了。她生气,着急,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丹尼尔正攀在房顶的雨水槽上,稳当矫捷地倒换着两手,向另一所房子的屋顶逃去。她那戴着黑手套的手腕上缠着一只黑色袋子,里面沉甸甸的,是偷来的珠宝。她攀到屋角房檐下,不能再向前攀了,她爬上屋顶。恰好探照灯没有照到这个屋角上!

罗比在暗处一下子发现了丹尼尔,决定冒险冲过去。他往丹尼尔那边跑,探照灯跟着他,下面又响起两枪。

突然,勒比克发现房顶上还有一个人,便大声命令下属:“停止!别打枪!!”

罗比直逼丹尼尔而去。她现在已经被探照灯光照到了。她赶紧向后退,很快就退到了房顶边缘。这处房顶和另一处房顶间有个大缺口!丹尼尔回头看了一眼罗比,他已经很近了。丹尼尔想侥幸逃走,纵身跳向对面房顶——她跳过去了,而且似乎抓住了什么,然而,她并没有抓牢,她的整个身体在向下滑,滑,滑到了屋顶边缘。

“啊!”她惊叫起来。下面院子里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了同样的尖叫声。

危急之中,丹尼尔一只手攀住雨水槽,另一只手腕上还缠着装首饰的黑布袋。她设法转动手臂,想松开缠在上面的绳子。这时罗比也追到了屋顶边缘,他低头看了一下两个屋顶间的空隙,踌躇了一下,纵身跳了过去,落在丹尼尔身边。

罗比尽可能蹬牢一处房顶,蹲下,伸手去抓丹尼尔的手。丹尼尔的手已经快要抓不住雨水槽了,院子里围观的人们紧张得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却喊不出声来。

罗比紧紧抓住丹尼尔的手腕,她趁势反过手来抓住罗比的腕子。另一只手腕上的首饰袋脱离开丹尼尔,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黑布袋摔破了,各色珠宝撒落了一大片。

丹尼尔抓着罗比的手腕,吊在半空中。

“把我拉上去。”她惊恐得声音都变了。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罗比问。

“拉我上去吧!”她大声叫道。

“别嚷嚷,这样会让我紧张,我会让你掉下去的。”罗比说。

“那么,把我扔下去吧。”她闭了眼。

“好!照你说的办。”他慢慢往下放手臂。

“别!”她本能地喊。

“丹尼尔,当着大家的面咱们该好好表演一下了吧。”罗比又把她向上提了一点儿,但还让她悬在半空里。

“表演什么?”

“你告诉他们谁是真正的贼——告诉他们真相!”

“约翰,求你了,我会滑下去的。”

“我的力气只能抓住你三十秒,不能再久了。”罗比又把她放下去一点儿。

“我是为我父亲干的。”丹尼尔绝望了。

“这很好,不过我已经知道了。我要你告诉他们——下面的人听见了吗?”

丹尼尔往下望,吓得魂不附体,她抬头看着罗比:“我要是上了房顶会杀死你的!”

“你能上来吗?”罗比严厉地盯着她,“说!对他们说!”

丹尼尔满腔仇恨地又望了罗比一眼,冲下面的观众喊:“我是替父亲干的!”然后她抬起头,对罗比说:“现在,求你了!”

“你父亲已经死掉了,还有谁?”

丹尼尔只得又喊了一声:“还有克劳迪!”她又抬头对罗比说:“海滩俱乐部的——就这些了。”

“我想,我要松手了。”罗比说。

丹尼尔痛苦地哀求道:“我不知道别的了!”

罗比穷追不舍:“你到了现在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他可能自己留下全部珠宝——告诉他们,你背后还有谁?谁在策划一切?谁给我送‘天气预报’?谁像我自己那样了解我?快说!”

丹尼尔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冲下面喊道:“伯坦尼!奥古斯特·伯坦尼是幕后人!”她抬起头,冲着罗比:“现在……你可怜……”

“你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是的,我还要你说。”罗比仍不放过她。

“我再也不知道别的了,我都快吓糊涂了!”丹尼尔又哀求道。

“你掉下去之前会想起来的!我的胳膊已经发麻了,我也快没耐心了!”罗比又要扔她下去。

丹尼尔又向下望了一眼,立刻闭起眼睛,大声喊道:“约翰·罗比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她又抬起头,几乎是哭着求道:“求你了,求求你把我拉上去!我要死了!”

罗比这才慢慢拉她上了房顶。她全身颤抖,紧贴着瓦面,瘫软地呜呜哭了起来。罗比退后几步,靠在房顶烟囱旁,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间的空气。

一切都真相大白。勒比克要带走丹尼尔,明天他还要传讯伯坦尼和海滩俱乐部那个小子。休森先生也松了一口气。

罗比和弗朗西斯、史蒂文斯太太向桑福德夫妇道了晚安,一起向别墅大门走去。丹尼尔过来吻了他一下:“那么不会有南美洲了?”

“我想是不会了。”罗比说。他挽起弗朗西斯的胳膊,随史蒂文斯太太登上了回家的汽车。

勒比克的警车仍跟在罗比后面,但这次不是紧张的追踪了。

罗比可以安心在家里种花、种葡萄、读书了。这一天,他站在别墅台阶上眺望远处绵延的群山,恰好看到弗朗西斯走进院子里来。他有些惊讶,也很高兴。

弗朗西斯在台阶下站了一会儿,镇定自若地走到罗比跟前:“约翰,你走得那么仓促,几乎是逃跑。”

“我在这里有事要办。”

“你是不是怕我要你承认,没有我,你不能救自己?”

他沉默不语。

弗朗西斯接着说:“要你承认你需要一个‘好’女人的帮助?要你承认你不是孤独的狼?”

罗比做了个潇洒的手势,表示承认:“好吧——没有你,我不会成功。我需要一个女人的帮助。”他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可笑,但还是顺从地让步了:“我想,我不是像过去那样的孤独的狼——弗朗西斯!”

“我只不过想听你说出这句话。谢谢!再见!”

弗朗西斯高兴地说。

她伸过手去道别,他却将她拉过来,情意绵绵地吻她的嘴唇。他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弗朗西斯抬起头,眼里不知不觉涌出幸福的泪珠。但是她仍用轻松的语调对罗比说:“这么说,这就是你的家?我想,我会喜欢这里的一切的。”

(陈宜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