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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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吓得惨叫一声,嘴里咒骂着赵书德是骗人的畜生。
最后他啐了一口唾沫,
“妈的,关了灯都一样,送上门的不睡白不睡!”
我趁着这时用力把他推开,朝着没封窗的阳台跑了过去。
他家是四楼,我跑向阳台的过程里什么都没想。
老头以为我不敢跳,“臭婊子你还敢跑,有本事跳啊!”
可我一步都没有犹豫,
动作利落的从阳台窗户翻了出去。
我迎风张开双臂,像奔赴烛火的飞蛾。
那一刻,我不知道这样跳下去会不会死,但我想:
时隔二十年,我终于又能遵循自己的意愿做一回选择了。
事实证明,我很幸运。
一楼的老夫妻爱捡破烂,我摔在了一堆纸壳上。
老夫妻听到动静急忙出门看情况,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把手指放在我鼻子下。
我疼的呻吟一声,感觉手臂好像断了。
“帮我报警......”
艰难的祈求后,老太太不敢耽搁,立刻报了警。
她们不敢轻易挪动我,又打了120。
赵书德的二叔贼心不死,下楼想要把我带回去。
他刻薄的皮包骨脸上满是不讲理的戾气,
“你们要是敢多管闲事,我就他妈的砍死你俩!”
他是这片出了名的老无赖,没人敢招惹。
我挣扎着起身,血从鼻腔里涌出来。
赵二叔冲过来要拉扯我,却听到一阵警笛声。
他被押送进警车的时候还在叫嚣,说他花了钱。
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能从他的言语中拼凑真相。
原来赵书德想凑彩礼娶宋玉芝。
可赔偿金早花完了,他下岗多年靠我养着。
离婚后就算我净身出户,他也拿不出多少现钱。
正巧赵二叔到处找那种护工,赵书德就动了心思。
警察局里,赵书德赔着笑脸,
“同志,这就是个误会,我二叔怎么可能强迫她呢?”
“她长得那么丑,哪个男人看了不倒胃口啊。”
我惊魂未定,身上的伤害疼的厉害。
赵书德又拿出一贯的说辞抹黑我,
“肯定是她这个贱女人勾引我二叔,想讹我二叔!”
赵二叔做恶事未遂,我也拿不出丝毫证据。
这件事草草了结,我拿回了手机。
赵书德在警察的注视下给我转了医药费,肉痛到双眼猩红。
末了,警察送我去了医院。
同事穿梭在医院长廊时看到我,兴奋的跑过来,
“苗姐!我刚想给你发消息,你就来了!”
“武沙市护理协会正招顾问呢,我推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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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沙市护理协会,是全国最大的私人护理协会。
那里面全是顶尖的精英人才。
我心里直打鼓,没有半点信心。
同事看出我的想法,真诚的牵起了我的手,
“苗姐,你要相信自己。”
“你从事护理工作二三十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
“就算再难搞的病人,你都能让他们挑不出半点毛病。”
“没有人比你更能胜任这份工作了。”
我被她说的心神一阵激荡,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那我就去试试!”
“小周,谢谢你!”
人总不能一直被困在原地。
我的枷锁和束缚,我会靠自己的力量挣脱。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抚上了脸颊上狰狞的伤疤。
这个曾让我连头都不敢抬起的痕迹,也救了我一命。
它和我,其实都没有那么不堪。
没过多久,武沙市护理协会那边接纳了我。
他们专门派人来接我,打点我的衣食住行。
会长听了我的实际,忍不住激动的攥住了我的手,
“苗顾问,接下来就全都靠你了。”
这话我听的云里雾里,不解的问,“会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听会长说,是金融巨鳄陆家的老佛爷住院了。
她孙子陆总委托护理协会照顾老人家。
结果两个月过去了,没有一个能把陆老太太照顾周全的。
护理协会这才急着找顾问,寻求帮助。
这位陆老太太我也有所耳闻,那可真是祖上就显赫,从小到大都是金枝玉叶。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和这样的人物有什么交集。
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我郑重点头,
“会长,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的。”
会长行动很迅速,立刻专门开了个护理培训班让我授课。
我把这么多年来能想起来的经验都尽力整理出来,教给小护工们。
小护工们在陆老太太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
最开始,陆老太太还是满意的。
可小护工们还是有疏漏,没能坚持到最后。
我翻动着小护工们反馈回来的问题,脸色沉重。
向会长提出想要见一见陆老太太。
我知道她身份不一般,便说,
“不用面对面,给我一点观察的余地就好。”
会长沉吟片刻,答应下来。
她去拜访了陆老太太,我就站在门外等着,透过玻璃去看。
陆老太太满头银发梳得板正,靠在病床上不怒自威。
她见到会长后,直奔主题,
“最近请人给她们培训过了吧,叫什么名字?”
