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亲前夜,胞弟要入赘到长公主府,跟长公主萧婉清成亲。
萧婉清手握重权,家财万贯,年方七十有五。
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不忍弟弟娶那年迈妇人,连夜潜入侯府跟他定终身。
成亲那日,我孤身身着玄色吉服遣散宾客。
未料到,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妇拄着龙头杖缓缓行来,掷下一枚雕龙玉佩:
“沈公子,你的未婚妻夺了本公主的夫君,本公主要你取而代之。你意下如何?”
我轻抬下颌:“即刻行礼?礼乐尚在。”
1
萧婉清听我这么说,枯槁的手指摩挲着鎏金杖笑了:
“这不急。”
她浑浊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喜堂,杖尾随意挑开我头上的红冠,珠翠哗啦啦坠了一地。
这红冠本就是侯府给弟弟的赝品,我戴着不过充数,上头的珊瑚珠早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我早该知道,陆书瑶从未真心待我。
萧婉清忽然冷笑一声:“沈公子,本公主的聘礼从不寒酸,岂会让你在这破败祠堂成亲?”
她抬手示意,身后暗卫立刻呈上一方金丝檀木匣。
“三日后,本公主的公主府张灯结彩,亲事书已盖好玉玺,礼服也由云锦坊连夜赶制,如何?”
我垂眸望着匣中流光溢彩的赤金玉带:“长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萧婉清刚离开,陆书瑶就闯了进来。
我抬眼睨她:
“陆姑娘,这亲事,结不成了。”
陆书瑶喉结滚动,轻声唤我:“阿砚,你别胡闹。”
“阿澈才十六岁,萧婉清年逾古稀,他嫁过去就是入虎口。”
“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看着他长大,实在无法眼睁睁看他跳进火坑。”
“所以你就把我推进火坑?”
我讥讽地笑出声,“你可想过,我该如何面对满朝文武?”
陆书瑶眉头紧蹙:“我以为你会懂我的......”
她向前一步,声音放软:“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真忍心见死不救?”
“阿澈身子弱,禁不起半点刺激,他要是......”
我打断她的话:“所以,你的未婚夫能被当众抛弃,沈澈却金贵得碰不得?”
陆书瑶脸色骤变:“阿砚,你别不讲理!”
“你知道阿澈多依赖我,他若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她伸手想抓我的手腕:“你是我的人,这不会变。等安顿好阿澈,我一定......”
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眶发酸。
然后,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陆书瑶踉跄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
“你的意思是,成亲当日丢下我,转头去娶沈澈,我还得巴巴等着你的施舍?”
我逼近她,“等你腻了,再赏我个侍君的名分?”
陆书瑶恼羞成怒,眼底泛起狠意:“沈砚,别给脸不要脸!”
“整个京城都知道你是我的人,被退亲事的赘婿。没了我,你以为谁还会要你?”
“我肯给你留条活路,是你不识好歹!”
她甩袖欲走,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才惊觉指甲已深深掐进掌心。
曾经,陆书瑶不是这样的。
我们青梅竹马,私定终身。
她会在我生辰时踏雪寻梅,会在我受委屈时将我护在身后。
但一切都在沈澈被接入侯府后变了。
沈澈说害怕黑夜,要陆书瑶彻夜相伴。
她开始日日守在他的小院,陪他抚琴作画。
他做噩梦,她便衣不解带地守着。
有一次,我感染风寒咳血,派人去请她。
她却语气不耐:“阿澈正在发热,你别添乱!自己找大夫去!”
我蜷在床榻上,听着窗外的雨声,突然就明白了。
原来在她心里,我早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2
隔日,萧婉清的聘礼便入了侯府。
整条朱雀大街被玄铁甲车堵得水泄不通。
车厢门一掀,赤金香炉、白玉屏风、西域进贡的夜光珠,皆是内库里珍藏的贡品。
我娘捧着一对羊脂玉镯,指尖抖得几乎握不住:“这可是前朝皇后的陪嫁!是宫里的东西啊!”
我爹摩挲着鎏金镶宝石的太师椅,笑得合不拢嘴:“瞧瞧长公主这排场,阿砚入了公主府,妥妥的府中主君!”
“入赘得好!入赘得好啊!”
我立在廊下,看着满地珠光宝气,眼神凉得像冰。
他们欢喜得如同中了状元,而我不过是用来换前程的筹码。
我爹拍着我的肩:“阿砚,入了公主府要守规矩,伺候好长公主。”
“等长公主百年之后,公主府的家业分你一份,咱们沈家就能光耀门楣了!”
