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局部…微环境…密封…”
林启的低语在充满焦糊味的空气中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眼中那道划破绝望阴霾的寒光并未熄灭,反而如同淬火的精钢,越发锐利逼人。隔绝空气对流和热辐射?系统提出的思路,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思维中某个锈死的锁芯。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瞬间扫过整个维修节点!锈蚀的管道接口?缝隙太大,无法形成有效密封。废弃的阀门?结构复杂,内部空腔容积过大。破损的橡胶密封圈?早已老化开裂如同枯叶…一件件物品在冰冷的逻辑判断下被迅速否决。最终,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定格在节点角落里,一个被阿砾清理出来、之前用来盛装宝贵冷凝水的、拳头大小的厚壁玻璃罐!
那罐子通体墨绿色,瓶壁厚重,布满细微的划痕,显然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最关键的,是它的罐口有细密的螺纹,配着一个锈迹斑斑但结构基本完好、带有内部橡胶垫圈(虽然已经硬化龟裂)的金属旋盖!盖子中央,原本用于插入吸管的小孔,被一小块早已干涸发黑、硬如石块的胶状物牢牢堵死!
一个疯狂、简陋,却闪烁着冰冷理性之光的构想,瞬间在林启超负荷运转的思维熔炉中锻造成型:将这个玻璃罐改造成一个临时的、微型的真空焊接腔!将需要焊接的核心模块接口和“晶能烙铁”的导热探针尖端,一同密封在这个罐子里!利用简易的、由便携鼓风机改造的抽气装置,尽可能抽出罐内空气,制造一个接近真空的低压环境!在近乎没有空气对流和热辐射损失的条件下,用最低限度的晶矿能量,尝试完成那致命一击!
风险?巨大到令人窒息!玻璃罐能否承受内部可能的压力变化或瞬间高温?抽气装置的简陋程度能否达到所需真空度?在密闭空间内操作,一旦晶矿能量失控或探针熔断,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是绝望深渊旁唯一延伸出的、摇摇欲坠的独木桥!
“阿砾!”林启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金属摩擦般的急促,“把那个玻璃罐!还有便携鼓风机!立刻拿过来!清理罐内,确保无水无尘!”
阿砾被这突然的命令惊得一跳,但林启语气中的决绝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散了他眼中的茫然。他连滚爬爬地冲向角落,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厚重的玻璃罐和旁边那个由破布风叶和摇柄组成的简陋鼓风机。
林启自己则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扑向工作台。他拿起匕首,开始对那个微型聚焦腔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改造。他小心地拆除了前端用于穿出导热探针的金属套管,将腔体开口扩大,使其边缘尽可能平整。接着,他拿起单位01那只尚算完好的金属夹爪,用匕首在其钳口内侧刻出细密的防滑纹路——这将是他伸入玻璃罐内进行操作的关键“机械手”!
时间在争分夺秒中流逝,空气仿佛凝固。林启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油污和黑灰,但他手上的动作却稳得惊人。很快,一个经过改造、开口平整的聚焦腔体,和一只刻好纹路的金属夹爪准备就绪。
阿砾也将玻璃罐内部用最干净的破布反复擦拭,确保没有水汽和灰尘。
“系统,启动最高精度环境模拟。”林启的意识沉入系统界面,“模拟目标:直径8厘米球形密闭空间,初始气压1标准大气压。目标:抽取至0.3个标准大气压(近似低真空环境)。使用现有便携鼓风机(风压、流量参数已知)作为抽气源,抽气口直径2毫米。计算所需抽气时间及最终可能达到的近似真空度。”
【模拟…启动…参数…加载…】
【计算中…】
【预计…持续…全力抽气…时间:…约…120秒…】
【最终…空间内…气压…预估:…0.28 - 0.32…标准大气压…(受…密封性…及…装置效率…影响…)】
【警告:此…真空度…远低于…工业标准…但…理论…上…可…显著…减少…空气…对流…及…部分…热辐射…损失…提升…热效率…预估…至…45%-52%…】
45%-52%!虽然远非理想,但比起之前的不足20%,已是质的飞跃!这微弱的提升,可能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足够了!”林启眼中寒光一闪,“执行方案!”
他立刻行动起来,动作快如幻影:
核心模块固定: 用耐高温的金属细丝(拆自复合导线)将单位01的核心模块极其稳固地悬吊固定在玻璃罐内部的中心位置,确保需要焊接的馈针接口暴露在外。
烙铁入罐: 将改造好的聚焦腔体连同其内部固定好的、米粒大小的晶矿碎片,以及那根新打磨的一号合金棒探针(尖端已对准接口),小心地通过罐口放入。用改造好的金属夹爪在罐外牢牢夹住腔体的尾部基座——这是他在罐外操控“烙铁”的唯一支点!
密封!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林启用匕首小心地刮下最后一点珍贵的耐高温油脂,均匀涂抹在玻璃罐口的螺纹和那个硬化橡胶垫圈上。然后,他屏住呼吸,将金属旋盖对准螺纹,用尽全身力气,缓慢而坚定地旋紧!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呻吟和油脂被挤压的黏腻声。他拧得如此之紧,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两个时代的技术残骸强行焊死在一起。
连接抽气! 他迅速将便携鼓风机的出风口(原本用于鼓风)通过一根临时用破布条和金属管缠紧的、尽可能密封的连接管,对准了玻璃罐盖上那个被胶状物堵塞的小孔!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用烧红的匕首尖端,猛地捅穿了那块硬化的胶块!
嗤——!