会长额头沁出汗水,说了我的名字。
陆老太太眼眸一眯,“你说她叫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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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门外,总感觉不太对劲。
陆老太太怎么好像认识我?
也许是我感觉错了,陆老太太只是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就没再说其他的话。
我不知道的是,会长和我离开没过多长时间,我的资料就全都被送到了陆老太太的手里。
会长长舒一口气,越发发愁。
我也跟着一起叹气,脑海中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陆老太太的护工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样貌家世都很严苛。
不然我可以亲自上阵试试。
就算不成,也能得知些她的禁忌。
某天我正在备课,会长突然叫我去她的办公室。
她给了我一份大红色的聘书,严肃的说,
“陆老太太指定你去做她的护工。”
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我忍不住疑惑的问会长,“陆老太太知道我脸上有疤吗?”
但问完又觉得自己傻,反应过来陆老太太肯定查过。
我接过了聘书,立刻去医院上岗,不敢耽搁半点。
在医院长廊里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擦肩而过,却没有在意。
进陆老太太的病房前,我心怀忐忑的给自己打气。
自从从赵二叔家里虎口逃生后,我就很少再戴口罩了。
我已经开始慢慢的接受自己的一切。
“你来了啊。”
陆老太太手里捧着一本书,抬眼看我。
我礼貌的跟她打招呼,随后调整了下窗帘的位置。
刚刚阳光照亮了她一半书页,这样看书伤害老年人的眼睛。
陆老太太没说什么,紧皱的眉却松开了。
她读完手里的书,我立刻伸手去接。
陆老太太把书搭在我的掌心,却并没有松开手。
我疑惑的抬头,正对上她沉着的视线。
陆老太太薄唇抿起,问道:
“你的疤怎么还在?”
我没太理解她的意思,但解释道:
“祛疤太贵了,赔偿金不够,时间一久,也就不在乎了。”
二十年前刚出院的那段时间,我见不得任何反光的东西。
赵书德每天东奔西走的去找美容院、医院,询问祛疤的价格。
可每次都是失魂落魄的回来,抱着我哽咽,
“都是我无能,苗苗,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赚到足够的钱。”
陆老太太听我说赔偿金不够,竟瞬间沉了脸。
她镜片后的眼神锐利,“祛疤几万块,赔偿金有八十万。”
“谁告诉你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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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场愣住。
脑袋里回想的全是陆老太太的话。
祛疤只要几万块。
原来解决我二十年活的像老鼠的问题,只需要几万块钱。
可赵书德欺骗了我,八十万买房买车,再加挥霍。
他一分也没给我留下。
我的身体晃动了两下,眼前一片片的黑。
眼泪汹涌的滚出了眼眶,我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病房门被推开,清亮的声音响起,
“奶奶,我回来了。”
陆老太太矜贵的嗯了一声,说道:
“来扶你苗姨坐下,顺便拿些纸巾。”
陆老太太话音刚落,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就扶住了我的手臂。
纸巾递到手边,我恍惚的拿起来。
视线中那张脸,正是我来医院时擦肩而过的年轻人。
他竟然就是小陆总。
“谢谢。”
我沙哑着嗓音道谢,紧接着又道歉,
“对不起,陆老太太,我失态了。”
陆老太太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说,“不碍事。”
等我冷静下来,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陆老太太了解我很正常,只要她想查,就没有查不到的事情。
但她会如此纵容我,就很奇怪的。
毕竟在会长和其他小护工的描述中,陆老太太极为严苛不近人情。
陆老太太看我缓和了情绪,便继续开口,
“小苗,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被钱和小三逼疯的医闹女人,怎么可能拿得出八十万赔偿金?”
