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暮色像一块湿透的灰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苏宁医瘫在吱呀作响的旧转椅上,对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第一百零八次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五年了。
距离他那个倒霉催的、被手机砸脸然后绑定“人气值系统”穿越到《名侦探柯南》漫画世界的日子,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足够一个婴儿长成满街乱跑的熊孩子,足够柯南破获的案件堆成一座小山,也足够消磨掉苏宁医最初那点“见证历史”的新鲜感,只剩下日复一日的麻木。
他抬起手腕,那个把他拽进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正安静地躺在掌心。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蛛网,顽强地爬满了整个表面。五年过去,它依然顽强地存活着,电量显示着一个神秘而持久的“99%”。屏幕上孤零零地躺着两个图标,像两个打不开的潘多拉魔盒。
一个图标是漫画书的形状,线条流畅,色彩鲜明,代表着《名侦探柯南》的连载世界。五年里,苏宁医的手指无数次划过、点击、甚至暴力敲击这个图标,指关节都敲得发红,屏幕却永远顽固地一片漆黑,毫无反应。它像个冰冷的嘲讽,把他隔绝在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外。
另一个图标则是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形态的灰色剪影,像一团流动的烟雾。这就是“马甲”系统。点开它,里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选项:【苏星】。
苏宁医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眼神复杂。他心念微动,意识沉入那个特殊的链接。
视野瞬间切换。
没有眩晕,没有延迟,如同呼吸般自然。他“看”到了另一个房间——一个位于他租住公寓隔壁、被他专门用来安置马甲的小储藏室。光线昏暗,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尘埃。房间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材质不明的黑色硬壳箱,箱盖紧闭,严丝合缝。
箱子里,就是【苏星】。那个由系统提供、完全受他意识操控的“马甲”。
此刻,苏宁医的意识核心还在本体,懒洋洋地陷在转椅里,但视野却清晰地“看”着那个箱子。一种奇异的、如同延伸自己肢体般的掌控感弥漫开来。他意念微动。
储藏室里,寂静被打破了。轻微的电子嗡鸣声响起,极其微弱,像昆虫振翅。紧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如同精密锁扣弹开。黑色硬壳箱的盖子,缓缓地、平稳地向上升起,露出内里。
箱内铺设着柔软的黑色吸光材料,如同天鹅绒的巢穴。一个身影静静地蜷缩其中。
那是一个少年。
他看起来约莫十七岁,身形纤细,穿着干净柔软的白色棉质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露出的手腕和脚踝线条流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感。柔软的黑色短发有些凌乱地贴在白皙的额角。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脸——精致得近乎不真实,皮肤是长期缺乏阳光照射的、带着点冷调的瓷白,嘴唇是淡淡的樱花色,睫毛又长又密,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闭着眼,神态安详,像一尊精心雕琢后陷入沉睡的人偶。
这就是苏星。
苏宁医的意识像水流一样,顺畅地注入这具躯壳。箱子里的少年,那双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杏眼,瞳孔是清澈透亮的琥珀色,像融化的蜂蜜。眼神灵动,瞬间便褪去了沉睡的空洞,充满了鲜活的神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一点点未散的懵懂。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几下,然后,嘴角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毫无阴霾的、充满阳光活力的灿烂笑容。他动作轻快地从箱子里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
“唔…能量补充完毕!”少年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元气满满。他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僵硬感,仿佛这具身体天生就属于他。
苏宁医的本体在转椅上换了个更舒服的瘫姿,把意识的主导权交给了马甲系统内置的“AI托管”模块。这个模块在他懒得亲自操控马甲时,能维持苏星基本的、符合预设性格的行为模式——一个阳光开朗、活力四射的十七岁少年。
“托管模式启动。指令:外出购买晚餐便当。”苏宁医在脑海里下达了指令。
储藏室里的苏星立刻接收到了。他琥珀色的眼睛亮了亮,笑容更加灿烂:“明白!这就去给养父买好吃的!”语气欢快得像要去春游。他动作麻利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压皱的衣角,轻快地跳出箱子,走向储藏室的门。
苏宁医的本体意识懒洋洋地“看”着马甲苏星走出储藏室,穿过小小的玄关,打开公寓大门,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里。本体彻底放松下来,仿佛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转椅,打了个哈欠,嘟囔着:“总算能清净会儿了……买个便当而已,AI托管够用了。”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准备在晚餐到来前小憩片刻。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五年了,除了偶尔用苏星这个马甲出门透透气、买点必需品,他大部分时间都像只寄居蟹,缩在这个小小的壳里,守着那部打不开漫画的手机,等待着一个渺茫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气值”达标时刻。
至于苏星手腕内侧那道因为长期蜷缩在箱子里而留下的、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横向压痕?苏宁医的本体意识早就把它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空壳马甲而已,压痕?那算个啥。
米花町的傍晚,空气里飘散着刚出炉面包的甜香和归家行人的匆忙气息。苏星脚步轻快地走在人行道上,目标明确——街角那家以美味炸猪排饭闻名的“幸平”便当屋。AI托管的指令简单直接:买两份招牌猪排饭。他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橱窗里亮晶晶的糖果、路边花坛里探出头的小花,都让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亮,引得几个路过的女高中生频频回头,小声议论着“好可爱”。