我静静听着,喉间泛起苦涩。
这真的是我的父母?
当初弟弟要入赘萧婉清时,他们哭天抢地,说长公主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怪物。
轮到我,倒成了天大的造化?
这时,几个婆子躲在角门后窃窃私语:
“听说老长公主油尽灯枯了。”
“可不是,上个月咳血,连着请了七个太医都没治好。”
“指不定哪天就咽气了。”
“新婿就要守寡,这晦气事儿......”
“守寡算什么?公主府规矩森严,搞不好还要殉葬呢!”
“哎哟,前两任夫婿下葬时,听说活埋了十八个小厮......”
“那这沈家公子......”
我攥紧袖口,面上仍是平静如水。
殉葬?
倒也解脱。
反正这侯府里,我早就是个多余的人。
自从沈澈被接进府,他成了爹娘的心肝肉,我却成了府里的下人。
他睡金丝楠木床,用和田玉枕,院里四季都有新鲜的时花。
我住的西厢房漏风漏雨,墙角爬满青苔,冬天连炭火都分不到半盆。
他想吃荔枝,爹娘派人快马加鞭从岭南运送。
我想添件冬衣,却被骂不知节俭。
沈澈生辰,爹娘送他能照见人影的青铜大镜。
而我,连面巴掌大的铜镜都不配拥有。
但此刻不同了。
长公主送来的聘礼堆满三间库房,那些我曾可望不可即的珍宝,如今触手可及。
我随手拿起一块琉璃玉佩,在腰间比划。
我娘见状,脸色骤变:“放下!这是能乱动的吗?”
我冷笑一声:“长公主送我的,戴戴都不行?”
她咬着牙忍下怒意:“戴归戴,仔细些别磕着碰着。”
真是讽刺。
我又取出一顶九凤衔珠冠,端端正正戴在头上,对着铜镜扯出一抹冷笑。
侯府容不下我,公主府未必是好去处。
可至少现在,这些荣华富贵都是我的。
要死,也得做个风风光光的鬼。
我满身珠翠踏出侯府,刚转过街角,便迎面撞见一辆熟悉的枣红马车。
3
车帘挑起,沈澈踩着金线绣鞋,环着陆书瑶的腰款款而下。
他瞥见我头上的九凤冠,先是一怔,随即捂着嘴嗤笑出声:“兄长这是唱哪出?莫不是把戏班子的行头偷出来了?”
他上下打量我周身珠翠,眼尾含着轻蔑:“这琉璃玉佩绿得发灰,怕不是街边摊子上的假货?弟弟这有对新得的玉佩,兄长若是不嫌弃......”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对铜环,作势要往我手上塞。
我冷眼看着他,拳头握得死紧。
他却歪着头,眼露嘲讽:“兄长莫要怨我,书瑶姐姐心疼我身子弱,我也是没办法。”
“往后咱们兄弟还能常常见面,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软糯,“书瑶姐姐说要嫁给我,兄长可要委屈些了......”
我嫌恶地甩开他的手,铜环哐当落地。
沈澈惊呼一声跌坐在地,眼眶瞬间泛红:“兄长为何推我?我知道你怨我,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夜夜噩梦缠身,明姐姐不过是想多陪陪我......”
陆书瑶几步冲过来,狠狠将我搡开:“沈砚,你疯了?”
“你明知阿澈受不得刺激,还要下狠手?”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我,字字如刀,“等到时候进了陆家,你最好安分些。”
“后院柴房归你住,粗茶淡饭管饱。”
“若是敢伤阿澈分毫,立刻给我滚!”
说罢她俯身扶起沈澈,语气陡然温柔:“别怕,咱们回家。”
我立在原地,看着沈澈伏在她肩头,回头冲我露出得意的笑。
侯府嫡子的身份,早就是个笑话。
沈澈的娇弱,向来只在人前发作。
当着爹娘和陆书瑶的面,他连说话都带着哭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背着人时,却会扯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兄长怎么还不死?留着占地方。”
我向爹娘诉苦,却换来一顿责骂:“阿澈可怜,你就不能让着他?”
如此,我的玉饰衣裳,一件一件都成了他的。
在入赘长公主府前,我路过绸缎庄,想买匹月白软缎做件新衣。
刚踏进门,便见陆书瑶陪着沈澈,各色绸缎在他面前堆成小山。
我刚走近,陆书瑶已将沈澈揽入怀中,冷冷开口:“这些都是阿澈的。”
沈澈揽着她的腰,眼含笑意:“兄长也想要绸缎?”