我定定的看着陆老太太,实在想不明白,“还请您解惑。”
陆老太太嗓音寡淡,却极为又威严,“跪下。”
我心里一咯噔,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刚要下意识遵从她的话,就听见身旁传来膝盖磕碰到地面的声音。
跪下的人是陆承洲。
“当初我们一家去琼南,我水土不服进了医院。”
“承洲调皮闲不住,跑出病房去玩,撞上了医闹。”
“差点被刀砍掉脑袋的时候,是你把他护在了身后。”
陆老太太一边说着,我脑袋里一边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记忆。
当时情况无比混乱,眼看着那刀朝着小男孩劈了过去。
我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离开的脚步转了方向,把小男孩护住了。
但那刀砍在我的脸上,流了太多血,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个小男孩,居然是陆承洲。
“我没想太多。”我轻声说,“我也不记得是谁。”
别说这些,我冲过去的时候,连小男孩的脸都没看清。
陆老太太目光柔和了些,“我都知道。”
“当时若是强行把谢礼塞给你,你也不会要。”
“所以承洲的父亲就想出了把谢礼包装成赔偿金给你。”
难为他们考虑了这么多。
那些钱,我几乎没有任何掌控权利。
想到这里,我低垂下脑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陆老太太拉起我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失去的,陆家会帮你讨回来。”
9
陆老太太把这件事交给了陆承洲。
她心疼我这些年受苦,还要认我做干女儿。
我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偏爱,慌乱的摆手拒绝。
陆承洲却没给我这个机会,直接说,
“那,奶奶,姑姑,我就先去处理了。”
得到陆老太太的许可后,陆承洲才离开病房。
我如坐针毡,十分难捱。
幸好陆老太太没有再提起,我也就当没听过。
她住院这段时间,都是我在照顾,没再出过什么差错。
会长也很惊奇我们和平相处,连连夸赞我的能力。
我也没忘记我的本职工作。
将这些天的护理细节全都记下来,交给了她。
“阿英,这是承洲拍下来的手镯。”
“来,我给你带上。”
陆老太太眉目舒展,牵起了我的手。
我没有反抗,非常听话的配合她,更惹得她眉开眼笑。
但等她躺下午睡时,我就摘下了镯子。
把它和其他名贵礼物一样,装进了陆老太太的随行行李箱。
除了我护理协会顾问的工资外,我什么都没要。
这份工资已经很客观了,足以让我解决掉脸上的疤痕。
我刚松缓一口气,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
居然是赵书德的电话。
我连忙走出病房,怕吵了陆老太太休息。
电话刚一接通,赵书德就开始谩骂,
“你他妈的穷疯了,居然起诉我拿你赔偿金?”
“要不要我提醒你,那是你心甘情愿求着我花的!”
看来是陆承洲出手了,竟然逼的赵书德来找我的茬了。
我难得硬气,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害怕他了。
“那本来就该是我的钱。”
赵书德彻底愤怒,嘶吼着,“你放屁!”
“我看你就是看不得我和玉芝好,又嫉妒玉芝能得到我的爱是吧?”
“我告诉你苗英,就算你他妈的跪下求我,我也不要你!”
还不等我反驳说他想太多,他就挂断了电话。
陆承洲此时正巧发来了消息:
【姑姑,姓赵的要是狗急跳墙骚扰你,记得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我实在不想麻烦他们太多,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之前的事,我从没想过挟恩图报。
就算陆家所有人都觉得欠我的,但其实八十万足够还清了。
是当初的我自己没本事,被赵书德骗了,没守住这些钱。
陆老太太出院那天,我正忙着给她收拾东西。
“阿英,你不用做这些。”
她叹息着想要拉住我,我却回头一笑,“这是我分内之事。”
我时刻谨记,我是陆老太太的护工。
其余的,只当她说笑,不敢当真。
手机铃声催命般想起来,我慌乱的按断通话。
赵书德的号码闯进我的眼睛,我还来不及关机,电话又响了起来。
陆老太太锐利的眼眸一眯,“阿英,怎么不接电话?”
我硬着头皮说出去接。
“就在这儿接,没关系,免提我也不嫌吵。”
陆老太太端坐在椅子上,语调缓慢。
无奈之下,我只好这样接起了电话,按下免提。
“苗英你个臭婊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玉芝会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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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赵书德一直没能凑够彩礼钱,宋玉芝还没有跟他领证。
她得知赵书德麻烦缠身,不声不响的跑了。
赵书德知道的时候,已经彻底找不到宋玉芝了。
“都是你搞的鬼是不是?”
“你个心灵扭曲的丑八怪,死八婆,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要你!”
赵书德嘶喊着,咒骂我。
陆老太太听了那些污言秽语,蹙起了眉。
我连忙关掉免提,用眼神致歉。
随后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冷声道:
“赵书德,别太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我听见你的声音都嫌恶心,不要再骚扰我!”
