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拖着徐超那失去左臂、血如泉涌的沉重身体,狠狠地撞破了空间与现实最后的屏障。
冰冷的湿意瞬间包裹全身!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垃圾的腐败气味涌入鼻腔!粗粝尖锐的碎石块硌在身下!冰冷黏腻的雨水混杂着泥浆,粗暴地冲刷着他们的脸和身体!
意识在剧烈的眩晕、耳鸣和空间撕裂的疼痛中艰难拼合。他猛地睁开眼。
头顶是阴沉的、铅灰色翻滚的雨云。雨水倾盆而下。触目所及,是一片凌乱狼藉的工地边角——碎裂的水泥预制板、暴露扭曲的钢筋、腐烂的木板堆积如山,在暴雨下蒸腾起灰白色的水汽。一片断壁残垣的深处,依稀可见“遗忘之家”那哥特式尖顶最后坍塌的轮廓,此刻只剩一摊爬满黑色油污般巨大霉菌的废墟,正被雨水冲刷着冒出嗤嗤的白烟,如同死去的巨大毒蘑菇,与周围半完工或烂尾的现代框架格格不入。
他们被空间抛出的地方,是一条臭气熏天的断头小巷,紧邻着那片不断萎缩、崩解的诡异废墟。
徐超仰躺在泥水里,仅存的右臂无力地摊开,断臂的创口在冰冷的雨水中浸泡着,每一次雨水冲刷都带走更多温热的血。他脸色死灰,嘴唇发紫,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急促,眼神涣散地对着天空密布的雨云,只剩下气若游丝的本能喘息。
谢临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的剧痛。冰冷的雨水让他瞬间打了个寒噤,却也狠狠浇醒了被空间污染侵蚀的麻木神志。他没有一丝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确认徐超的具体伤势。他猛地从满是碎石泥浆的地上弹起,目光在滂沱大雨中如同猎鹰般扫视,精准定位——巷口外是一条污水横流、堆满垃圾桶的后巷,通向一个被闪烁的霓虹灯牌照亮的路口!隐约能看到被雨水模糊的“急诊”字样的灯光!
“撑住!”谢临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他俯身,右手迅速撕下自己已被撕烂的衬衫下摆,在冰冷的雨水中浸湿,用尽全身力气,缠绕在徐超那依旧血流不止的断臂上端!布条迅速被鲜血浸透变冷变硬。左手则粗暴地抓住徐超尚算完好的右臂,将他沉重的身躯猛地架起!徐超发出一声微弱的、濒死的呻吟。
谢临无视了所有伤痛,如同扛着一袋沉重的、不断渗血的沙袋,脚步踉跄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顶着瓢泼大雨,冲出了污浊的小巷!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混合着废墟方向飘来的、刺鼻的霉烂混合焦糊气息,钻入鼻腔。徐超的体温在怀里迅速流失,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踏在积水的路面上,都能听到徐超胸腔深处如同破风箱般艰涩的拉扯声。
冲上主路!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一辆亮着蓝光的救护车正好在“慈济医院”的急诊灯牌下急刹!车门打开,穿着雨衣的急救人员跳下车!
“医生!!救人!!”
谢临的声音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穿透雨幕!他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徐超猛地推向冲过来的担架!徐超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和担架接触的瞬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快!左臂完全离断!大失血!快!”一个年轻的急救医生扫了一眼徐超的伤口,声音急促。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徐超往车上抬。雨水冲刷着担架上的血污。
“他的家属?你是他什么人?”另一个戴着眼镜、约莫四十多岁的男医生看向同样湿透、脸色苍白但眼神冰冷得吓人的谢临,眉头紧锁。谢临的样子太过骇人——衣衫褴褛,身上、脸上、手上沾满了淤泥和暗红的污渍(部分来自徐超,部分来自废墟的污黑霉斑),眼神像两把冰冷的刀子。
“同学。”谢临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刚才在附近烂尾工地……棚子塌了。钢筋。”言简意赅。
“工地?哪个?”医生皱眉,显然不信。“‘遗忘之家’那边?不可能!那边早就清空封场了!前两天下暴雨那破房子就塌了半边!怎么可能有人!”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远处废墟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和后怕。
谢临沉默。冰冷的雨顺着他漆黑的头发流下,滴落在他紧握的左手拳头上。医生的反应……证实了某种猜想。那片空间的影响,扭曲和抹除了现实的逻辑链条。
医生看他不答,又瞥了一眼躺在车上、断臂处那触目惊心的伤口边缘——创口整齐得匪夷所思,断裂处的血管和骨肉边缘异常光滑……根本不像被倒塌的钢筋或任何常见材料砸断的样子!倒像是……像是被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瞬间、平滑地切断!他心头剧震!