他拿起一匹月白锦缎,掩唇轻笑:“只是这颜色,兄长怕是撑不起来。”
“都说东施效颦,兄长这般......”
他突然从角落里翻出块粗麻布,“倒不如这块合适,你看,又灰又糙,和兄长多配啊!”
我盯着他扭曲的笑脸,心底一片冰凉。
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回府时,管家捧来个檀木匣:“公子,长公主送来了贺礼。”
只见半人高的朱漆匣中,躺着一支通体莹润的玉簪。
羊脂白玉雕成的并蒂莲栩栩如生,最显眼处,刻着小小的“萧”字。
我的指尖抚过温润的玉面,胸腔里沉寂多年的某处,突然泛起一丝暖意。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会把我的喜好,放在心上。
那个老态龙钟的萧婉清,竟也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4
三日后,便是我与萧婉清大婚的日子。
这场亲事,怕是正如府中传言,不过是老长公主寻个活人殉葬。
无所谓了。
我这条命本就如风中残烛,陪葬也好,赴死也罢,我照单全收。
迎亲的仪仗来了。
百匹披红戴花的骏马在前开道,八抬金丝楠木大轿紧随其后,队伍蜿蜒数里,将整条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轿帘掀开,两个嬷嬷福了福身:“沈公子,请上轿。”
我身着云锦嫁衣,阔步跨过门槛,正要踏入花轿,忽听得街角传来一声暴喝:
“沈砚!你这是要干什么?!”
循声望去,陆书瑶身着玄色喜服,胸前缀着的红绸花鲜艳刺目。
她死死盯着我身上的吉服,眼底泛起血丝:“穿成这样来搅局,你安的什么心?!”
我冷眼看着她,未发一言。
她越发癫狂,额角青筋暴起:“是不是想让阿澈难堪?想用这种下作手段逼我回头?”
她突然转身面向围观百姓,高声嗤笑:“诸位瞧瞧,这就是侯府嫡子!”
“被退亲事后还不知廉耻,竟穿着嫁衣来抢亲!”
“今日我要跟阿澈成亲,他却跑来丢人现眼!”
话音未落,她猛然抓住我的手腕:“既然想这么想引起我的注意,我便遂了你的愿!”
一声令下,身后家丁蜂拥而上,伸手就要撕扯我的吉服:“扒了这登徒子的衣裳!让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反手甩开家丁的脏手,语调冰冷如霜:“陆书瑶,我要娶的人不是你。”
四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陆书瑶都瞪大了眼睛。
她阴恻恻地开口:“你在说什么胡话?”
“还不赶紧帮沈公子把身上的吉服脱了!”
那些家丁再次围了上来。
一双双粗糙的手在我身上胡乱摸着,就在一双手伸到我胸前即将撕烂我的吉服时,我愤怒大叫:
“滚开!滚开!我是长公主驸马!”
2
众人吃惊时,一道低沉的声音破空而来:“哪个狗胆包天的混账,敢动本公主的驸马?”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一位银发老妇拄着鎏金杖,缓步走来。
她身着玄色蟒纹吉服,腰间玉珏泛着冷光,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仪。
萧婉清到了。
她走到我身侧,浑浊的目光扫过陆书瑶,慢条斯理道:“陆书瑶,这是在教本公主的驸马立规矩?”
“我公主府的人,也是你能动的?”
话落,鎏金杖如闪电般挥出,狠狠砸向最靠前的家丁。
那人大叫一声,捂着脑袋踉跄后退。
萧婉清紧接着扣住他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骨头碎裂声清晰入耳。
围观百姓纷纷倒抽冷气。
皆知长公主权倾朝野,却没想到这古稀老妇,动手竟如此狠辣果决。
而我站在原地,心中警铃大作。
萧婉清出杖的速度快得惊人,完全不似七旬老者。
更蹊跷的是,当她侧身时,我瞥见她耳后有道极细的浅色纹路。
那纹路太过规整,不像是自然生长的皮肤褶皱,倒像是......面具的边缘。
一阵穿堂风掠过,她鬓角的银发微微翻动。
我分明看到,那银发下藏着几缕墨色的发丝。
5
陆书瑶的面色青白交加。
她强压着怒意挤出笑:“长公主殿下......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婉清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鎏金杖:“听不懂人话?”
