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今天，他背着书包离开了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再也没回去过。
十五岁的柯应曜站在网吧门口，银白色头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灰色卫衣松垮垮地挂在瘦高的身板上，像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那是他流浪的开始，也是"Sky"这个名字第一次被人记住的时刻。
三年前，上海闸北区某网吧。
"操！这AD开挂了吧？"
网吧角落里爆出一声咒骂，几个染着黄毛的社会青年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最靠里的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银白色头发的少年，正戴着耳机面无表情地操作着键盘鼠标，屏幕上的厄斐琉斯行云流水般收割着敌方英雄的人头。
"Victory！"
随着系统提示音响起，少年松开鼠标，揉了揉发红的手指关节。
他的指节修长分明，手背上还能看见几道未愈的伤痕。
"小兄弟，玩得不错啊。"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站到他身后，手里还拎着半瓶啤酒，"哪个战队的？"
少年头也不抬："不是战队。"
"哟，路人王啊？"
男人来了兴趣，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ID叫什么？加个好友？"
少年犹豫了一下，屏幕上跳出好友申请：【虎行天下】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Sky。"
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虎哥！这小子又赊账！"
网管在柜台那边喊道。
被叫做虎哥的男人摆摆手："记我账上。"
他凑近屏幕看了看少年的段位，"王者800点？可以啊，代练？"
十五岁的柯应曜抿了抿嘴唇。
这是他离家出走的第七天，奶奶留下的钱已经所剩无几，网吧是他唯一能过夜的地方。
"缺钱？"
虎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窘迫，"帮我打几单，三七分。"
柯应曜终于抬起头。
虎哥这才发现这少年长得惊人的漂亮，银白头发下是一张瓷娃娃似的脸，眼睛大而圆，睫毛长得能在脸上投下阴影，但眼神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五五。"柯应曜说。
虎哥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行啊小子，有脾气！"
他伸出粗糙的手，"虎志强，这网吧我开的。"
柯应曜没有握手的打算，只是点了点头："柯应曜。"
那天晚上，柯应曜打了十二场排位，赢了十一场。
虎哥坐在旁边看完了全程，啤酒喝空了三瓶。
"你今年多大？"
送走最后一个客户后，龙哥问道。
柯应曜正在收拾背包："十八。"
这谎撒得面不改色。
虎哥嗤笑一声："放屁，你这样子能有十六就不错了。"
他指了指柯应曜的校服裤脚，"闸北三中的？离家出走？"
柯应曜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别紧张，老子又不是警察。"
虎哥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扔给他，"二楼最里面有个休息室，凑合能睡。明天继续帮我打单子，包吃住。"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柯应曜下意识地接住。
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存折密码——0520，他的生日。
"为什么？"他问。
虎哥点了支烟，烟雾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老子当年也是打职业的，S3那年WE的替补上单。"
他指了指墙上褪色的海报，"看你操作就知道，这小子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柯应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海报上的游戏角色已经褪色，但那个LOGO他还认得，英雄联盟职业联赛LPL。
那天夜里，柯应曜躺在网吧二楼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听着楼下通宵玩家的叫骂声，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起奶奶。
老人粗糙的手掌，带着樟脑丸味道的拥抱，还有那句"要像太阳一样活"。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是父亲三天前发来的短信：【有种别回来】。
下面还有十几通未接来电，最新的一通是昨天凌晨。
柯应曜删掉了短信，关机。
窗外，上海的夜空看不到星星，只有霓虹灯永不熄灭的光污染。
两年半前，同一家网吧。
"Sky！五杀！又是五杀！"
网吧里爆发出欢呼声，几个常客已经站起来鼓掌。
十六岁的柯应曜摘下耳机，银白色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前。
屏幕上，他的德莱文站在敌方基地前，脚下躺着五具尸体。
"牛逼啊小柯！"
虎哥叼着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已经是这周第三个五杀了。"
柯应曜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0.5度。
一年过去，他的身高窜到了一米八，肩膀宽了不少，但那张脸依然漂亮得雌雄莫辨，只是眼神更加锋利了。
"虎哥，有战队找你。"
网管小妹探头进来，眼睛却一直往柯应曜身上瞟。
虎哥挑了挑眉："哪家的？"
"RG的教练，说看了小柯的直播录像。"
柯应曜的手指停在键盘上。
RG——Rising Galaxy，LPL老牌强队，去年的世界赛四强。
他们的AD选手"洛神"是公认的国内第一射手。
"终于被发现了？"
虎哥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老子就说你迟早要火。"
柯应曜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情绪："不去。"