“先……先上车!一起!”医生不再追问,声音有些发颤,一把拉住谢临冰冷的胳膊,将他推搡上了救护车后门。
车门猛地关上。刺耳的鸣笛再次撕裂雨幕,朝着医院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里,充满了浓烈的消毒水味和血腥味。徐超被固定在担架上,生命监测仪的滴滴声尖锐刺耳。输液管、输氧管插上了。但他脸色灰败如同金纸,生命体征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
“血压40/20!!”
“休克!快!扩容!升压!”
“通知手术室准备截肢后残端处理!”
急救医生和护士的声音异常焦躁急促。徐超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糟。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濒死,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精神上的衰竭……仿佛某种根本性的东西被强行抽离了。失血量似乎也比预估的少?像是有大股血液……凭空消失了?
谢临静静地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他摊开了紧握的左手。
掌心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却清晰地粘着一块冰冷湿滑的东西——一块约硬币大小、边缘不规则、如同融化后又凝固的暗色合金碎片。碎片触手沉重,表面凹凸不平,残留着几缕扭曲、几乎断裂的深紫色能量痕迹,正闪烁着极其微弱、濒临熄灭的紫黑色余烬。一丝微弱但清晰的热量从碎片内部散发出来。
这是……生门裂隙被强行关闭时,从张振宇身上炸裂、或者被空间切下、最终被他下意识握住的……核心节点的碎片?
“呃……”担架上的徐超突然发出一阵更加剧烈、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抽搐!他的眼睑颤抖着,似乎想奋力睁开!
医生和护士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快!固定好!”
“心率骤降!!”
徐超的眼睛没有睁开。嘴唇却开始艰难地蠕动起来,发出极其微弱、破碎得如同风吹过裂帛的声音:“锁……锁链……”
谢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站起身,向前一步!
“他说什么?是不是疼?”医生紧张地问。
谢临没有回答医生。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徐超因为痛苦而扭曲的嘴唇。
“它……在看着我……”徐超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被洞穿的冰冷,“锁链……在动……所有地方……都有它的……眼睛……”他的身体再次剧烈痉挛了一下,生命监测仪发出一串急促得令人心慌的乱鸣!
“准备插管!!”医生急吼!
“锁链……”徐超耗尽最后的生命力,吐出了两个更加清晰的词,“…顾氏……老宅……”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瞬间断开!
生命监测仪发出一声漫长而绝望的滴——声。屏幕上的曲线拉平成一道冰冷的直线。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冻结。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雨声和救护车引擎的轰鸣。
医生和护士颓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沉重地看着担架上那张彻底失去生机的、年轻却写满极致痛苦的脸。那个中年男医生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重重叹了口气。又一个无法挽回的生命。
谢临的目光缓缓从徐超死寂的脸上移开。冰封的面具下,无人能窥见其波澜。他摊开的右手中,那块沉重的暗紫合金碎片沾染着冰冷的雨水。
他缓缓收拢手指,将那碎片死死攥紧。指尖触碰到碎片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冰冷坚硬凸起。
回到医院后,是漫长而冰冷的程序。
谢临被带进一间临时的问询室。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员坐在对面,神色严肃。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的味道。
“姓名,年龄,职业。”
“谢临。25岁。殡仪馆入殓师。”
“死者徐超和你什么关系?”
“高中同学。”
“今晚事发经过?”
