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硫磺湖的恶臭与血腥尚未散尽,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两支貌合神离的队伍,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中,沿着沟壑底部唯一向前的路径,向着黑水谷的核心深处跋涉。

林萧逸走在最前。湿透的衣物贴在身上,冰冷沉重,但贴身口袋内那块指甲盖大小的暗金碎片,却持续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这暖意如同拥有生命,丝丝缕缕渗入皮肤,与左臂疤痕深处那岩浆灼烧般的剧痛形成奇异的对抗与交融。每一次脉动,都像一枚无形的指针,坚定地指向谷地最幽暗的心脏地带,拉扯着他前行。

身后的目光如芒刺背。雷烈那只被灰败侵蚀的手,被胡乱用绷带缠裹着,每一次迈步都带来一阵龇牙咧嘴的抽痛,这痛楚更点燃了他眼底深处压抑的贪婪与怨毒,死死钉在林萧逸的后背。黑曼巴和灵狐紧随其后,眼神闪烁,如同两头在暗影中逡巡、伺机而动的鬣狗。

白静舒走在林萧逸身侧稍后,一手稳稳地扶着李天天。小女孩的脚步虚浮,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大眼睛却固执地睁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越来越浓的幽暗。她怀里那只被硫磺蒸汽和泥浆染得斑驳的兔子玩偶,被她无意识地紧紧勒着。

“逸哥…”天天的小脑袋靠在白静舒臂弯里,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多…好多‘嗡嗡’的东西…藏在树后面…石头后面…它们…不睡觉…在等我们…”

林萧逸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反手轻轻捏了一下天天冰凉的小手。这无声的回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他幽深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破前方愈发浓重的能量迷雾。扭曲的光线让空气如同沸腾的水面,视野中的一切——虬结盘绕的巨型藤蔓、覆盖着厚厚苔藓的嶙峋怪石、乃至那些扭曲怪异的巨大树木——都在高频的震荡中模糊变形,仿佛随时会融化成一滩流淌的油彩。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压迫感,如同不断收紧的铁箍,沉沉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脚下的地面开始倾斜向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如同被陨星砸出的碗状深谷。谷底中央,一片巨大的、完全由那种暗金色活体金属构成的遗迹轮廓,在扭曲的光影中若隐若现!它庞大、复杂、非几何形的结构仿佛某种远古巨兽的骸骨,表面流淌着黯淡却依旧清晰可见的脉络状纹路,散发出古老而冰冷的金属气息。那里,就是能量风暴的源头,是活体金属信标真正的本体所在!

就在众人踏入这碗状深谷边缘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要震碎内脏的轰鸣毫无征兆地爆发!并非来自前方遗迹,而是从四面八方、从那些扭曲的巨树之后、嶙峋的怪石缝隙中骤然响起!如同千万只沉睡的金属巨兽在同一瞬间被唤醒!

“小心!”林萧逸厉喝出声,反握的战术匕首瞬间弹出,身体本能地将白静舒和天天护在身后。

晚了!

无数道刺目的、带着强烈能量反应的光束,如同骤然亮起的死亡探照灯,瞬间撕裂了谷地边缘的幽暗!红的、蓝的、惨白的…交织成一张毫无死角的毁灭之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立足未稳的众人当头罩下!

“隐蔽!”雷烈亡魂大冒,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不合常理的敏捷,猛地朝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岩石后扑去。链锯巨刃沉重的嗡鸣被淹没在能量光束的尖啸中。

“啊!”灵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一道惨白的光束擦着她的战术背心边缘掠过,灼烧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她整个人被爆炸性的气浪狠狠掀飞,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上,生死不知。

黑曼巴双枪在手,疯狂朝着光束射来的方向开火,曳光弹在扭曲的空气中划出混乱的轨迹,却如同泥牛入海,连一声像样的碰撞声都未能激起。密集的光束瞬间将他压制在一块低洼处,碎石和灼热的泥土溅了他满头满脸。

林萧逸瞳孔骤缩!生死关头,他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协调性。左手猛地一推,将白静舒和天天推向侧后方一块天然形成的、向内凹陷的巨大岩壁死角!同时,他右脚狠狠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朝反方向扑出!

“嗤嗤嗤——!”

数道灼热的光束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和脚后跟射入地面,留下深不见底、边缘熔融的孔洞!滚烫的碎石和泥土溅射在他身上。他一个翻滚,背脊重重撞在另一块岩石的背面,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清醒。左臂的疤痕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剧痛钻心!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

深谷边缘,那些扭曲的巨树阴影里,嶙峋的怪石顶端,如同鬼魅般浮现出一道道身影!他们并非穿着统一的制服,装备也五花八门,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混合着强大能量与生物改造痕迹的可怕气息!

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五、皮肤呈现出花岗岩般灰白色泽的巨汉,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缓缓从一株巨树后走出。他肩上扛着一门闪烁着幽蓝能量光芒的单兵粒子炮,炮口还残留着灼热的白烟——刚才差点将灵狐撕碎的光束,正是出自此物!他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肌肉虬结如同覆盖了一层坚硬的岩石角质,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沉闷的轰隆声。代号:巨岩。

另一个身影则如同液体般从岩石的阴影中“流淌”出来,无声无息。他身形纤细,覆盖着墨绿色、带有金属光泽的贴身鳞甲,动作迅捷得如同鬼影。他的双手各持一柄闪烁着高频电弧的奇形短刃,刀刃嗡嗡震颤,切割着空气。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完全异化成了冰冷的、爬行动物般的竖瞳,不带丝毫人类情感。代号:蝰蛇。

