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4.

我看着大院儿门上闪闪发光的国徽,心离感触颇多。

从小到大,爸爸的战友们就在信中告诉我,我的父亲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牺牲的,他是多么的英勇和无畏。

他为了保家卫国牺牲在了鸭绿江。

而我在部队,也是这么做的,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保护群众,我挺身而出挡下那一枪,虽然残了腿离开部队,可我从不后悔。

同样,我也是这么告诉儿子的。

可是我们全家都在保护国家,谁能来保护我呢?

我一瘸一拐的走到军区大院门口,扑通一声跪下,高举儿子的遗像呼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为国家流了血,现在还要让我们流泪?」

「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把自己和儿子都献给了国家,但是现在谁来给我尽孝啊!」

「清澈的爱,只为中国!」

「我想知道,我的付出,真的值得吗!」

门口的警卫见状赶紧跑了过来,可当他看清我手中遗像的照片儿,连扶我的手都在颤抖。

「您是排长的父亲?」

「我的老天爷啊,您怎么会变成这样?您这一身的伤都是怎么回事儿?」

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把我搀起来,又不知道是应该先扶我起来,还是应该先去接儿子的遗像。

我看着他一身军装挺拔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朝他摇头呜呜的哭,最终他踉跄着往院儿里跑去。

没过一会儿,一辆军车飞一样的从院儿里冲了出来。

先下车的那位,我一眼就认出来。

那正是送我儿子回家的首长!

他满头白发,步履蹒跚直奔我而来。

没等他说话,两个年轻的军人就把我从地上搀扶起来。

首长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满脸关切。

「老哥哥,你怎么伤成这样走?咱们先回去,先去办公室里再慢慢说。」

说完便把我搀进车里,两个小战士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地捧着儿子的遗像。

站在办公室里,他看着我两个儿子的遗像,几度哽咽。

「陈建国,牺牲的时候36岁,在边境冲突的时候死守国境线,被敌军活活打死。是我亲自送他回家的。」

首长虎目含泪:「当时我问您,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您摇了摇头只问了我一句,我儿子作战的时候勇敢不勇敢?我现在还记得您那句话。」

「陈父问勇,勇冠三军!」

首长有些泣不成声,我接着他的话说道:「另一张,是我的二儿子陈建军。」

「牺牲的时候,32岁。他是在地震救援的时候,连续救援超过72小时,疲劳过度,累死的。」

我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掷地有声的继续说着:

「我叫陈忠,今年74了!」

我拍了拍自己那条伤腿,「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保护人质,中了弹,退役了!」

「我本来是个孤儿,是为了给抗美援朝牺牲的英雄留个后,才把我记在了他的名下。」

我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却听得在场的人全都落了泪。

「我们保护了国家,但却没有人能保护得了我。」

「当年您问我有没有困难,我想着再困难也不能给国家添麻烦,但现在......」

我哽咽的说不出话,首长抓着我的手上下摇晃。

「老哥哥!老哥哥!您慢慢说,我倒要听一听是天大的困难,把我们的老英雄给伤成这样!」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一五一十的把村儿里的事儿告诉首长。

他的表情随着我的话越来越难看,手指关节捏的咯吱咯吱响。

但听我说完,第一个受不了的就是刚刚在门岗时的小战士。

他流着泪咬着牙就要往门外冲,被战友死死的抱住。

他拼命的嘶吼着,「放开我!要去杀了他们!这帮王八犊子!他们怎么敢对排长的父亲这样!他们怎么敢的!我哪怕脱了军装不干了,我也要杀了他们!」

我有些震惊,首长拍了拍我的肩,柔声告诉我,「当时您儿子拼死护着的,就是他。」

小战士挣开战友,冲到我面前,扑通跪倒。

「陈叔!我错了,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

「排长是因为要救我才牺牲的,他是为了保护我才牺牲的,但是我却保护不了您!我对不起这身军装!我对不起排长!」

小战士用力抽着自己巴掌,我赶紧制止他,摸了摸小战士的头,轻声说,「不怪你,换做是我,我也会保护你的。」

「他做的很对,战场上保护了战友,守住了国家,不愧是我的儿子!」

「你不要背着包袱,青山有幸埋忠骨,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宿命!好孩子,站起来!」

我的话音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首长擦干眼泪,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

「简直是无法无天,这件事我一定要查到底!我倒要看看。他们的保护伞到底是谁?是谁让。我们的英雄流血又流泪!」

他站在原地朝我敬了一个军礼。

「您放心,您的背后有我们,有国家,任他们背后是谁也大不过您去!」

「您的背后,是整个国家!」

我看着他闪闪发亮的肩章,站直了身子,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5.