我挂断了电话,把他和赵子羽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彻底拉黑。
“对不起,脏了您的耳朵。”
我歉疚的对陆老太太说,“是我的失职。”
本来以为今天不会收拾这么久,我就提前把手机静音解除了。
陆老太太没有怪我,只是幽幽的说,
“承洲办事效率越来越差了!”
毫无疑问的,陆承洲得到了陆老太太的一顿教训。
陆承洲每天公司的工作都忙的脚不沾地,那里有时间盯着这事。
我手足无措的想要阻止,却被陆老太太一个眼神制止。
“承洲,你记住了,你姑姑的事情就是最重要的!”
陆承洲垂下头,低声说,“是,孙儿知道了。”
事后我才知道,陆承洲是亲自和律师一起捋诉讼证据,
才疏忽了赵书德有勇气骚扰我这件事。
但现在他并没有解释。
陆老太太出院后,我被留在了陆宅。
各种顶尖的医生被召进陆宅,天价的医疗器械也流水似的搬进来。
一切都是为了给我治疗脸上的陈年旧疤。
我简直受宠若惊,心里忐忑的颤抖的接受着这份爱。
陆老太太抚着我的头发,柔和的说,
“我做这些,不是因为恩情,是真的把你当家人。”
“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眼眶鼻尖酸涩的厉害,伏在她的膝头,
“妈——”
出生时,我爸妈丢弃了我。
我一路被百家饭喂大,孤儿院供我上学。
不谙世事的时候,遇见了赵书德,葬送二十年。
从来没有人在我身后撑腰,说一句你还有我。
这种温情让我望而却步,直到今天才接受。
我脸上疤痕治了好些个疗程,终于只剩淡淡的一道印子。
陆老太太在宴会上宣布了我是她的干女儿那天,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妈,我快高考了,你能来送考吗?”
赵子羽声音沉沉的,电话那边还隐约能听到一些杂音。
我厌恶的皱眉,说道:“你叫错了,我没有儿子。”
正要挂断电话时,传来一道烟头烫肉的嘶啦声。
赵子羽短促的惨叫一声,哭着哀求说,“妈,我求你了,你回来吧。”
“你再不回来,我爸会弄死我的,妈,救救我。”
若是之前,我肯定会心疼,急切的回去。
但现在我的心已经硬的像石头,再也不会对他们父子俩心软了。
“赵子羽,你转告赵书德,就算真弄死你,我也不会回去。”
“我们离婚了,无论你们是什么下场,过的有多难,都是你们活该!”
以我对赵书德的了解,他才舍不得,也不敢弄死赵子羽。
他还要指望赵子羽上大学,出息人以后赚钱养他呢。
但赵子羽的品性......也跟他如出一辙。
等到赵子羽真的拥有话语权的那天,就是赵书德苦日子真正开始的时候。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享受美好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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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羽大学开学前,赵书德败诉了。
陆承洲加急追回八十万,逼的他走投无路。
八十万对陆家,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这足以要了赵书德父子俩的命。
赵书德看到了陆老太太宣布我身份的宴会短视频,
无数次通过各种路径求我高抬贵手,卑微到了极点。
我只是幽幽的说,“唉,我人微言轻的做不了主。”
“再说了,谁让你当初那么贪,活该。”
挂断电话后,我继续翻看有关护理学的书籍。
也没忘了注销手机卡,重新办了一张。
这场戏已经到了尾声,我看厌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陆承洲说,“赵书德把钱还上了。”
我诧异到顿住切牛排的手,“怎么可能?”
陆承洲丝毫没受到影响,动作优雅的要命,
“他卖了赵子羽一个肾,现在赵子羽还躺在黑诊所没醒。”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构建了这幅画面。
最终什么都没说,继续吃饭。
没过几天,赵书德父子俩的消息再度传来。
赵子羽醒来后彻底崩溃了,直接把丢肾的事闹到了公安局。
这件事情节严重,黑诊所被查封了好几个,赵书德毫无疑问的坐了牢。
赵子羽还想要追回卖肾的钱,把肾脏买回来重新装进身体。
只可惜还没等开始行动,就感染死亡。
我心里唏嘘,将花枝修剪了下插进花瓶。
“自作自受,这下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我望向窗外的晴空万里,好似看到自己的未来。
接下来的路,我将依旧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