“今日是本公主的大喜日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沈砚,是本公主的驸马。”
陆书瑶的嘴唇剧烈颤抖,血色尽褪。
她像是被惊雷劈中般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阿砚,你......”
我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突然失控地嘶吼起来:“你在发什么疯?!怎么可能真要娶这老东西?!”
她死死盯着我,眼底翻涌着愤怒、惊愕,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慌乱?
我嗤笑出声。
她在慌什么?
怕我断了她的退路?
陆书瑶青筋暴起,指着我厉声质问:“沈砚!你是不是存心报复?!你知道自己在毁掉什么吗?”
“放着好好的陆家主君不当,非要嫁给将死之人?!”
我看着她扭曲的面孔,只觉荒谬至极:“陆书瑶,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该围着你转?”
“长公主手握重权,富可敌国,跺跺脚朝堂都要震三震。”
“你呢?不过是仰人鼻息的侯府庶女!”
她瞪大双眼,像是从未见过我般惊愕。
往日里,我总是粘人地跟在她身后,她皱眉我便心慌,她冷脸我就千方百计地哄。
可如今,她面前站着的,是个陌生的、表情冷漠的男人。
萧婉清饶有兴致地抚掌大笑:“驸马,该回府了。”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向花轿。
陆书瑶发疯似的扑过来,死死攥住我的衣摆:“阿砚!!”
话音未落,两名侍卫已如鬼魅般现身,将她重重按倒在地。
萧婉清拄着拐杖逼近,鎏金杖尖挑起她的下巴:“怎么,你也想尝尝断骨之痛?”
陆书瑶的声音瞬间软下来,带着哭腔哀求:“阿砚......我错了,别娶她......”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们现在就成亲!整个京城的铺子都送给你!求你别娶她......”
她的脸被压在青石板上,发冠歪斜,锦袍沾满尘土,却仍在徒劳挣扎。
我冷眼看着这闹剧,对轿夫吩咐:“起轿。”
围观百姓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有震惊,有疑惑,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的窃窃私语。
但我心如止水。
从今往后,沈砚不再是任人拿捏的侯府弃子,而是名正言顺的长公主驸马。
亲事宴设在公主府正殿,金玉满堂,百官朝贺。
九盏琉璃宫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西域进贡的香料萦绕鼻尖。
我身着金线绣就的吉服,头戴十二龙九凤冠,缓缓步入喜堂。
拜天地、合卺酒、交换信物......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
萧婉清周旋于权贵之间,谈笑风生,气度不凡。
可自始至终,她的眼神都鲜少落在我身上。
6
直到亲事宴散场,一个暗卫疾步上前,附在萧婉清耳畔低语数句。
萧婉清勾起嘴角冷笑:“蚍蜉撼树。”
她转头看向我:“驸马,本公主去料理些琐事,稍晚回房。”
不用细想也知道,定是陆书瑶来了。
果不其然,片刻后公主府角门外传来阵阵喧哗。
隐约能听见陆书瑶的叫骂声与求饶声交织在一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萧婉清负手归来。
她将染血的披风抛给侍从:“解决干净了。”
我直视着她浑浊的双眼:“陆书瑶如何了?”
萧婉清轻笑一声,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寒意:“死不了。”
“只是再没本事来纠缠驸马了。”
我没再多问。
她用了什么手段?把人伤得多重?
无人知晓。
但今夜的重点,不在这里。
新房内红烛摇曳,龙凤喜被铺得齐整。
我攥着吉服下摆,指尖微微发颤。
萧婉清却突然开口:“今夜,你去书房歇息。”
我愣在原地:“我们既已成亲,为何分房?”
她枯瘦的手指抚过鎏金杖,语气平静:“驸马,本公主年事已高,许多事......力不从心。”
她作势要解开衣襟,苍老的手却悬在半空,最终只是松了松领口的盘扣。
那双浑浊的眼底似有话要说,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我垂眸应道:“是。”
萧婉清微微颔首:“驸马安歇。”
亲事后的日子,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实则如古井无波。
萧婉清从未碰过我分毫,却也给足了我尊荣。
她让我稳坐长公主驸马之位,赐下数不尽的珍宝,更将我捧成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贵公子。
但凡有朝会宴席,她必亲自为我整理衣襟,牵着我的手步入殿堂。
满朝文武、世家贵胄,皆恭敬唤我一声“驸马爷”。
那日萧婉清带我出席宫宴,我身着锦衣华服,立于殿中。
曾对我冷眼相待的父母,此刻满脸堆笑凑上前来。
“阿砚......”
