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依旧毒辣,照在林间的露水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但林间的空气却已经略带肃杀,在不经意间宣誓秋天的到来。
爱丽丝的皮鞋上留下不少草叶刮擦的痕迹,一双带有白色蕾丝和镂花的小腿袜也已经被打湿,看得出爱丽丝是一个人赶早步行而来。
然而在她踏出林间灌木的一刻,镜湖的边上已经有人坐着了。
金色的头发向内扎成一团,高高盘起,腰间的佩剑闪着金属的光泽,上边的雕花和交剑家徽表明这是一把真正的贵族佩剑。
苏迪盘着的双腿突然发力,整个人并未借助双手,却已经从地面拔起,稳稳地站住。爱丽丝能听到苏迪金丝外衣下皮质护具发出的声响。
“你没有带剑吗?”
苏迪的目光扫向爱丽丝空着的腰部。决斗的时候都不拿剑,爱丽丝真的如此瞧不起自己吗?她到底要羞辱自己到什么时候!
本来自己还准备了对付那诡异剑术的办法,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用了。
爱丽丝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那里,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足以令苏迪感到愤怒。
“那,你准备好了吗?”
爱丽丝点点头,于是苏迪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剑。
那是一把欧式花剑,大约有一米那么长,苏迪拿着它稍微显得有些不协调,给爱丽丝一种既熟悉又违和的感觉。不过那把剑很细,重量上应该不会让苏迪太难以掌握。
爱丽丝还是站在那里。赤手空拳,娇小的身躯在秋风里好像一片瑟瑟的秋叶,只需要轻轻摇晃就能轻易终结它的生命。
这反而让苏迪感到警惕。
爱丽丝绝不是会乖乖赴死之人。
苏迪知道爱丽丝会那种奇怪的语言,那难道是某种禁咒,或是某个奇怪种族的秘法?所以爱丽丝在故布疑阵,用空城计为自己准备魔法拖时间?
苏迪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她努力从对手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但是爱丽丝一动也不动,连一个眼神,一丝表情都不肯与苏迪交换。
那一刻苏迪忽然觉着自己已经输了。她注定没有办法战胜眼前这个女孩,她和她的剑术都一无是处,这场决斗似乎只能证明自己的失败。但是复仇的火焰又重新卷回苏迪的头脑,眼前的女孩子处处抢风头,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与自己争宠,说出那样刺痛内心的刻薄话语,不断挤压自己在这个家里的生存空间。苏迪必须赢,如果不这样做,自己又将回到那与野兽抢食,风餐露宿的生活。
苏迪不想这样。
于是她右脚贴在地面上, 向前蹭出了第一步。
爱丽丝只是站着,然而她只是站着,就让苏迪的冷汗从脸颊滴落。秋风划过枯枝的声音苏迪能听见,草叶耸动的声音也能,苏迪自己的心跳也能。
苏迪向前蹭出第二步。
脚下的矮草被蹭得倒伏在地,苏迪僵硬地举着架势,向前一步步移动着。
距离越来越近,爱丽丝仍然没有动静。随着又一步的移动,两人的距离进入了决定性的十五步。
双臂自然下垂,一动不动的爱丽丝保持赤手空拳,好像真的在等待苏迪的处决。没有吟唱,没有动作,甚至看起来都没有生气,只是个制作出来的陶瓷娃娃。
苏迪并没有继续试探。她算准爱丽丝就算此刻突然开始准备魔法,也绝对来不及了。
豹子接近猎物之后,瞬间的爆发将不会留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机会。苏迪也十分擅长这种战法,她从不愿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右手与右脚向前猛然探出,同时重心始终压在右腿上,苏迪踏出了破绽极大的垫步。这垫步在转瞬间缩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见爱丽丝仍旧没有反应,苏迪终于放下心来,身体向空中爆发冲刺,剑如新月,势如疾风,狠狠刺向爱丽丝的咽喉。就在这时,她捕捉到了爱丽丝面部的微小变化。
她似乎轻轻抬了下头。
丹唇轻启,爱丽丝只是吐出来一个词语,却在那一刻让苏迪感到震耳欲聋:
“Vila.”
