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长出了一口气,平复着胸膛里精灵般跳动的心脏,彻底瘫倒在沙地上。
她刚才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现在的爱丽丝早已气若游丝,一旦强行使用《流矢幻光》,所有精神力将被瞬间抽干,可以说是必死无疑。若不是《雨夜孤灯》为她做了回复,她甚至连《灵魂尖啸》都开不出来。幸亏爱丽丝的强大气场令比大最后一刻怯战,自己才得以胜利,
但不管过程如何,大战终于是结束了,她平卧在地上,静静地听着耳边的涛声,似要就这样沉沉睡去。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赫尔米在身边拍打自己的脸庞:
“醒醒,爱丽丝大人,事情还没有结束。最后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听上一听。”
爱丽丝睁开眼睛,赫尔米的微笑映入眼中,原来自己正枕在赫尔米的臂弯中,而右肩的刀伤不知何时已经被处理好了。
“说吧。”
刚从精神干涸状态醒来的爱丽丝还有些迷茫。透过赫尔米闪烁的身躯,爱丽丝隐约能看见那无垠广阔的星空,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赫尔米……你的身体之前有这么不明显吗?”
“爱丽丝大人,我的时间不多,您听我说。”
听到赫尔米称呼自己为大人,爱丽丝心中涌起一丝不妙,当下坚持着从赫尔米怀里坐起来。果不其然,赫尔米现在的样子十分虚弱。但即使如此,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一抹哀伤的浅笑。
“我吹响了那支笛子。”
爱丽丝回想起那支笛子的模样,破烂不堪,似乎一碰便会化为齑粉,原来这样的笛子真的能吹响。
“那支笛子,若是灌注魔力吹奏,便会让所有听到声音的人,忘却一切悲伤与执念,包括奏者自己。普鲁克用它不断引渡亡魂,背负了无数亡者的痛苦,愤怒,执拗与哀伤,他若停止吹奏魔笛,这些情感就会慢慢侵占他的内心。如今我为普鲁克吹奏了它,他便会平复下来,不再那样疯癫了。”
“那你会怎样?”爱丽丝沉声问道。
“大概很快就会消散吧,我没办法保持这个形态太久。”
见到爱丽丝低头的模样,赫尔米便轻轻托着爱丽丝的双颊,对她宽慰一笑:
“不要为我悲伤,爱丽丝大人。普鲁克背负了太多的死亡,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我愿意成为他光辉之路上,一块不起眼的铺路石。”
“即使他不再记得你?”
“那样更好。他忘得越彻底,说明他对我的执念就越深,我就知道,我曾经在他的心中占据过不可撼动的地位。”
赫尔米笑着望向天空。满天星辰散乱,如海中漂游的明珠。她此刻究竟是怅然呢,还是满足呢?不过爱丽丝知道,赫尔米此刻一定不会悲伤,因为她也已听过那只笛子的声音了。
爱丽丝沉吟半晌,终于还是追问:
“你当时为什么去佛劳伦斯?”
“我去寻一种药,为了让他能忘记我。我已经成了他的累赘。”
“但他数十年不肯吹笛,就是为了不忘记你。他的有情,反而显得你无情了。”
“您还小,爱丽丝大人,女人就是自私而无情的。她越是对一个男人无情,也就越是对他有情。因为情到深处,就已经衡量不清了。”
爱丽丝一时哑然。她的阅历的确不算浅,但要论及女人的内心,她倒真是一个十岁的小孩。
她此时也只能相信,赫尔米是幸福的,这样的结果已经不会随着她的追问而变化了。真是滑稽,自己明明是胜利的一方,却谁也没有享受到胜利的喜悦。
“深刻的道理,赫尔米,我会记住的。那么,你求我帮什么忙呢?”
“我求你看着他醒来,然后把这只笛子交到他手上,告诉他曾有一个渔村的女孩,很喜欢他的笛声,很喜欢他的每一首歌谣。”
“只是这样吗?”
