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京都这五月的正午日头,可真是毫不留情面!那明晃晃的阳光晒下来,跟无数根滚烫的小针尖儿似的,扎得人头皮发麻,后背的汗珠子争先恐后往外冒,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恨不得当场把影子扒下来当扇子扇,再找个冰窟窿一头扎进去才解恨!然而,当王可心和付译峰沿着被千年足迹磨得光滑温润的石阶,拐过一道爬满深绿青苔、湿漉漉的巨大岩壁,钻进音羽瀑布地界儿的那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走进一个景点?这分明是闯进了一个由水之精灵统治的清凉仙境!一股子极其霸道、极其清冽、带着山林深处最原始寒意的水汽,像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冰凉丝绒幕布,“唰啦”一声兜头盖脸地扑了过来!那感觉,比三伏天一头扎进冰镇西瓜里还透心凉,比把脸埋进刚打开的冰箱冷冻室还爽快!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暑热,瞬间被这股子寒气打得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直接被这无形的“大空调”打包一脚踹下了深不见底的山涧!付译峰夸张地打了个激灵,王可心则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付译峰,赞叹他今天领来个好地方。因为,上哪玩儿全凭付译峰决定,王可心也不找什么旅游攻略,他相信付译峰会比导游更可靠,果然不负她望。

定睛一看,眼前景象更是摄人心魄。只见三道银光闪闪的水链,从几十米高的陡峭山崖上奔涌而出!它们挣脱了岩石的束缚,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轻灵飘逸的仙气,凌空飞坠!

那水流,不是粗暴的洪流,而是凝聚的、纯净的、仿佛从月亮上垂下的银丝绦。它们划过空中,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七彩光晕,像无数颗细碎的钻石在疯狂地跳跃闪烁。最终,“哗啦啦——叮叮咚咚——”,带着欢快的韵律,义无反顾地砸进下方一个巨大古朴、边缘爬满了厚厚一层深绿色苔藓的青铜水盆里。水花四溅!无数晶莹剔透的水珠子,像最活泼的小精灵,从盆中高高跃起,在阳光里翻滚、蹦跶、碎裂,瞬间又化作更细密的水雾,洋洋洒洒地弥漫开来。站在近处,那冰凉的水汽扑面,沾湿了发梢、眉毛、睫毛,带来一种沁入骨髓的舒爽。啊!难得这个国度还有如此的美丽地方!不禁让王可心惊叹连连。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最纯净的山泉在洗涤着肺叶,一股子混合着岩石冷冽、青苔湿润、朽木幽香、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山古刹特有的清冷空灵之气,直冲天灵盖,让人从头皮到脚趾尖都透亮了起来!耳朵里,是永不停歇的、由水声谱写的交响乐:高处水流冲击岩石的轰鸣是定音鼓,中间水帘坠落的哗哗声是竖琴的拨弦,水珠砸在铜盆边缘的叮咚脆响是三角铁,水雾弥漫的沙沙声则是轻柔的背景和弦。这自然的乐章,比任何人工的冥想音乐都更能涤荡心灵。王可心静静的蹲在地上,欣赏着这大自然美妙的乐章,付译峰见她这么陶醉,觉得很得意,毕竟这证明自己眼光不错,让媳妇儿享受到了吗!

瀑布前方,早已排起了一条虔诚的长龙。游客们,无论老少,都手握着一柄长长的、尾部系着红白相间绳结的祈福竹勺(日文叫“柄杓”,这长柄据说能接到更多的好福气,离神佛更近)。大家的表情肃穆又期待,眼睛都热切地望向那三道飞泻而下的“神泉”——左边一道,名曰“长寿泉”,喝了能延年益寿,腿脚灵便;中间一道,名曰“智慧泉”,喝了能头脑清明,文思泉涌;右边一道,名曰“健康泉”,喝了能身强体壮,百病不侵。规矩是铁打的:一次只能虔诚地选择一道泉水,用长勺接取,先倒一些水洗洗左手,再洗洗右手(表示净身净心),最后才能凑近嘴边喝上那么一小口。贪心可不行,神灵看着呢!