苏迪没有看清爱丽丝的动作,但她感受到了一道炫目的银光自某处向自己爆射而来。她甚至来不及思考爱丽丝到底做了什么,只敢硬生生地拉回剑,下意识护住自己的面部,整个人也随之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苏迪睁开眼睛,自己胸前的皮甲上,插着一根雪亮的银质餐刀。餐刀完全竖直,刀刃没入三分之一,刀柄微微颤动,稳稳地立在那里。
如果没有护甲,自己已经死了。
苏迪没有任何迟疑,从地上抓起自己的剑,放在爱丽丝脖子上。
“你输了。”
“我输了。”
爱丽丝无奈地笑笑,苏迪这才发现,爱丽丝的双手都在颤抖,脖子上挂满了白皙的汗珠,连着串儿躺进雪白的衬衣中。
爱丽丝也在紧张吗?
“看来你还是不够准啊,关键时刻居然打在了胸甲上。”
爱丽丝从面前的苏迪的胸甲上轻轻拔下自己的餐刀,放回原处,苏迪这才发现爱丽丝的大腿上绑着一条刀带,餐刀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
那么,爱丽丝方才那一刀应该顺势击中的也是自己的腿才对。
那一瞬间,爱丽丝是不是抬了头?
仔细回想那危机四伏的瞬间,爱丽丝微小的动作慢慢被苏迪回忆起来。那是对比她之后快到看不清的动作,无比缓慢多余的一瞥。现在思考一下的话,那似乎是在迟疑。
她是不想伤害我吗?
“输了就是输了,我明天就从这里离开。”
爱丽丝转身要走,苏迪却睁大眼睛愣在原地。
如果换做自己,在面对直冲咽喉的一刺,会不会有担心对手的空余?
那一瞬间的留手,还能不能是伪善?苏迪必须留下爱丽丝,不然她即使赢了,也不肯甘心。
“爱丽丝!”
“你又要干嘛?你是不是没有自觉,你真的很讨人烦啊!”
又是一道银光脱手而出,餐刀漂亮地划出一道银月般优美的弧线,然后直直扎入苏迪身后的树木。刀身擦过苏迪脸颊的时候,她连呼吸都被短暂地剥夺。
“四处找我麻烦的家伙,和你的父亲过家家去吧!恭祝大小姐你生活美满!”
爱丽丝完全宣泄完自己的怒火之后,正打算就这样直接离开,彻底跟这个熊孩子说再见。就在这时,从身后自己飞刀命中的地方传出一阵不和谐的嚎叫。
不过再怎么嚎叫也叫不住爱丽丝的脚步了,这里的一切从现在开始就和爱丽丝彻底无关。啊,真好,爱丽丝从来没感觉湖面吹来的风这么舒适。
甚至……还有一丝焦热的味道。
身后泛起黑紫色的光芒,整个森林似乎都在微微颤动。爱丽丝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苏迪这小妮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于是爱丽丝猛地回头,看见苏迪正如木头人一般,呆呆看着从森林中走出来的一头巨兽。
那是一只类似狮子的生物,但是远比正常的狮子高大的多。即使它只是四脚站在地上,身体却已经要比成年男人还要高上一些。它每踏出一步,整个森林就要为它发出痛苦的呻吟,它的呼吸能化作炽热的风,它的目光就如天上的雳雷,唯一不对劲的就只有它的鬃毛,散发着不详的黑色火焰。身上的花纹也呈现紫黑色,这让爱丽丝整个人都感到一丝恶心。
它向天空一声咆哮,爱丽丝不得不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森林的树木纷纷开始摇晃,无数落叶从爱丽丝身旁飘过,在这叶子的缝隙间,爱丽丝看到那狮子张大了一张巨口,一团黑紫色的苍炎在嘴里孕育,不断散发着令人畏惧的高温。
爱丽丝的手伸向裙底。那张卡牌就躺在那里,发出炙热的蠕动,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接受爱丽丝的召唤。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轻易使用卡牌。”
“原爱丽丝”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使用卡牌在这个世界难道是一种不被接纳的行为吗?还是说使用卡片的本身就会为自己招致危险?
爱丽丝犹豫了。她咬着嘴唇,捏着卡牌的右手不住打颤。她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是苏迪还在那里,似乎是吓傻了,只是呆呆站着,就在那狮子的阴影里站着。
火球越聚越高,即使离得远一些,爱丽丝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高热,就像夏日中正午的烈日。
走吧——走吧——苏迪难道不是死在这里更好吗?
火球整个化为一根吞天裂地的炎柱,留给爱丽丝逃跑的时间不多了。终于,爱丽丝下定了某种决心,迈开双腿向前跑去——
“轰!”
激发的火柱疾驰而来,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苏迪身后降临:
“la pesti jaedda bhalie!”
爱丽丝还是出手了。这该死的、该死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