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冰冷。并非荒原的刺骨寒风,也非铅矿洞的阴冷潮湿,而是一种绝对的、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虚空之寒。踏入星枢圣殿的瞬间,如同跃入了宇宙真空,感官被剥夺,意识被凝固。

视野被深邃、变幻的暗紫色彻底占据。脚下并非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片由流动的暗紫色星光构成的“星海”,每一步落下都荡开细微的光晕涟漪,却诡异地传来一种非牛顿流体般的支撑感。抬头望去,没有穹顶,只有一片无垠的、旋转着亿万星辰的暗紫色星云!巨大的星团缓缓旋转、生灭,投射下的并非光芒,而是流动的、冰冷的星轨投影,如同实质的光带,在空旷的殿堂中交错、流淌。

巨大的、同样由暗紫色晶石构成的几何体悬浮在星海之上,有的如同巨大的多面体水晶,内部流淌着星云光雾;有的则形似冰冷的金属星环,缓缓自旋;还有的如同断裂的星舰残骸,静默地漂浮着。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座失落的宇宙神庙,宏伟、死寂、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玄奥与……疏离。

空气稀薄得近乎真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的灼痛。无形的压力无处不在,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挤压着意识。一种超越听觉的、仿佛来自宇宙背景噪音的深沉嗡鸣,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秩序感。

“咳咳…这…这是什么地方?” 王大锤粗重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他魁梧的身躯半跪在冰冷的星光地面上,仅存的左手死死撑着插入“星海”的铁矛矛柄,才勉强维持着不倒。那条被诡异冰晶覆盖的右臂,此刻呈现出更加可怕的景象——灰白色的冰晶已蔓延至肩胛,冰晶内部不再是纯粹的冻结,而是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暗红色纹路,如同某种恶毒的寄生体正在冰晶下蔓延、侵蚀!冰晶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金属色泽,与血肉交界处不断渗出粘稠的、铅灰色的脓液!剧烈的痛苦让他的脸庞扭曲,豆大的汗珠刚渗出就被虚空之寒冻结成冰珠滚落。

【警告:王大锤状态恶化!“未知冰蚀能量”侵蚀加剧!侵蚀能量与铅毒/腐化残留发生未知融合反应!血肉组织崩解中!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小乐…小乐他…” 唐柔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传来。她怀抱着陈小乐,瘫坐在不远处。陈小乐依旧昏迷,但胸前的伤口在星枢圣殿冰冷死寂的环境下,发生了更诡异的变化!原本停滞的铅灰色毒纹,此刻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不再满足于皮肤表面,而是像活物般向着伤口深处钻探!伤口边缘的血肉呈现出一种熔融的铅灰色金属质感,一些细小的、如同液态金属汞珠般的铅灰色液滴,正从伤口深处缓慢地渗出,滚落在暗紫色的星光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腐蚀出微小的坑洼!他的体温低得吓人,心跳微弱得如同即将停止的钟摆。

【警告:陈小乐状态恶化!高浓度铅毒源质活性异常上升!组织金属化(局部)!生命体征濒临湮灭!】

涌泉圣殿的崩解冲击,加上星枢圣殿这极端死寂冰冷的环境,如同催化剂,彻底引爆了两人体内潜伏的致命侵蚀!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苏木!想想办法!” 唐柔绝望地看向我,泪水在她脸上冻结成冰痕。她自己的状态也极差,精神透支严重,脸色惨白得如同透明,身体在虚空之寒中瑟瑟发抖。

然而,我的回应却并非来自我的意志。

“目标:星枢核心。指令:接管。”

那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如同最精确的指令,再次在我意识深处响起。

下一刻,我的身体——或者说,我灰晶化的左臂所连接的、那个占据了我部分意识的冰冷意志——动了。

没有征求我的同意,没有理会队友的绝望。我的身体以一种绝对高效、毫无冗余的机械姿态站直。灰晶化的左臂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了星海深处,某个悬浮在众多巨大几何体中央、最为庞大也最为复杂的造物。

那是一个由无数暗紫色晶环相互嵌套、以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缓缓旋转的巨大结构。它的核心,是一颗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紫色晶体球体。无数流动的星轨光带从周围的悬浮几何体中延伸出来,如同亿万条冰冷的神经束,连接着这颗核心球体。整个造物散发着统御一切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秩序与威压。

【星枢主控单元】!