"啥？"
虎哥差点被烟呛到，"你知道RG是什么概念吗？"
"知道。"
柯应曜关掉游戏界面，"没兴趣。"
虎哥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啊小子，有性格。"
他掐灭烟头，"不过人家大老远来了，见一面总行吧？就当给老子个面子。"
十分钟后，柯应曜坐在会客室里，对面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穿着RG的队服外套，眼睛像鹰一样锐利。
"莫志明，RG教练。"
男人伸出手，"你可以叫我老莫。"
柯应曜没有握手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老莫不以为忤，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我看过你最近三个月的排位记录，78%胜率，场均补刀10.3，KDA6.7。"
他停顿了一下，"最惊人的是你的反应速度，平均0.18秒，比洛神还快0.02秒。"
柯应曜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洛神是他唯一关注的职业选手，去年世界赛上用卡莎一飞五的镜头他看了不下五十遍。
"有兴趣打职业吗？"
老莫直截了当地问。
柯应曜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对方："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们缺个好苗子。"
老莫笑了笑，"洛神的手伤比对外公布的严重，最多再打一年。我们需要接班人。"
虎哥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洛神要退役？"
老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盯着柯应曜："青训合同，包吃住，月薪八千。打得好可以上一队，年薪百万起步。"
柯应曜的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八千块，相当于他现在打单子两个月的收入。
更重要的是，那意味着一个真正的归宿，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要考虑。"他最终说道。
老莫点点头，留下一张名片："三天内给我答复。顺便说一句，"
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柯应曜的手，"这么漂亮的操作，不该浪费在代练上。"
那天晚上，柯应曜破天荒地没有接单，而是搜遍了RG战队的所有比赛录像。
他看到洛神在世界舞台上的光芒万丈，也看到RG队员们赛后拥抱的温馨画面。
最让他移不开眼的，是胜利时刻所有人眼中那种纯粹的喜悦，那是他十六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凌晨三点，他拨通了老莫的电话："我去。"
一年前，RG青训基地。
"新人来了！"
柯应曜站在RG青训基地的大门前，银白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穿着略显宽大的青训队服，背着一个磨损严重的背包，那是他全部的家当。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少年？"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走过来，伸手想摸他的头，"长得跟小姑娘似的。"
柯应曜后退半步，眼神瞬间结冰。
"行了阿杰，别吓着小朋友。"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个走过来，友善地笑了笑，"我是青训教练阿斌，欢迎加入RG。"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
柯应曜每天训练十几小时，从补刀基本功到团战走位，从英雄池扩展到战术配合。
他的天赋很快显现出来，三个月后，他的青训成绩已经超过了所有同期学员。
"Sky，一队教练要见你。"
某天训练结束后，阿斌神秘兮兮地通知他。
一队训练室里，老莫正在和几个队员复盘比赛。
柯应曜站在门口，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穿着RG队服的高挑身影吸引，洛神，LPL的传奇AD，此刻正皱着眉头看屏幕上的失误回放。
"来了？"
老莫注意到他，招了招手，"过来认识一下一队的哥哥们。"
柯应曜走进训练室，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旧伤里。
"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天才少年？"
一个娃娃脸的男生跳起来，好奇地打量着他，"哇，比视频里还好看！我是Fish，打辅助的！"
"程诚，上单。"
一个肌肉结实的大汉点点头，眼神和善。
"叶嘉行，打野。"
耳朵上戴着耳钉的青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听说你德莱文玩得不错？"
最后是洛神。
传奇AD站起身，柯应曜这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高，右腕上缠着厚厚的护腕。
"柯应曜？"
洛神的声音很温和，与赛场上那个杀气腾腾的ADC判若两人，"我看过你的训练赛录像，很有潜力。"
柯应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点点头。
洛神身上有股淡淡的药膏味，那是长期手伤治疗的痕迹。
"下周二队有场训练赛，你来打AD。"
老莫拍拍他的肩，"好好表现。"
那天晚上，柯应曜躺在青训宿舍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RG队徽出神。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虎哥发来的消息：【小子，出息了啊！老子在直播里看到你了！】
柯应曜回了个"嗯"，然后点开相册。
奶奶的照片依然在最显眼的位置，老人慈祥的笑容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我们小曜会发光发热。"
他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象，如果奶奶能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