更远处,一个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人影漂浮在半空,双手虚张,掌心向下。在他身体周围,空气诡异地扭曲着,形成一圈圈肉眼可见的、如同水波般的力场涟漪。正是这无形的力场,干扰甚至扭曲了黑曼巴射出的所有子弹!代号:念师。

他们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改造战士从各个掩体后现出身形,有的手臂异化为巨大的螳螂刀臂,闪烁着生物金属的冷光;有的下肢如同弹簧般结构奇特,显然拥有恐怖的弹跳力;有的整个头颅被包裹在某种半透明的生物装甲内,只露出闪烁着红光的电子复眼……龙潭组织,这支臭名昭著的基因改造佣兵团,其核心战力——代号“龙牙”的精英小队,此刻全员现身!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将小小的碗状深谷边缘,彻底封锁成了血腥的斗兽场!

压倒性的火力网暂时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却更加粘稠。雷烈躲在岩石后,看着自己那只灰败蔓延、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又瞥了一眼远处倒地不起的灵狐,脸上的横肉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抽搐。黑曼巴伏在低洼处,双枪指向敌人,手指却微微颤抖,冷汗浸透了他的鬓角。

林萧逸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灼烧般的剧痛。他透过岩石的缝隙,死死盯着那些非人的身影,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个墨绿色鳞甲的改造战士——蝰蛇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某种金属摩擦质感的电子合成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寂静,在深谷中回荡:

“好久不见”

蝰蛇缓缓向前踏出一步。他那双冰冷的竖瞳,穿透扭曲的空气,精准地锁定了林萧逸藏身的岩石。他抬起一只覆盖着墨绿鳞片的手,缓缓摘下了覆盖着下半张脸的、同样材质的面甲。

面甲之下,是一张林萧逸无比熟悉的脸!棱角分明,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硬朗线条。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蛇鳞般的暗绿色纹路,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破坏了他曾经阳光坚毅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竖立的瞳孔如同最冷的蛇,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陆铭”的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种被强行植入的、非人的杀意。

“毒蛇…”林萧逸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狠狠擦过,艰难地吐出这个代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沉甸甸地坠向冰冷的深渊。昔日并肩作战、可以把后背交付的战友,如今却披着异类的鳞甲,手持淬毒的利刃,站在了对立面!所有的猜测在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被残酷地证实。

“是我。”毒蛇,或者说陆铭,脸上没有任何重逢的喜悦或愧疚,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冰冷陈述,“放下武器,交出碎片,接受‘进化’。这是你,也是你们唯一的选择。”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

“进化?”林萧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悲凉,从岩石后传出,“把自己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就是你说的‘进化’?!陆铭,看看你自己!看看他们!”他指向那些形态各异、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改造体,“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

毒蛇脸上的鳞片纹路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竖瞳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困兽挣扎般的痛苦稍纵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便被更深沉、更纯粹的冰冷彻底覆盖。

“情感,是低效的冗余程序。力量,才是生存的基石。”毒蛇的声音更加冰冷,握紧了手中嗡嗡作响的高频电刃,“这是‘父亲’赐予我们的真理。最后一次警告,阿逸。放下武器,交出碎片,接受‘洗礼’!否则…清除程序启动!”

“父亲?”林萧逸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词从毒蛇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扭曲的归属感。

“哈哈哈……”一阵低沉、沙哑,仿佛两块锈蚀铁片在摩擦的笑声,突然从深谷上方传来,压过了毒蛇的警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笑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戏谑,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碗状深谷边缘,最高处一块突兀的黑色巨岩顶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披着一件宽大的、材质不明的深紫色斗篷,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蔽了面容,只能看到兜帽下缘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支撑,仿佛无视了重力。深紫色的斗篷在谷地混乱的能量风中微微鼓荡,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

随着他的出现,整个谷地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连那些冰冷嗜杀的龙牙改造战士,都下意识地收敛了气息,微微垂首,显露出一种发自本能的敬畏。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血腥味似乎都被一种更冰冷、更沉重的无形威压所驱散。

“父亲…”毒蛇,以及其他所有改造战士,同时朝着岩石顶端那个身影,发出了整齐划一、如同信徒祈祷般的低沉呼唤。那声音里没有情感,只有绝对的服从。

“我的孩子们…”紫色斗篷下,那个被尊称为“父亲”的存在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颅骨内响起,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冰冷而宏大。“仪式需要祭品…需要钥匙…需要纯粹的‘源质’…”他的声音如同在吟诵古老的祷文,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那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如同困兽的众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林萧逸,白静舒,李天天三人身上!

“两把把钥匙,恩?还有那个小东西…”紫色斗篷微微抬起一只隐藏在袖中的手,指向李天天。那只手异常枯瘦,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暗金色纹路,指甲尖锐漆黑。“…就是最完美的‘源质’容器。把她…带给我。”

冰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

“吼——!”代号巨岩的改造体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咆哮,肩上的粒子炮再次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炮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白静舒和李天天藏身的岩壁死角!恐怖的充能声瞬间撕裂空气!

“嘶!”毒蛇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墨绿色的残影,高频电刃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林萧逸藏身的岩石!速度快到肉眼难辨!

“干扰力场,全功率!”悬浮的念师双手猛地向下一压!无形的力场瞬间扩张、扭曲,将整个深谷边缘笼罩!空气变得如同粘稠的胶水,试图迟滞林萧逸和雷烈等人任何可能的反击动作!

真正的绝杀,在“父亲”现身、目标锁定李天天的瞬间,毫无征兆地降临!龙潭组织精心布置的陷阱,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最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