冰冷的意志驱动着我的身体,无视脚下星海的粘滞,迈开步伐。步伐精准、间距恒定,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朝着星枢主控单元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暗紫色的星光涟漪都荡漾开去,仿佛在平静的宇宙湖面投入石子。

“苏木!你要去哪?!小乐和大锤快不行了!” 唐柔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显得无比微弱。

我的意识在躯壳内疯狂咆哮、挣扎!我能清晰地“看到”王大锤那条被冰蚀与铅毒双重侵蚀、正在崩解的手臂!能“看到”陈小乐伤口处渗出的、如同致命水银的铅毒液滴!能感受到唐柔那撕心裂肺的绝望!

但我的身体,我的嘴,没有一丝回应。它被那冰冷的意志牢牢掌控,目标明确,路径笔直,向着星枢核心前进。灰晶化的左臂表面,那些细微的冰蓝纹路在暗紫色星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灰色光泽,内部那颗被压制的“微型能量节点”,此刻正散发出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兴奋波动,仿佛即将归巢的工蜂。

“拦住他!” 王大锤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剧痛和愤怒让他双目赤红!他猛地拔出插入星海的铁矛,仅存的左手爆发出最后的、超越极限的力量,将沉重的铁矛如同标枪般,狠狠掷向我的后背!矛尖撕裂稀薄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就在铁矛即将洞穿我后背的瞬间!

我的身体——或者说控制它的意志——以非人的反应速度,甚至没有回头。灰晶化的左臂如同拥有独立意识般,以一个违背关节极限的角度猛地向后挥出!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沉重的铁矛矛尖精准地被灰晶手掌格开!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的身体微微前倾,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格挡的反作用力甚至被巧妙地转化为向前的助力!铁矛打着旋儿飞向远处,深深没入一片悬浮的星舰残骸碎片中。

“呃…!” 王大锤倾尽全力的一击落空,牵动了右臂恐怖的伤势,冰晶碎裂声响起,粘稠的铅灰色脓液喷溅,他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更深沉的绝望。

唐柔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毫无留恋地走向殿堂深处,看着重伤垂死的队友,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她抱着身体逐渐冰冷的陈小乐,瘫倒在星光地面上,眼神空洞,泪水无声地冻结。放弃了。

我的意识在躯壳内疯狂嘶吼,如同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野兽!我能“感觉”到灰晶手臂格挡铁矛时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精准的计算,能“看到”身后队友彻底崩溃的绝望,能“听到”陈小乐那微弱到即将消失的心跳!

但这一切,都无法撼动那冰冷的意志分毫。它的优先级只有一个——星枢核心。

距离在缩短。星海之上悬浮的几何体在视野中放大。那些巨大的暗紫色晶环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连接核心球体的亿万星轨光带,如同冰冷的数据洪流,在虚空中无声奔涌。

终于,我的身体停在了星枢主控单元下方。仰望那颗深邃的暗紫色核心球体,如同蝼蚁仰望星辰。

冰冷的意志驱动着我的灰晶左臂抬起。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了核心球体下方,一个由无数细密星轨交织而成的、复杂的平台。平台中央,有一个微微凹陷的掌印轮廓。

【检测到控制权限接口…】

【权限识别协议启动…】

【扫描…灰晶化结构体…未知能量节点…检测到圣所底层权限碎片(污染/畸变)…】

【权限等级:临时/污染(警告)…】

【访问请求…提交中…】

冰冷的意念流如同数据包在“我”的脑域中传递。灰晶手臂表面的紫灰色光芒骤然亮起!那颗被压制的“微型能量节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活性!一股冰冷、强大、带着强烈侵蚀性和统御欲的能量流,从节点中涌出,顺着灰晶手臂内部的能量通道,狠狠注入掌心,冲向那掌印轮廓!

嗡——!!!

整个星枢主控单元猛地一震!

核心的暗紫色球体瞬间爆发出足以刺瞎双眼的强光!无数道星轨光带如同被惊醒的巨龙,光芒暴涨!巨大的晶环旋转速度骤然加快!

一股庞大、冰冷、仿佛承载着亿万星辰运行规则的意志洪流,顺着灰晶手臂的能量通道,逆流而上,狠狠冲入我的意识!

“呃啊啊啊——!!!”

这一次,并非身体上的剧痛,而是灵魂层面的撕裂与碾压!我的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这股浩瀚无边的星辰意志淹没、撕扯!

