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切肉的动作，猛地一顿。
一股冰冷的、压抑了许久的戾气，从他心底深处翻涌而上。
但当他回头，看到厨房门口那八个探头探脑、满眼都是渴望的小脑袋时，那股戾气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行。
不能在女儿们面前发火。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个笑容。
“都别站着，去屋里摆好碗筷，准备吃饭！”
“好嘞！”
女儿们欢呼一声，一哄而散。
很快，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猪肉炖粉条，和一笼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馒头，被端上了桌。
浓郁的肉香，瞬间填满了整个屋子。
八个女儿围着桌子，一个个都看傻了，口水不自觉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吃吧。”
陆铮给每个女儿的碗里，都夹了满满一大筷子肉和粉条。
“都多吃点，看你们瘦的，风一吹都能刮跑。”
得到父亲的允许，女儿们再也忍不住了。
她们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滚烫的粉条，那香糯的猪肉，是她们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柳彩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女儿们那副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馋样，眼眶忍不住又红了。
她也饿，但她舍不得吃，只是默默地啃着一个白面馒头。
陆铮看在眼里，直接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肉，放进了她的碗里。
“你也吃，你身子最虚，得多补补。”
柳彩兰抬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陆铮没管她，他的目光，落在了几个小女儿的身上。
她们吃得太急，嘴角和脸上都沾满了油渍。
他想笑，心里却一阵阵地发酸。
他知道，这顿饭，不仅仅是填饱肚子那么简单。
他要用这碗肉，这锅馒头，敲开女儿们那紧闭的心扉。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尽量温和的语气，看着女儿们。
“好吃吗？”
“嗯！好吃！”几个胆子大点的女儿，一边点头，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
“那……以后想不想天天吃？”
女儿们立刻停下了筷子，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里面充满了渴望和不敢相信。
陆铮笑了。
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指了指自己，用一种带着引诱的语气说道。
“想吃也行，不过，得有个条件。”
“以后，不准再叫我‘那个人’，也不准不理我。”
“得叫……爹。”
“爹”这个字，他说得很轻。
女儿们都愣住了，一个个低下了头，捏着筷子，不敢说话。
这个称呼，对她们来说，太陌生了。
也太沉重。
它代表的，从来都不是温暖和依靠，而是恐惧和伤痛。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
陆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他知道，不能逼她们。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说“算了”。
就在这时。
一个细若蚊蝇的、怯生生的声音，从桌子底下响了起来。
“爹……”
是七妹。
她最小，也最胆小，此刻正躲在桌子底下，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陆铮。
这一声“爹”，像一道电流，瞬间击中了陆铮的心脏！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幸福感和酸楚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爹……”
“爹……”
八个女儿，一个接一个，害羞又渴望地，叫出了这个简单的称呼。
声音虽然不大，却汇成了一股暖流，将陆铮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把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哎！”
“都吃！都吃！锅里还有！”
这顿饭，吃了很久。
饭后，陆铮像是变戏法一样，从里屋拿出了他买的新裙子和新鞋。
“来，都试试，爹给你们买的新衣服。”
当八个女儿换上那漂亮的小碎花裙和崭新的小白鞋，像八个漂亮的小公主一样，站成一排时。
整个破旧的屋子，仿佛都亮堂了起来。
柳彩兰看着眼前的女儿们，激动得用手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抱起最先开口叫他的七妹，在她那肉嘟嘟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咯咯咯……”
七妹被他的胡茬扎得发痒，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这笑声，是这个家，十年来，最动听的声音。
夜，深了。
女儿们都睡下了。
陆铮躺在床上，将柳彩兰轻轻地揽入怀中。
柳彩兰的身体，一开始还有些僵硬，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温顺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老茧。
但此刻，覆盖在她后背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皂角混合的气息。
柳彩兰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
只有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悸动。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女儿模糊的呓语。
“爹……不要再打我了……”
“我听话……我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充满了哀求和恐惧。
柳彩兰的身体，猛地一颤。
刚刚升起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被击得粉碎。
眼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浸湿了陆铮胸口的衣襟。
陆铮抱着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
他什么也没说。
但柳彩兰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痛苦地跳动着。
这个夜晚，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抱着彼此，任由那份过去的伤痛和未来的希望，在黑暗中交织、发酵。
第二天。
家里的氛围，焕然一新。
女儿们在餐桌上，已经不再那么惧怕陆铮了。
大妹甚至还敢主动给他盛饭。
陆铮的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然而，就在这温馨的时刻，隔壁那刺耳的咒骂声，再次响了起来。
“天杀的哟！吃了两天肉，尾巴就翘上天了！”
“我呸！卖女儿换来的钱，吃着也不怕烂了肠子！”
钱春霞的声音，尖利刻薄，隔着一道土墙，清晰地传了过来。
刚刚还带着笑脸的女儿们，瞬间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柳彩兰的脸上，也血色尽褪，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
陆铮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昨天压着火，是顾及女儿。
今天，他要是再忍，他就不是男人！
“啪！”
他把手里的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你个烂了舌根的老娘们！嘴里喷什么粪呢！”
陆铮站起身，对着墙头，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如同平地起惊雷，不仅把自家女儿吓了一跳，也把隔壁的钱春霞给吼懵了。
她没想到，一向是闷葫芦的陆铮，今天竟然敢还嘴。
愣了一下之后，她立刻就炸了毛，战斗力飙升。
“哟呵！你个卖女儿的畜生，还敢骂人了？”
“我说错了？你有本事把你家九丫头抱出来让大家伙瞧瞧啊！你敢吗你？”
“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你……”
她的话还没骂完，就被陆铮一句更狠的话给顶了回去。
“我把你娘的臭嘴给我闭上！”
陆铮的声音，冰冷刺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气。
“钱春霞，我警告你！”
“你再敢指桑骂槐，再敢说我闺女一个字的不好！”
“老子今天不把你家那宝贝儿子孙兵的狗腿给打断，我陆铮就跟你姓！”
这句话，如同一把精准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钱春霞的心窝子！
孙兵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的命根子！
她自己撒泼耍赖不要紧，可要是儿子出了事，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陆铮这混不吝的威胁，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她很清楚，陆铮这个混球，以前连自己亲闺女都下得去死手，打断她儿子的腿，绝对干得出来！
隔壁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整个院子，瞬间恢复了宁静。
陆铮冷哼一声，重新坐下。
他看着饭桌旁，那一张张因为震惊而瞪大了眼睛的小脸，和那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一丝丝崇拜的美丽杏眼。
他知道。
从今天起。
这个家里，有他。
再也没人，敢欺负他的妻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