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降维打击?”

王老板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大字:听不懂啊。

他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努力睁大,试图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门道来。“降……啥玩意儿?打鸡?林公子,咱们这儿不兴斗鸡,是正经茶馆。”

我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行吧,跨文化交流的障碍,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固。我内心那小小的、属于“好为人师”的虚荣感,被他这一句话彻底打回了原型。

我摆了摆手,感觉自己刚刚为了耍帅而消耗的脑细胞,简直是喂了狗。

“算了,当我没说。”我重新瘫回躺椅里,准备强行重启我的“咸鱼模式”。“总之,你的问题很复杂,解决起来……很麻烦。”

“别啊!林公子!”老王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袖子,那力道,像是生怕我羽化飞升了似的,“您就把话说明白点!什么叫‘降维’?求您了!”

我眼角的余光,又一次扫到了角落里的“李老丈”。

他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但那双眼睛,却像两盏探照灯,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与探究,仿佛一个棋手发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棋局。

被这样的人物盯着,我那该死的、沉寂了三年的表现欲,竟然又开始蠢蠢欲动。

唉,真是罪过。

我叹了口气,从盘子里捻起五颗茴香豆,在桌上“啪”地一声,摆成一个梅花形。

“王老板,别想什么‘降维’了,那对你来说太超纲了。”我用扇子指了指桌上的五颗茴香豆,有气无力地说道,“咱们说点你能听懂的。你这茶馆如今面临的困局,主要来自五个方面,少一个,你都死不了这么快。”

这话一出,不仅老王,连旁边那桌下棋的老爷子都停了手,伸长了脖子。

“第一颗豆,”我点了点最上面那一颗,“叫‘恶客上门’。”

“恶客?”老王一愣,“听雨阁的客人是挺讨厌,但也不至于……”

“我说的‘恶客’,就是那个听雨阁本身。”我打断他,“以前这方圆几里,就你一家像样的茶馆,你想怎么开就怎么开,这叫独门生意。现在,人家听雨雨阁来了,直接在你家门口盖了个更豪华的楼,这就是‘新客拦路,强龙过江’。这是第一重威胁,懂吗?”

老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第二颗豆,”我指向左边一颗,“叫‘茶客善变’。”

我瞥了一眼老王:“以前你的客人没得选,只能来你这儿。现在呢?他们有了听雨阁这个新选择。你的茶便宜,但人家的环境好;你的点心顶饿,但人家的能让小姐们拿回去跟闺蜜炫耀。你的客人,可以用脚投票,用钱投票,随时把你抛弃。他们的心思活了,变得挑剔了,这就是你的第二重威胁。”

“没错没错!”老王猛拍大腿,“就是这个理儿!那帮老主顾,见了我就说‘老王啊,不是不来,实在是那边更有面子’!气死我了!”

我没理会他的激动,继续指向第三颗豆:“这第三,叫‘货源掣肘’。”

我慢悠悠地问道:“老王,给你供茶叶的那个刘麻子,是不是也给听雨阁供茶?”

老王一惊:“您……您怎么知道?”

我内心翻了个白眼,这还用猜?全城最好的茶叶贩子就那么几个,新开的豪华茶楼不找他找谁?

“我问你,如果听雨阁出价比你高,要的量比你大,刘麻子会把最好的那批‘雨前龙井’给谁?”

老王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赖以为生的茶叶、炭火、桌椅板凳,所有这些上游的供货商,他们也能选择。谁给的价高,他们就跟谁好。一旦他们拿捏住了你的命脉,你就得任人宰割。这是第三重威胁。”

茶馆里不知不觉已经安静了下来。说书先生忘了拍惊堂木,嗑瓜子的大妈也停了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这张小小的茶桌上。

我懒得理会这些围观群众,只想赶紧讲完收工。我指向第四颗豆。

“这第四,叫‘另辟蹊径’。”我解释道,“你觉得听雨阁是你的对手,对吧?错!你真正的对手,是所有能让客人‘打发时间’的东西。街口的戏园子,秦淮河的画舫,甚至客人自家那张舒服的床,都是你的对手。听雨阁之所以厉害,因为它不仅仅是在卖茶,它是在卖一种‘时髦的消遣方式’。它抢走的,是客人们原本属于你的‘时间’。这是第四重威胁,来自于所有不是茶馆的茶馆。”

老王已经彻底呆住了,嘴巴微张,眼神涣散,显然他的大脑已经被这套理论冲击得快要宕机了。

我敲了敲最后一颗豆,做了个总结陈词。

“这第五,就简单了,叫‘同行相煎’。除了听雨阁这个新来的,还有城西的旧茶楼,街角的小茶摊……你们都在抢同一碗饭吃。本来就挤得头破血流,现在又来了个巨无霸。你说,你还能活几天?”

说完这五点,我往后一靠,整个人重新瘫进躺椅里,感觉身体被掏空。

太累了。给一个古代小老板讲一堂浓缩版的“波特五力模型”分析课,比我当年做博士论文答辩还累。

整个茶馆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我这套“五豆定生死”的理论给镇住了。他们或许听不懂那些名词,但话里的道理,却像一把把小刀,精准地扎进了现实的痛处。

老王愣了半晌,忽然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林公子……不,林先生!您……您真乃神人也!经您这么一说,我……我全明白了!我以前就是个睁眼瞎啊!”

我无力地摆了摆手:“明白就好,别吵我睡觉。你的诊金,就记在账上。”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李老丈”,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激动万分的老王,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原本只是好奇的眼神,此刻已经变得深邃如海。他沉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茶馆。

“这位公子所言,振聋发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问道:

“方才那五点,剖析一家茶馆之困境,鞭辟入里。敢问公子……若以此法,观国,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