“同学会在‘遗忘之家’旧址附近废弃工地搭的临时棚。暴雨,地基不稳……棚子塌了。钢筋砸了他。”谢临的语调平板无波,将之前对医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加上了一些“棚内位置”、“光线昏暗”的补充细节。逻辑链自洽却模糊重点。
“有目击者吗?”
“当时很乱……大概还有……十几个人?不知道名字。”报了几个在同学会现场最后确认生存过的名字(如赵世豪、刘晓丽),但明确表示在混乱中失散,生死不知。
“你身上的……污渍?不像工地淤泥。”一个年轻警员皱着眉指着谢临衣服和手上残留的暗红、污黑痕迹,那些如同凝固血块或干涸油污的斑点。谢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露出手臂上在废墟挣扎刮擦留下的、深浅不一的擦伤。“泥里混着铁锈和腐烂的垃圾油污。”
警员们面面相觑。现场勘查?那片区域被“污染”的程度远超预期,官方显然因为某种原因不想深究。那片“遗忘之家”的废墟更是被划为绝对的禁区。谢临的证词虽然疑点重重(如“遗忘之家”附近怎么会有临时棚?钢筋切口太诡异),但徐超的致命伤、谢临身上的伤口和他入殓师的背景带来一种扭曲的“合理性”,再加上没有任何其他活口可以证伪。他们做了记录,要求谢临随时配合,便有些草草地收尾。
冰冷的白炽灯光下,谢临独自一人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金属排椅上,等待最后的文书。他摊开左手,那块沉重的暗紫合金碎片已经被他悄悄收起。而右手,则再次探入湿透的裤袋深处,摸到了那块冰冷如尸体的黄铜怀表。
他缓缓将怀表掏出。
黄铜表壳冰冷沉重,沾满了泥污和可疑的暗色污渍。原本锃亮的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深刻划痕。滴答……滴答……秒针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在经历一场空间风暴后,艰难地重新走动着,指针歪斜地停在01:48的位置。表盘玻璃布满裂纹,如同龟裂的大地。
咔哒。
一声轻响,表盖弹开。内侧蚀刻的「生者必见死境」血字依然狰狞,但在那行血字之下,原本被血垢和岁月覆盖、极其模糊的暗红色刻痕处,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那些污黑的陈旧血垢,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驱动,正从金属表面极其缓慢地……褪色、剥离!如同冰雪消融。
在污垢剥离褪去的地方,露出了下方那深深刻入金属内部的、属于父亲潦草笔迹的血字:
“顾氏宿债…当承…西南…黑山镇…矿场……”
血字原本残缺模糊的部分,此刻竟因刚才空间能量的侵蚀冲刷而变得清晰!完整的句子浮现:
“顾氏宿债,子当承继。西南断岭,黑山镇,‘锁链’之地,矿为眼渊……”
而在这些血字下方,就在怀表最深的夹缝内壁处!一点浓稠得如同凝固血滴的暗红色符号,正散发着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金属光泽!
那是一只——紧闭的血色眼球!
眼球符号刻得异常精准,纤毫毕现。紧闭的眼睑线条流畅却充满力量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强行睁开!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怀表本身的能量波动,正以这只“血眼”为中心微弱地脉动着。
谢临的指尖抚过那冰冷的“血眼”刻痕,眼神深不见底。顾氏……宿债?他姓谢?血脉深处的迷障瞬间被这个姓氏击碎一角!是祖父这一支改了姓?又或者更复杂的纠葛?怀表属于顾氏?而祖父谢承宗,带着家族的部分遗物和债孽?父母追寻的,不是自己的线索,而是……家族遗失的另一半?