无数冰冷、破碎、超越理解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宇宙风暴般席卷我的意识:

* 冰冷金属构筑的巨大圣所,三座殿堂如同三颗恒星般在意识星图中闪耀(涌泉、磐石、星枢)…

* 无数身着银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身影在复杂的控制台前操作,巨大的星图在穹顶流转…

* 一道粘稠如血的暗红光柱撕裂虚空,轰击在圣所外部的能量护盾上,护盾剧烈波动、破碎…

* 惊恐的尖叫,奔逃的身影,冰冷的系统警报:“腐化入侵!最高威胁!”…

* 星枢主控室内,一个高大的身影(面容模糊,只余决绝眼神)猛地按下一个闪烁着红光的按钮!巨大的铅灰色闸门在刺耳的警报声中轰然落下!将主控室连同部分未撤离的人员…永远封存!…

* 无尽的黑暗…冰冷的窒息…绝望的低语…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

* 混乱…扭曲…低语…冰冷…机械…侵蚀…融合…一个冰冷、扭曲、带着无尽怨恨与统御欲望的意志…在黑暗的铅封核心深处…诞生了…它…就是矿洞里那个呼唤我的“心脏”…它的一部分…此刻就在我的灰晶手臂里…它要…回家…要…接管一切!…

【警告!意识遭受星枢主控单元残余意志及“铅封核心畸变意志”双重冲击!】

【风险:意识崩解!人格覆写!】

“不!滚出去!” 我的意识在风暴中心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咆哮!残存的自我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疯狂地对抗着那两股足以碾碎一切的洪流!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

“苏木——!!!”

一声凄厉到极致、仿佛燃烧了灵魂的尖啸,如同划破混沌的利剑,狠狠刺入了这狂暴的意志风暴!

是唐柔!

她不知何时挣扎着站了起来!怀中依旧抱着陈小乐!她放弃了治疗,放弃了生的希望,将最后残存的所有精神力、生命力、以及对伙伴绝不放弃的执念,化作这声泣血的呼唤,如同最纯粹的灵魂冲击波,狠狠撞向被冰冷意志控制的我!

这股力量微弱,却异常坚韧!带着生命最后的炽热!它精准地穿透了星枢意志的冰冷屏障,穿透了灰晶节点统御的防线,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我意识深处那即将熄灭的自我火种!

轰!

濒临熄灭的火星被这炽热的执念猛地点燃!

“啊——!!!” 我发出一声源自灵魂的咆哮!被压制的自我意识如同回光返照,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借助唐柔这声呼唤带来的瞬间空隙,猛地切断了灰晶手臂与星枢核心平台的能量连接!

滋啦——!

如同烧熔的电路被强行断开!掌心与平台接触的位置爆发出刺目的电火花和能量乱流!

巨大的星枢主控单元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受伤巨兽般的哀鸣!核心球体的强光瞬间黯淡、紊乱!旋转的晶环猛地一顿,随即以更狂暴的姿态失控旋转!亿万星轨光带疯狂闪烁、扭曲!

连接被强制中断!

冰冷的统御意志发出一声充满暴怒和难以置信的无声尖啸,如同退潮般从我的意识中缩回灰晶手臂深处,暂时蛰伏。星枢核心残余的浩瀚意志也如同受惊般缩回。

扑通!

我的身体失去了那冰冷意志的支撑,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星光地面上。意识如同被撕裂后又强行缝合,剧痛和眩晕几乎让我昏厥。灰晶左臂传来阵阵灼热的刺痛和强烈的空虚感,仿佛被强行抽走了力量。

“咳咳…!” 我咳着血,艰难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唐柔耗尽最后力量、抱着陈小乐缓缓倒下的身影。她的眼神望着我,带着一丝欣慰和解脱,随即彻底失去了光彩,陷入深度昏迷。

而王大锤,依旧单膝跪在不远处。他低着头,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那条被冰蚀与铅毒双重侵蚀的右臂,此刻正发生着更加恐怖的变化——灰白色的冰晶内部,那些暗红色的电路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增殖!冰晶表面开始龟裂,粘稠的铅灰色脓液混合着暗红色的能量光点不断渗出!整条手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扭曲,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不祥气息!仿佛一个恐怖的怪物即将破茧而出!

【警告:王大锤状态:临界点!“未知冰蚀能量”与“铅毒源质”融合完成度98%!即将突破容器极限!风险:不可控畸变体诞生!】

星枢主控单元的哀鸣还在继续,失控的能量乱流在殿堂中肆虐,悬浮的几何体如同醉汉般摇晃。冰冷的星光映照着倒下的唐柔和陈小乐,映照着即将堕入深渊的王大锤。

刚刚挣脱了被接管的噩梦,却陷入了更深的绝境。伙伴命悬一线,圣所核心失控,而我的灰晶手臂深处,那蛰伏的冰冷意志,如同受伤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更疯狂的反扑。

希望…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