一股微弱的、带着尘埃味的气流声从破口处传出。
“阿砾!摇!用最快速度!持续!不要停!”林启厉声喝道,自己则双手紧握着控制金属夹爪的握柄,如同握着狙击枪的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罐内,并通过系统连接,严密监控着罐内气压模拟读数。
“是!”阿砾如同上了发条,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摇动鼓风机的摇柄!破布制成的风叶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撕裂的呜呜尖啸!气流通过管道,猛烈地抽吸着罐内的空气!
【抽气…开始…】
【罐内气压…下降中… 0.95… 0.85… 0.75… 0.65… 0.55… 0.45… 0.35…】
【气压下降…速率…减缓…接近…极限…预估…最终值…0.31…标准大气压…】
罐内,气压的降低带来了奇妙的变化。悬浮的细微尘埃仿佛失去了依托,缓缓沉降。核心模块和聚焦腔体在昏暗的罐内景象,因为光线折射率的微弱改变,似乎也清晰了一丝。最重要的,是那种无形的、因空气流动而产生的细微扰动感消失了。整个微型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凝滞的寂静。
“就是现在!维持抽气!启动烙铁!第一阶段预热,功率设定Alpha-3!”林启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怕惊扰了罐内那脆弱的平衡。
意念凝聚!一道极其微弱的电流通过系统注入晶矿碎片!
嗡…
碎片内部的幽蓝光芒亮起,稳定。这一次,没有明显的气流扭曲!导热探针的尖端,在阿砾拼尽全力的抽气声和林启屏住的呼吸中,以肉眼可见的、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的速度,由暗金属色转为暗红,再迅速攀向鲜艳的橙红!热量的传导效率显著提升!
【探针尖端温度… 218℃… 225℃… 232℃… 接近熔点!】
【晶矿能量输出…稳定…波动…小于…±2%…真空环境…效应…显著…!】
“接触焊点!维持功率!”林启的手稳如磐石,操控着金属夹爪,将灼热的探针尖端,精准无比地压向那根断裂的馈针接口!
滋…
这一次的声响不再是刺耳的爆鸣,而是一种轻微的、持续的熔融声!锡银焊料小球在精准的温度下迅速熔化,形成一颗亮银色、表面张力完美的熔融液珠,完美地浸润了馈针断口和基座金属!没有沸腾!没有飞溅!没有汽化!
时间仿佛被拉长。阿砾摇得手臂肌肉痉挛,汗水浸透了破衣,却不敢有丝毫松懈。林启的双眼死死盯着罐内那微小而关键的接触点,意识中系统的温度读数稳定在【235℃】左右,完美地维持在焊料熔点附近!
【接触…良好…浸润…完美…持续…时间…2秒…3秒…】
“第二阶段结束!切断能源!”林启果断下令!
晶矿碎片的光芒瞬间熄灭!
几乎在同时,林启操控夹爪,极其平稳地移开了导热探针!
罐内,那亮银色的熔融焊料液珠,在低气压的微环境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凝固,形成一个光滑、饱满、呈现完美新月形的银白色焊点!牢牢地将断裂的馈针与基座连接在一起!没有焦黑!没有沙孔!没有扭曲!在昏黄的罐内光线映照下,那枚新生的焊点闪烁着冰冷而完美的金属光泽,如同废土绝望深渊中绽放出的、第一朵属于技术的、微小的金属之花!
【焊接…操作…终止…】
【系统…扫描…初步…判定:…焊点…物理连接…完整…外观…符合…标准…】
【热影响区…范围…极小…邻近…元件…无…可观测…损伤…】
【晶矿碎片…能量…消耗:…0.18%…(效率…显著…提升…)】
成功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阿砾脱力后粗重的喘息和鼓风机风叶失去动力后发出的、逐渐减弱的呜咽声。
阿砾瘫坐在地,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玻璃罐内那个闪烁着银光的微小焊点,又看看林启依旧紧绷、但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的侧脸。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和难以言喻的震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林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松开握着金属夹爪的手。他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有欢呼,没有雀跃。他只是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依旧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仿佛要将这成功的瞬间连同废土的坚韧一同吸入肺腑。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玻璃罐冰凉的表面,隔着厚厚的墨绿色玻璃,凝视着里面那个微小的、完美的银白色焊点。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仿佛点燃了血液深处一丝久违的、属于科研工作者破解难题后的纯粹热度。
“打开它。”林启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
阿砾挣扎着爬起来,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拧开那个密封得死死的金属旋盖。
“嗤…” 一声轻微的气流声,罐内外气压平衡。
林启戴上阿砾递过来的、用最干净破布临时做的手套,极其谨慎地探入罐内,解开了固定核心模块的金属丝,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宝般,将那块布满伤痕却刚刚获得“新生”的模块取了出来。
他拿起一把放大镜(从废弃的光学仪器上拆下来的),凑近那枚新生的焊点。在放大的视野里,焊点光滑圆润,浸润角完美,金属结晶细腻均匀,没有丝毫裂纹或气孔。这是教科书级别的完美焊点!在废土上,用最简陋的工具和最疯狂的方法,硬生生创造出来的技术奇迹!
【焊点…微观…扫描…(低分辨率)…确认:…冶金结合…良好…无…虚焊…冷焊…迹象…强度…预估…达到…设计要求…98%…】系统的最终确认,如同最庄严的加冕。
林启放下放大镜,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堆代表着无数次失败的金属残骸,最终落回手中这块核心模块上。他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弧度,冰冷,却带着千钧重量。
“清理工作台。”林启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但阿砾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如同精钢淬火后的沉稳定力,“准备下一个焊点。目标:修复主电源接口。”
他拿起金属夹爪和那块伤痕累累的核心模块,再次走向那个刚刚创造了奇迹的墨绿色玻璃罐。真空囚笼中的微焰已经点燃,废土技术的冰冷基石上,第一块真正稳固的砖石,已然砌下。余烬尚未冷却,新的战斗号角已然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