王可心排到了队伍里,手里也领到了一柄沉甸甸的长柄勺。越靠近那三道跳跃的银链,那水汽的冰凉感就越发强烈,那哗哗的水声也越发震耳欲胧。

终于轮到她站在那巨大的、湿漉漉的青铜盆前了。三道清泉就在眼前咫尺之处飞泻而下,水流撞击激起的水雾几乎要打湿她的睫毛。

她双手握着长勺的木柄,手心竟然微微有些出汗。选哪个好呢?长寿?谁不想活得长长久久,看遍世间风景?智慧?没有智慧不成傻子了吗?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三道泉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同样纯净诱人的光芒,仿佛都在无声地召唤:“选我!选我!” 这可真是甜蜜的烦恼,幸福的纠结!她举着长勺,像个站在三条岔路口、拿着藏宝图却看不懂标记的小迷糊,看看左边,又看看中间,再瞅瞅右边,眉头微微蹙起,小嘴不自觉地微微嘟起,那副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的小模样,活脱脱像只被逗猫棒同时指向三个方向、急得原地转圈圈的小奶猫,可爱又让人忍俊不禁。

就在她举棋不定,感觉手里的长勺越来越重,快要化身“思考者”雕塑的时候,旁边一直含笑看着她的付译峰,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狡黠弧度。只见他像变戏法似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手往自己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帆布挎包里一掏——嘿!再拿出来时,手里竟然神奇地“变”出了三个小巧玲珑、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小纸杯!那纸杯薄如蝉翼,质地却柔韧,一看就是京都老铺子里用传统和纸手工制作的精 品。

“看把你愁的!” 付译峰的声音带着笑意,轻松地盖过了哗哗的水声。他也不排队,仗着身高腿长,胳膊一伸,轻轻巧巧地就把王可心手里的长勺接了过来。然后,他就像个最熟练的茶道大师,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仪式感。

他先用长勺从奔流的瀑布下,稳稳地接取了一满勺清冽得几乎能看见水分子在跳舞的泉水。那水流注入长勺,发出清越的声响。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珍视,将这一勺水分三次,缓缓地、准确地注入那三个摊开的小纸杯中。晶莹剔透的山泉水在洁白的和纸杯壁上跳跃,杯沿立刻凝结出一圈细密可爱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像给纸杯镶上了一圈流动的钻石。

付译峰拿起第一个小纸杯,那里面盛着从左边的“长寿泉”接来的水。他笑嘻嘻地、郑重其事地把它递到王可心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小星星 “媳妇儿,请接收这杯‘长寿泉’的VIP特供!” 他的语气带着点夸张的献宝意味,“ 快喝了它,喝了它就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到那时,咱们儿孙满堂,所以我们得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好多享几年晚年的天伦之乐。”

王 可心刚接过“长寿泉”,付译峰已经把第二个盛着中间“智慧泉”的纸杯举到了她眼前:

“这第二杯嘛,” 他晃了晃纸杯,清澈的水在杯中荡漾,“‘智慧泉’!必须得灌溉你那颗聪明绝顶的小脑瓜!喝了它,以后妇联领导再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咱帮她摆平,以后,咱孩子有啥作业不会,你也能亲自辅导。 ”

王可心一手一个纸杯,感觉像捧着两件稀世珍宝,心里那点纠结早被付译峰这插科打诨给冲散了,只剩下满满的笑意和好奇。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付译峰拿起了最后一个、盛着右边“健康泉”的纸杯。只见他并没有像前两个那样递给她,而是手腕一转,将那杯水稳稳地、不容拒绝地塞进了她唯一还空着的左手手心!这样一来,王可心就有点手忙脚乱了,三只小纸杯像捧着一簇珍贵的花。

“哎?这杯…” 王可心刚想问,付译峰却已经空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那狡黠的笑容更深了,眼底却翻涌着一种极其认真、极其温柔的光,像深潭里的月影,看得王可心心头一跳。

“这最后一杯嘛,” 付译峰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落在她耳中,甚至盖过了瀑布的轰鸣,“这可是最实在、最硬核的‘健康泉’了!”