“这样就好。”
赫尔米仰起脸,向爱丽丝递出笛子,然后就仿佛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一般,静静漂浮着,渐渐融入无尽的夜色中。
“我答应你。”
爱丽丝伸手接过那支土黄色的魔笛。它是那么轻,好像一片树叶,一片雪花,一片羽毛。可它却又那么重,凝结着一个女孩对心上人无比沉重的爱与牺牲。它本应是指引亡者的通行路标,可却又阴差阳错成了无法亲手送达的定情信物。它本应见证一场久旱甘露的重逢,却也成了天人两隔的分界。
何等矛盾的故事。
爱丽丝抚摸着笛子站起身来,她要代替赫尔米到那个男人身边去了,去实现自己在这场故事里最后一幕的出场。她这一刻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如果没有自己的见证,让比大毁掉笛子,同样成为亡灵的两人会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但不管怎么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
她静静走到那个男人的身边。他显然已经不再受到疯狂的折磨,睡脸天真而安详,像一个小孩子。爱丽丝那一刻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赫尔米甘愿为一个男人献身到如此地步。
眼前的男人还没有醒过来。爱丽丝于是盘坐在地上,闭上眼睛,静静地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直到她被那个熟悉的声音叫醒:
“爱丽丝?你怎么在这里?”
爱丽丝从冥想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从沙地上站起身,抖落衣服上的尘土,轻轻把手中的笛子递给眼前疑惑的男人。
“拿好它,这一次不要再轻易丢掉了。”
“噢,老天,这是我的笛子!我怎么会丢下我最好的伴侣呢!你去耶佛走一走,那里的人们会告诉你,普鲁克从来不会停止吹奏!”
他像一个孩子拿起自己的玩具,嬉笑着吹去上边的灰尘。刹那间,朽坏的笛子金光耀射,褪去的灰色表皮化作随风飞扬的粉末,细密的雕花一尘不染,高贵的天使小像调皮地立在吹奏口的位置,整支笛子的华丽让爱丽丝瞠目结舌。普鲁克对着爱丽丝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询问道:
“爱丽丝小姐,您为我寻回笛子,我必须回报您一点什么。这样吧,您喜欢听什么民歌,史诗,或是童谣,尽管说给我听,我都可以给您弹唱!”
爱丽丝想了想,说道:
“为我唱那首贝斯兰的情歌吧。”
“哦,真没想到你会喜欢听这个。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听《小公主的午餐》或者《红树林》这种童谣呢!”普鲁克兴奋地举起笛子,热情地说:
“不过,我很喜欢这首歌,让我唱给你听!”
普鲁克的声音如溪水溅在滩涂的圆石,干净明丽,活泼跃动如同林间的精灵。那首情歌在他的演绎下,似乎使沙地生长林木,让潮水为之无声:
“哦,亲爱的,跟我来,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让爱随着风笛舞动,
在贝斯兰的星空下……”
“神乎其技。”
一曲终了,海滩上响起了爱丽丝孤独的掌声。
“大概我此生无法听到比这更完美的演奏了。”
一直表现活泼的普鲁克,此时却意外地没有接话。他呆呆地站在那,手里摸着那支笛子,迷茫地说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空洞而乏善可陈。这首歌从来没有给我这种感觉。”
“梦里有一个渔村的女孩,很喜欢你的笛声,你的每一首歌谣。”
“是吗?然后呢?”
“然后?嗯……然后她说,希望你一直开心地吹奏着你的笛子,给更多人带去快乐。”
“那当然!”普鲁克听完,重新骄傲地挺起胸脯,“你到耶佛问一问,普鲁克从不停止吹奏!”
这样也挺好,爱丽丝坦然一笑。那吹奏口的天使也仿佛为主人骄傲,若有若无地散发着点点苍白色的火光。
爱丽丝的笑容很快变成了惊讶,她忽然想到,她并没有问佛劳伦斯的药是什么效果。
——“女人就是自私且无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