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的咆哮如同实质的墙壁，将小小的维修节点与外界彻底隔绝。缝隙入口处传来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摩擦声，仿佛有无数只巨手在外面疯狂拍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即使有应急的密封穹顶阻挡，极其细微的沙尘还是无孔不入，在地面和设备上迅速积起一层薄薄的黄沙。
阿砾蜷缩在角落，身体因为寒冷、恐惧和后怕而微微发抖。他脸上裹着的破布被沙尘染黄，露出的皮肤上也满是污垢和擦伤。他偷偷抬眼，看向站在节点中央、正仔细检查着密封穹顶连接处的林启。
那个身影在昏暗中显得异常高大和…冰冷。刚才那精准致命的一击，和毫无感情波动的警告，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这不是部落里那些凶狠的猎人，而是一种更纯粹、更令人心悸的…如同钢铁废墟本身般的存在。
林启没有理会阿砾的目光。他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生存设备上。
【外部…风力…持续增强…】
【密封穹顶…压力…增大…薄弱点…检测…坐标：C-7连接处…】
“单位01，加固C-7连接处！使用备用支撑杆！”林启的命令简洁有力。
机器人嘎吱嘎吱地挪过去，用它的破扳手和夹爪，费力地将一根扭曲的金属管顶在穹顶连接处的薄弱点。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你，”林启冰冷的目光终于落到阿砾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工具，“名字？”
“阿…阿砾…”少年声音沙哑，带着恐惧的颤音。
“来源？”
“石…石皮部落…外围拾荒队…”
“外面的怪物，‘刺脊蜥’，常见？弱点？”林启的问题如同手术刀，精准而直接。
阿砾努力平复呼吸，语速很快地回答：“不…不常见，只在大型风暴前活动…怕强光，眼睛和腹部没有硬甲…力气很大，尾巴能扫断石头…”
林启默默记下。这些信息，比救他消耗的那点力气有价值。
“这个，”林启指向角落里那个尚未完成、结构丑陋的应急空气内循环装置，“风扇启动。手动摇柄，顺时针匀速转动。保持空气流动，让沙尘沉降。明白？”
“明…明白！”阿砾连忙点头，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住那个由破旧轴承和皮带组成的简陋摇柄，开始用力转动。风扇发出艰难的呜呜声，搅动着浑浊的空气。
林启不再看他，继续检查其他地方。他将收集到的冷凝水小心地倒进一个相对完整的金属容器里，放在内循环风扇下方，希望能增加一点湿度。同时，他拿出最后一点硬邦邦的营养膏，用小刀艰难地刮下一点粉末，混入少量水中，递给阿砾。
“喝了。保持体力。你现在的价值是转动它。”语气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分配燃料。
阿砾看着那浑浊的液体，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来一饮而尽。一股怪异的味道在口腔弥漫，但一股微弱的热量确实在冰冷的身体里散开。他转动摇柄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风暴在肆虐。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节点内唯一的声响，是风沙的怒吼、单位01加固时嘎吱作响的金属摩擦声、风扇的呜呜声，以及阿砾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林启靠墙坐着，闭目养神，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在复盘空气过滤单元的实验数据，在脑海中反复推演替代过滤膜的材料组合。偶尔，他会突然睁开眼，走到某个地方，用手指沾一点渗入的沙尘捻动，或者侧耳倾听外界的风声变化，然后对单位01下达新的加固指令。
阿砾默默地转动着摇柄，手臂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但他不敢停下。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林启。这个男人像一块冰冷的金属，沉默、坚硬、目的明确。没有部落首领的咆哮，没有同伴间的抱怨，只有高效到令人窒息的指令和行动。他救了自己，但阿砾感觉不到丝毫“善意”，更像是一种…对工具的回收利用？
这种认知，反而让阿砾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在废土上，只有被利用，才有活下去的价值。
【警告：外部…沙尘…携带…静电…异常…】
【节点…金属结构…电荷…累积…风险…】
系统的提示音刚落。
“滋啦——！”
一道细小的蓝色电弧，毫无征兆地在节点顶部一根裸露的金属支架和阿砾旁边的金属墙壁之间跳起！刺眼的光芒一闪而逝，伴随着轻微的爆响和一股臭氧味。
阿砾吓得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差点松开摇柄。
“继续转！”林启冰冷的声音立刻响起，没有丝毫波动，“静电积累，正常现象。远离金属接触点。”
阿砾咬着牙，重新抓紧摇柄，心脏还在狂跳。他看到林启只是瞥了一眼电弧出现的位置，然后拿起一块干燥的破布，仔细地包裹住那个支架的尖端，防止再次放电。整个过程冷静得可怕。
风暴的强度似乎达到了顶峰。整个维修节点都在剧烈震动，仿佛随时会被撕裂。密封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接处有沙尘簌簌落下。
林启和单位01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在有限的空间里快速移动，用能找到的一切——破布条、剩余的密封胶、甚至拆下一些不重要的金属部件——疯狂地加固、填补。
阿砾转动摇柄的手臂早已麻木，全凭意志在支撑。他看着那个在昏暗中与钢铁和风暴搏斗的身影，一种超越了恐惧的、近乎本能的敬畏，悄然滋生。
这个男人，在驯服风暴，也在驯服他。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外界的风啸声，开始出现了一丝减弱的趋势。撞击的频率和力量也在下降。
【外部…风力…开始…减弱…沙尘…浓度…下降…】
【预计…风暴…将在…3至5…标准时后…显著减弱…】
系统冰冷的声音，此刻听在阿砾耳中，却如同天籁。
林启停下了加固的动作，靠在满是沙尘的墙壁上，胸膛微微起伏。他看了一眼依旧在卖力转动摇柄的阿砾，又看了一眼能量槽显示【0.1%（维持最低运转）】的系统界面。
“停下。休息。”他简短地命令道。
阿砾如蒙大赦，手臂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林启的目光，则投向了那个尚未完成的空气过滤单元。风暴只是第一关。要在这废土活下去，洁净的空气、稳定的水源、可控的环境…缺一不可。
他走到实验台（一块平整的金属板）前，拿起那块刻画着无数公式和结构图的金属板。沙尘覆盖了部分刻痕。他伸出手指，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将沙尘抹去，露出下面冰冷的线条。
风暴渐息，但废墟的生存法则，才刚刚开始清晰。而角落里那个叫阿砾的少年，是他在这个法则下，捕获的第一个变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