当晚我就住在了部队里,很快就有军医上门来为我做检查。

还有一名老中医,说是对枪伤特别有研究,经过他的针灸,我这总是疼痛的左腿确实缓和了很多。

儿子的战友们也都来看我,尤其是门岗的小战士,他扑通一声给我跪下,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战友们也都劝我让他跪吧,要不然他心里难过,而且您受得住他这一跪。

我有些无奈。小战士给我磕了三个头。

他红着眼睛说,「陈爸,您要不嫌弃,以后我就是您亲儿子!」

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出来,我扑上前抱住他,连声叫着儿子。

战友们也都红了眼,却指着他笑骂道,「你小子真狡猾!」

他们都大声嚷嚷着,我们都是您的儿子!

我看着他们和儿子一样年轻的脸庞,挺拔的身姿,心里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突然就散了。

第二天十几辆军车浩浩荡荡的往村里开,我本来想劝首长说阵仗太大了,不用去这么多人。

但首长却拍了拍我的手,沉声说道,「后面都是您儿子的战友,让谁去不让谁去,谁都不干,个个都说是您亲儿子,您说带哪个不带哪个?」

我一时语塞,索性豪迈了一次。

「对,都是我儿子!得回咱老陈家看一看!」

「得让他们看一看,谁说我是绝户,谁说我没了儿子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老子这么多好儿郎,这是我命好!」

首长大笑,「就是这个理儿!老哥哥,你这么想就对了!部队就是你的家,你说你也在部队待过,这不就是咱部队上的规定吗?」

「战友牺牲了,战友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战友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部队就是咱的家!」

我连连点头,「是我之前想左了。」

正说着,车已经开到了村头,首长带着我气势汹汹的往村长家走。

刚到门口就闻到酒香阵阵。

首长冷笑道,「不错,好酒啊。」

我们透过门缝,就看到村长和王铁根勾肩搭背,两个人喝得正畅快。

「还是你小子鬼主意多,整几个小孩编首破歌刺激他,你这一受伤他有理都变没理了。」

王铁根儿哈哈大笑,「没村长的证明也不行啊,我这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这么大这么好的一块宅基地,我儿子的婚事也已经定了,这都多亏你嘛!」

听着他们的话,首长忍不住了,直接踹门进冲了进去。

村长一愣,大着舌头问道,你谁?

王铁根儿借着酒劲儿凑上前,「好家伙,军人?」

他看到首长身后的我,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笑的直不起腰。

「哈哈哈啊哈哈......陈叔......请来的群众演员也太假了!」

「弄个首长的军衔,衣服做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王铁根想伸手去抓首长的军装,他的手刚伸出来,就被冲上来的警卫拿枪顶住了头。

村长和王铁根的酒瞬间清醒了。

这个时候跟在我们身后荷枪实弹的军人冲了进来,小战士最沉不住气,他看到王铁根儿立刻红了眼睛。

冲上前一脚把他踢跪在我面前,然后死死地按住他,让他不得不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我。

王铁根儿满脸不服,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我。

「死老头子,特么的从哪儿请的群众演员,敢对我动手!你等着,你完了!」

「冒充军人吃犯法的你知道吗?你还让他们打人,几把玩具枪吓唬谁呢?我现在就给派出所打电话,你信吗?还不赶紧把我放开!」

小战士气得火冒三丈,啪啪就给了他两嘴巴,厉声骂道,「再不会好好说话,我就把你牙打掉。」

首长挥挥手拦住他,「让他打电话!我要看一看这天下还有没有天理了。」

王铁根儿松开以后倒是很识趣的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我这边人多势众。

他躲到一旁,掏出手机给他女儿打了电话,拍着大腿哭道,「闺女呀!快让女婿带人过来,你爹要让人欺负死了!」

「老陈头那个死老头子不知道从哪请了一堆群众演员,拿着玩具枪来吓唬我,说要枪毙我!你爹的牙都要被打掉了!」

「行行行,你和女婿说一声,让他带着派出所的人过来,把这帮人都抓起来!

挂了电话以后,他指着首长吐了一痰,趾高气昂的说道:

「你们这帮老东西是真该死!谁也别想站着走出我们村!」

「在这个村,我就是天理!」

首长的警卫立刻就要冲上去,被首长拦住了。

他面无表情,但是周身气压低的吓人。

「别急,我倒要看看他背后的保护伞是谁!」

很快一辆黑色的商务轿车,后边跟着几辆警车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

打头的正是天天出现在电视上的镇长,胳膊上挽着的是王铁根的女儿,后面跟着过来的是派出所的所长。

镇长上下打量着首长,不屑的说道,「冒充军人招摇撞骗,还敢打人!王所长,把他们都带回去!」

但是所长却小心翼翼地看着首长的脸,然后跑过来敬了一个军礼。

「领导,我叫王王海,退伍后转业到派出所了!请您指示!」

首长锐利的眼神瞄了他,一眼扫过去,吓得王所连连摆手。

「首长,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帮镇长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是镇长打电话过来说村里有暴乱,我们才跟着出警的!」