“这一杯咱俩一人喝一半,咱俩一齐健康长寿。我要比你多喝几口。” 付译峰斩钉截铁,还煞有介事地的解释说:“为啥我要多喝几口,道理很简单嘛!” 他微微俯下身,凑近王可心一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耍赖却又无比真挚的腔调说:

“我得把这身体底子打得像这京都的千年古寺一样牢靠才行啊!不然…不然怎么兑现我吹过的牛——当那个九十岁了还颤巍巍、头发花白、满脸褶子、但依然是个帅老头儿,还能弯下我这把老骨头,慢悠悠地、仔仔细细地给你系鞋带的‘模范老伴儿’?没个好身板儿,这活儿可干不了!所以啊,这杯‘健康泉’,我多喝几口了!就当是提前为九十岁的‘系鞋带工程’奠基了!” 说完,他还冲王可心挤了挤眼,那眼神里,有戏谑,有温柔,更有一种磐石般坚定的承诺。

王可心听了有一些动容,不管真的假的,付译峰还是很在乎自己的呢。手里那三杯冰凉的泉水,似乎瞬间都变得滚烫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无赖劲儿却又直击心窝的“情话”,比这音羽瀑布的水流还要有冲击力。

她感觉心尖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遍全身,连指尖都微微发麻。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付译峰哈哈大笑,拿过她的那杯“健康泉”,不再多言,按照净手的规矩,认真地用水洗了手,然后才珍重地将纸杯凑到唇边,仰头,喝了一半儿,剩下留给王可心,冰冽清甜的泉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透心的舒爽,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王可心也学着他的样子,净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虔诚,先尝了一口“长寿泉”,清甜微凉;再抿一口“智慧泉”,甘洌醒神。你还别说,这日本这地方的山泉水还是很好的,这个水如果装成瓶装水,投放市场,八成能挣不少钱。王可心这功夫来了经济头脑。不过,她不是商人,想想而已,她是国家公务员,不可能做买卖去,再说了,如果可行,早有人去干了,还能轮到她去想。

清冽的山泉叮叮咚咚,永不停歇地落入古老的青铜盆中。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亘古的韵律,穿越了八百年的漫长时光。恍惚间,似乎能看到当年那位筚路蓝缕、开创清水寺的延镇上人(奈良高僧),也曾像他们此刻一样,恭敬地站在这音羽瀑布前,用最虔诚的心,掬起一捧这天地灵气所钟的泉水。或许他是为了烹煮一壶带着禅意与山林清气的苦茶,在氤氲的茶香中参悟佛法;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感恩这自然的馈赠,涤荡一路风尘。

而此时此刻,就在这古老的铜盆前,就在延镇上人可能站立过的同一片石阶上,三道汩汩流淌、生生不息的银色水链,正温柔地、不知疲倦地注入盆中。水面被不断注入的水流搅动,泛起一圈圈细密而欢快的涟漪。

王可心和付译峰并肩而立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这清澈见底、却又动荡不息的水面上。然而,那倒影刚刚成形,就被调皮的水流和跳跃的水珠瞬间揉碎!破碎的光影交织、重叠、旋转,像打翻了一盆细碎的星辰,又像一幅被水晕开的印象派油画。他们的笑脸,付译峰眼中那温柔的光,王可心颊边未褪的红晕,还有那三只小小的、承载着不同心愿的白色纸杯,都在这揉碎又重聚、重聚再揉碎的过程中,被瀑布的水光、午后的阳光,神奇地分解、重组,最终化作了铜盆里跳跃不息、闪烁不定、晶亮得如同最上等琉璃碎片般的璀璨光斑。这光斑,跳跃着,闪烁着,仿佛将此刻的誓言、未来的期许、山林的灵气、时光的低语,都永恒地封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波光粼粼的水镜之中。

这哪里是在喝几口山泉解渴啊?王可心看着付译峰认真喝水的侧脸,感受着指尖纸杯残留的冰凉水意和心中滚烫的暖流。他们分明是喝下了音羽山八百年的钟灵毓秀,喝下了古刹千年香火熏陶出的宁静与祝福,更喝下了一份沉甸甸的、带着付译峰式幽默和无赖、却又比山泉更清澈、比岩石更坚固的——关于九十岁时还要系鞋带的甜蜜契约!人其实是容易触景生情的,此时的王可心沉浸在这大自然的美景中,感受着来自付译峰的温情,真是觉得,和这小子结婚好像结对了。

难怪爸爸妈妈当初那么看好这桩婚事,原来,千金容易得,难觅有情郎说的是对的。付译峰对自己是真的好的没话讲!爱情是什么,她现在还不咋体会的到,但她却体会到了付译峰对她种种体贴和关怀,这就足够了呗!还要啥自行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