母亲伸出手想拉我,却被公主府侍卫拦下:“驸马不喜旁人近身。”
父亲赔着笑脸:“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一家人?
我勾起唇角,语气疏离:“沈大人,沈夫人,请自重。”
想当初我被退亲事时,他们不闻不问;如今见我成了驸马,倒想起血脉亲情了?
当真是可笑。
我轻抬衣袖,侍卫立刻上前将二人隔开。
能让他们踏进宫门,已是我最大的仁慈。
而此刻宫门外,沈澈披头散发地哭喊:“我是陆书瑶的夫君!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沈砚!你别欺人太甚!不过是靠着老东西上位,有什么好得意的!”
“有本事你让萧婉清生个一儿半女啊!怕是她早就不行了吧!”
“我告诉你,我有心病!你们再拦着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公主府侍卫面色一沉。
沈澈却猛地推搡过去:“你们敢动我?陆书瑶不会放过你们......”
“陆书瑶?”侍卫冷笑出声。
沈澈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另一个侍卫嗤笑道:“陆家早被抄家,如今连祖宅都保不住了。”
四周传来阵阵哄笑。
“不可能!”沈澈尖叫着。
片刻后,他的贴身婢女匆匆赶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沈澈僵在原地,眼泪夺眶而出。
他怎么也没想到,费尽心思娶的陆家女,竟被萧婉清轻易碾碎。
而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我,如今却高高在上,成了人人敬畏的长公主驸马。
他瘫坐在地,哭得肝肠寸断:“不......不可能......”
宫墙内外,仿若云泥之别。
我端着酒杯,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忽觉身侧传来轻笑,转头望去,只见萧婉清佝偻的背影剧烈抖动。
那笑声张扬肆意,竟让我莫名觉得熟悉。
7
从宫宴归来的次日,萧婉清踪迹全无。
她向来如此,动辄消失数日,再像无事人般现身。
我独自在公主府游荡。
这座府邸占地百亩,亭台楼阁错落,住着萧氏宗亲、门客侍卫,戒备森严如铁桶。
可诡异的是,偌大公主府,真正说一不二的只有一人。
萧婉清。
府中既无长老议事,也无分权制衡,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定夺。
换言之,一旦萧婉清离世,长公主势力必将树倒猢狲散。
所以。
一个念头在我心底浮现。
萧婉清绝不能出事。
某个雨夜,惊雷炸响。
我从梦中惊醒,辗转难眠,披衣起身。
鬼使神差地,我走向萧婉清的寝殿。
门虚掩着,她立在窗前,背对着月光,身影萧索。
听见声响,她侧头:“驸马深夜不歇,所为何事?”
我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怎么了?”她又问。
借着廊下微弱的烛光,我瞥见她敞开的中衣领口。
锁骨处,一道一寸长的伤疤。
我认得这伤疤。
位置、色泽,与记忆中那个人别无二致。
是萧晚棠。
萧晚棠曾热烈追求过我,即便那时我已与陆书瑶定亲。
她年少有为,是长公主旁支最耀眼的明珠。
却在三年前的一场政变中失踪,坊间传言她早已葬身火海。
如今,萧婉清的锁骨上,竟有和萧晚棠一模一样的疤痕。
我浑身发冷,脱口而出:“你究竟......”
话未说完,一名暗卫前来报信。
看完信上内容,她眸色骤冷:“本公主有急事,稍后回府。”
我心头警铃大作:“这么晚了,何事如此要紧?”
她轻笑一声:“些须政务罢了。”
语气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我还欲追问,她已阔步离去,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整整一月,萧婉清音讯全无。
她的暗卫缄默,公主府上下讳莫如深,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我再也坐不住,带着公主府死士,直奔她常去的暗桩。
马车行至城郊,突然剧烈颠簸,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驸马小心!”死士拔刀戒备。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而来,车窗轰然碎裂。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黑衣杀手蜂拥而至,还有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山岗上狞笑。
等我再次睁眼,四肢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口中塞着麻布。
阴影中走出几人,为首的白发老者抚着胡须冷笑。
正是萧婉清的族亲,萧云启。
在她身后,沈澈踩着满地泥泞,掩不住眼底的疯狂。
8
他见我转醒,缓缓蹲下身,手指掐住我的下颌:
“好兄长,别来无恙?驸马的滋味,尝够了吗?”