我也出声说道,「所里确实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上次我去报警,他们也很快出警了,但是对方手里有镇长签字的手续,把我的宅基地变成了王家的。

王所长感激的看了我一眼,他擦了擦汗,「这......上次人证物证都充足,我们也没有办法......」

首长制止住他的话,「行了,我问你。」

「欺辱烈士家属,侮辱退伍老兵,这是什么行为?」

「陈家一家三代为国尽忠,是谁让我们的英雄流血又流泪?」

「一家四口,三门烈士!这样的家庭在村里被强占宅基地!」

「烈士父亲被骂是绝户,说我们为国尽忠的战士死了是报应,这是什么行为?」

「殴打老人,上下串通作伪证,甚至还舔着脸让受害者给加害者赔钱!而我们的老英雄投诉无门,又是谁让英雄寒了心?」

首长的一声声泣血之问,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老首长用手指着村长和王铁根儿,怒喝道:

「你们想要欺负英雄,先问问我身后的部队,问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他身后的军人刷的一下立正,齐声应道:「不答应!」

「不答应!!」

「不答应!!!」

三声回答,响彻云霄!

他们的怒吼吓得镇长等人一激灵,瘫倒在地。

王所儿走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擦了擦眼泪,羞愧地说道,「我没脸见您,老英雄,您放心,这件事儿我们会从头查到底,给您一个交代!」

首长满意的点点头。

「现在这个镇长,已经被军管了,你放心,我们会配合你们警方调查这些事情,至于背后的保护伞,我们也会一并揪出来。」

首长虎目圆睁,「扫黑除恶,除恶务尽,重拳出击,绝不放过!」

首长的话掷地有声。

镇长吓得抖成了筛子,他旁边的村长手脚并用的爬到我的脚边。

「陈哥,陈哥,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情分,你,你帮我,求求情,救救我。」

「你刚回村的时候我也没少照顾你,我都是被他们逼的啊!」

我冷笑道,「被他们逼着收茅台,被他们逼着称兄道弟吗?」

我摇摇头,村长被机灵的小战士拖了下去。

6.

镇上被军管以后,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

在部队的强势介入下,每个坏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无论是村长镇长,还是王铁根儿和他的两个儿子。

甚至乡里那些不作为踢皮球的干部全都得到了处罚。

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镇子从上到下都得到了清洗。

王铁根儿村长等人被定义成村霸,镇长就是他们的保护伞。

除了强占我的宅基地,王铁根儿父子在镇上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一桩桩一件件都被查了出来。

我的宅基地也终于拿了回来。

这块地我之所以这么在乎,是因为他是属于我父亲的。

这是那位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陈小英雄,家中的祖地,我是一定要帮他守住的。

首长和当地的退伍军人安置办轮着轮流来劝我,希望我能搬到干休所去住,可我拒绝了。

我一不是干部,二不想给部队添麻烦。

而且我要在这儿守着这儿,这是陈家的根儿。

尽管宅基地要了回来,但还是一片废墟。

首长劝不动我,只是给儿子的战友们放了个长假。

10天的假期结束,我家的房子也盖了起来。

这十几天,这么多年轻人陪在我身边,热热闹闹的让我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尽管不舍,但我知道他们身为军人的责任。

听着他们一声声的陈爸,我那颗受伤的心开始逐渐愈合。

他们走以后我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我对着儿子的遗像,轻声叹息。

但我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送走孩子,这是每一个军属的必修课。

而我这门课已经修得了满分。

但是尽管如此,夜幕降临,自己冷锅冷灶的时候,我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但很快我就顾不上难过了。

我的故事被部队官方账号发了出去,很快,我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军人寄来的信件。

他们每个人都叫我陈爸,和我分享在部队的喜怒哀乐。

还有他们的家人给我寄来的各地特产。

我每天忙着收信收快递,忙着写信准备回礼,甚至连快递员都打趣我说要在我这设个点。

那天,我正从快递站搬了一个很大的包裹,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

突然感觉身上一轻,就看到小战士笑嘻嘻的脸。

我狠狠的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你小子怎么又来了?

他扛着包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大声说道:

「立功了!放假了!今晚我给您露一手,我和炊事班学的红烧肉,可香了!晚上我再陪您喝点!」

他的声音悠长,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也照进了我的心里。

他哼着歌,我听了半天,听出了眼泪。

他唱的是:

「陈爸陈爸不用怕,

部队就是您的家。

人民子弟兵千千万,

个个都是您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