西南断岭,黑山镇。“锁链”之地。
所有的信息碎片在冰冷的大脑里高速碰撞、咬合。
医院惨白的灯光下,谢临缓缓站起身。怀表上那只紧闭合拢的血色眼球,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烙印。
暴雨在城市上空肆虐,洗刷着罪恶,也洗刷着痕迹。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曦艰难刺破浓云时,谢临已站在了那条被警戒线封锁的、污水横流的小巷入口。他远远地,如同观察一具巨大尸骸的入殓师,冷漠地注视着那片已彻底化为黑色焦土、巨大霉菌依旧顽固地吞吐着稀薄白烟的“遗忘之家”废墟。
雨水将坑洼里的血污冲得几乎看不见。
他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死亡之地。湿透的外套口袋深处,那块沾着冷硬泥块的老宅黄铜钥匙硌在腰间,冰凉的金属触感与怀表的冰冷形成共鸣。
没有片刻停留。谢临的身影融入清晨稀疏但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消失在城市冰冷的钢筋丛林里。
几小时后,谢临推开了祖父那座位于城市边缘、被周围高楼挤压得只剩下最后一线天光的老宅沉重的、布满锈蚀的黄铜门锁。
吱呀——
老旧的沉重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尘如同活物般在门开处激起的微弱光柱中狂舞。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到令人窒息的尘埃味、霉味,以及一股深藏于岁月深处的、如同干涸血液凝固后的铁锈气息。
屋内一片死寂,陈设破败。光线昏暗,仅靠大门入口处透入的晨光照亮一隅。墙壁上,层层叠叠、如同古老经文又似亵渎咒语般的扭曲暗红刻痕如同血管壁上的增生,布满了目光所能及的每一寸表面!地板是坚硬冰冷的深灰色石头,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谢临没有停顿,径直穿过布满尘封家具的前厅,走向最深处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同样爬满暗红符文的橡木门。
他没有去扭那早已朽坏的把手。而是直接掏出了那枚沉重的黄铜老宅钥匙。
钥匙冰冷的齿痕无声地滑入锁孔,契合得如同命运本身。
无声扭动。
咔嗒。
一声沉闷的机括咬合声响彻寂静。
更浓烈的寒意夹杂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空间本身在律动的嗡鸣感,从缓缓开启的门缝下方汹涌而出!
地下室。到了。
门被完全推开。
没有灯。但视线却被一种微弱、但无处不在的怪异光源所充斥。光源来自地下室每一寸墙壁上那些扭曲、蠕动、如同拥有生命般律动着的暗红色符文刻痕!它们像夜光苔藓,更像血液在黑暗中自行燃烧!
地下室异常宽敞。中央地面用深黑色的石块砌成一个怪异的、如同多重锁链纠缠形成的巨大圆环符号!四周陈列着数排同样刻满符文的、蒙着厚重灰尘的木质置物架。架上并非古玩器物,而是一些无法理解、造型奇诡的金属残骸、刻满扭曲符号的石牌、以及一些被放置在玻璃罐中、散发着幽幽微光的、形态像极了蜷缩人形的枯萎藤蔓!
谢临的目光没有在那些异物上过多停留。他径直走向房间一角,一个由粗糙木料钉成的、像是巨大工作台的所在。
台面上除了厚厚的灰尘,正中心,静静地躺着一本边缘严重磨损的硬皮笔记本!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用暗红墨水绘制的、清晰无比的图案——
一个巨大、繁复、由无数断裂锁链层层缠绕构成的——闭合的眼睛!
就在谢临踏上地下室的石头地面的瞬间!
嗡——!!
一种沉闷、巨大、如同万吨巨轮引擎启动般的空间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在地下室的空间内、同时在谢临的胸腔内轰然共振!
脚下坚硬的黑色石头地面……仿佛变成了一面巨大的鼓膜!在谢临脚步落下的那一刹那,开始传来极其清晰、极其规律的……震动!
不!不仅仅是震动!
是整个圆环区域内的所有地面!所有刻满符文的墙壁!乃至整个地下室的空气!都开始随之共振!
嗡……嗡……
一种冰冷的、沉重的、带着极强约束感的“拉扯感”顺着脚下的石面传导全身!
仿佛有无数道无形的、沉重而冰冷的巨大锁链正在谢临周围的地下、墙壁深处、空气之中……缓缓地……苏醒……拖动!
“锁链在动……”
谢临冰冷的声音在充满血腥符文的昏暗地下室中响起,如同宣告。
他冰冷的指尖,抚过工作台上那本硬皮笔记本封面中央——那由无数断裂锁链构成的……冰冷的、闭合的……巨大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