“以为傍上老东西就能高枕无忧?”
他凑近我耳畔,字字冰冷,“萧婉清,早死透了。”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
沈澈欣赏着我的失态,指尖划过我颈间的伤口:“不觉得奇怪?她为何突然消失?”
他忽然笑出声:“因为她在我手里。”
“昨夜子时,我亲手送她见了阎王。”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不信?”
他打了个响指,“把那个老东西拖进来,让驸马好好瞧瞧!”
话音未落,两个壮汉揪住我的头发,膝盖狠狠撞向我的小腹。
我痛得蜷缩起来,喉间溢出呜咽。
“慢慢享用吧。”沈澈踩着我的衣摆,“这就叫,从云端跌进地狱。”
就在这时,铁门轰然炸裂。
玄甲侍卫如潮水般涌入。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放开他。”
来人缓缓踏入光亮中。
是萧婉清......
不,是萧晚棠!
她身姿挺拔,褪去佝偻伪装,眉眼锋利。
那双熟悉的凤目扫过我身上的伤痕,眼底翻涌着杀意。
沈澈踉跄后退:“你......你不是死了吗?!”
萧晚棠冷笑一声,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向他的面门。
沈澈惨叫着飞出去,牙齿混着血水喷溅在墙上。
萧晚棠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萧云启:“二叔,装了这么多年老糊涂,累不累?”
萧云启脸色铁青,手中拐杖重重杵地:“你居然还活着?!”
“托您的福。”
萧晚棠慢条斯理地扯开面具,露出年轻俊美的面容,“皇祖母临终前告诉我,公主府的根,早被蛀成了空壳。”
她甩出一沓密信,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
三皇叔私通敌国、五姑姑倒卖军械、七堂弟豢养死士......
连我都忍不住倒抽冷气。
“皇祖母在世时,你们还装得像模像样。”
“她一咽气,这群豺狼就想瓜分公主府。”
萧晚棠把玩着鎏金杖,尖端抵在萧云启喉间:“所以我假死易容,就是要清理这些蛀虫。”
“而你,就是最后一条。”
仓库里鸦雀无声,唯有沈澈的抽泣声。
萧晚棠终于看向他,眼神冷得像冰:“处理了。”
她顿了顿,“敢动我的人......先废了他的双手。”
沈澈疯狂挣扎:“不要!长公主,我错了!求你饶命......”
“聒噪。”
萧晚棠皱眉,“把舌头也割了。”
我被绑在刑架上,伤口火辣辣地疼,却挪不开眼。
萧晚棠上前解开铁链,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下一秒,我整个人被她抱住。
我挣扎:“我能走。”
她低头看我,语气不容置疑:“别动。”
车内弥漫着龙涎香,她的手掌贴着我的腰,指腹轻轻摩挲着淤青:“疼吗?”
“不碍事。”
我勉强笑笑,“比这更痛的,我都熬过来了。”
萧晚棠忽然低头,在伤口上落下轻吻。
温热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心跳快得不受控制。
我仔细端详她的脸,柳眉星目,轮廓深刻,与记忆中的少女重叠。
“何时发现的?”她忽然开口。
我对上她炽热的目光:“成亲那晚,你耳后的面具痕迹。”
萧晚棠轻笑出声,眼底满是深情:“就知道瞒不过你。”
我鼓起勇气:“你......是不是早就想嫁给我?”
她猛地扑到我怀中:“从十五岁在庙会遇见你开始,我就认定了。”
我呼吸一滞,眼眶发烫。
“那时我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家庶女。”
她声音发涩,“只能看着你戴上别人送的玉镯。”
“所以你消失了三年?”
她吻了吻我的发顶,声音低沉:“我消失,是为了以配得上你的身份归来。”
“可惜用了这种方式。”
“但幸好......还不算太晚。”
我靠在她肩头,轻声说:“不晚。”
她突然坐直身子,眼神亮得惊人:“不行。”
“什么不行?”
萧晚棠捧起我的脸,认真得像个孩子:“我要让你重新娶我。”
我忍不住笑出声,泪珠却滚了下来。
“笑什么?”她慌乱地擦去我的眼泪。
“笑你傻。”
我搂住她的腰,“可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萧晚棠眼底翻涌着柔情,紧紧扑到我怀中:“那么,我的驸马。”
她在我耳边低语,“愿意再娶我一次吗?”
我仰头看着她,笑得灿烂:“我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