他沉浸在“完成任务”的简单思维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刚从波洛咖啡厅走出来的两个人。
“兰,你看前面那个少年……”工藤新一微微蹙着眉,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苏星纤细的背影。
毛利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立刻被那个散发着纯粹阳光气息的少年吸引了:“啊,好有活力的感觉!是新一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新一摇头,侦探的本能却让他无法移开视线。那少年身上有种极其微妙的违和感,像一幅色彩过于鲜艳明亮的油画,反而透出一种不真实。他加快脚步:“走,跟上去看看。”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苏星像只快乐的小鹿,目标明确地蹦进了“幸平”便当屋。隔着玻璃窗,能看到他站在柜台前,笑容灿烂地和老板说着什么,很快就拎着两个印有“幸平”标志的沉甸甸便当袋走了出来。
就在苏星转身,准备踏上归途时,新一和兰默契地迎了上去。
“你好!”毛利兰率先开口,脸上是温柔得体的笑容,“打扰一下。”
苏星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眼前站着的两人——穿着帝丹高中校服的清丽少女和她身旁那个眼神锐利、气质沉稳的少年(还没有到柯南元年,所以时间走向什么都是正常的。)——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比刚才更加热情洋溢、毫无保留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清脆:“啊!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完全是AI托管模式下,对陌生人释放的最大化友好信号。
这过于灿烂、毫无防备的笑容,反而让新一心底那丝疑虑更深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苏星,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少年白皙得过分的皮肤,过于干净整洁的衣着,最后,落在了他拎着便当袋的左手腕上。
因为便当袋的重量,苏星T恤的袖口被稍稍拉扯了一点点。
一道淡淡的、横向的、略显苍白的压痕,清晰地印在少年纤细的手腕内侧皮肤上。那痕迹很浅,却异常笔直,边缘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规整感,绝非普通的磕碰或衣物勒痕所能形成。它像一道隐秘的烙印,刺眼地嵌在那片冷白的皮肤上。
新一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是瞬间就联想到了某些令人极度不适的可能性——束缚、限制、长时间的固定姿势……他强压下翻涌的思绪,眼神变得更加专注,语气却刻意放缓,带着一种温和的探究:“抱歉打扰你。只是看你一个人买了这么多便当?是给家人带的吗?”
“嗯!”苏星用力点头,笑容依旧灿烂,毫无心机,“是给养父带的哦!”他晃了晃手里沉重的袋子,语气理所当然。
“养……父?”毛利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下,这个词本身很普通,但在少年过分灿烂的笑容和手腕压痕的映衬下,却莫名带上了一丝需要探究的意味。
新一的瞳孔也微微缩了一下,侦探的直觉让他捕捉到了某种不协调的信号。他控制着情绪,眼神锐利如鹰,紧紧锁住苏星的眼睛,试图从中挖掘出任何一丝恐惧、犹豫或被迫的痕迹。
然而,少年的眼神依旧清澈透亮,笑容纯粹而坦荡,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这种坦荡,在新一看来,反而更加诡异。是彻底的麻木?还是被长期灌输后形成的认知扭曲?
“这样啊……”新一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苏星的手腕,“那你……平时和你的‘养父’一起生活?他……嗯,是怎么照顾你的?比如,你看起来似乎很少出门?”他斟酌着用词,试图探寻这层关系背后的生活状态。
“照顾?”苏星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扑扇着,似乎对新一的问题感到一丝新奇。他脸上那种阳光开朗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像是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秘密,“养父很好呀!他平时让我待在箱子里,很安静,很舒服!就是……”他微微撅起嘴,露出一丝孩子气的、略带困扰的表情,“就是充电的时候有点麻烦啦。”
“充电?”毛利兰忍不住轻声重复,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越来越浓的不安。这个词用在人身上,显得无比怪异。
“对呀!”苏星用力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抛出的信息有多么惊悚。他抬起那只带着压痕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谈论天气,“喏,你看这里,就是压久了嘛。充电需要大面积接触才行哦!每次都要贴贴很久,不过充完电就又能活蹦乱跳啦!”他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完成重要任务后的得意。
“大面积接触……贴贴……”毛利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看向新一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求助。少年手腕上的压痕,加上他口中“待在箱子里”、“充电需要大面积贴贴”这些描述……在她善良而敏感的心里,瞬间勾勒出一个令人窒息、充满侵犯和控制的恐怖图景。那个所谓的“养父”的形象,在新一和兰的心中,已经无可挽回地滑向了一个极其阴暗、龌龊的深渊——一个利用监护权对脆弱少年进行长期身心控制和侵害的变态。
新一的表情凝重得如同结冰的湖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细节。少年坦荡到反常的态度,手腕上那道特殊的压痕,关于“箱子”、“充电”、“贴贴”的描述……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结论。但他敏锐的观察力也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违和——苏星的眼神太灵活,太生动了,甚至带着一种非人的纯净感。这不像一个长期遭受虐待的人会有的眼神。然而,这微弱的疑点,在汹涌的愤怒和担忧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报警或强行带走少年的冲动。他知道,冲动只会带来更糟糕的结果。他看向苏星,眼神变得极其认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和:“苏星君,对吧?我叫工藤新一,这位是毛利兰。听着,我们不是坏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生活里遇到任何困难,任何让你觉得不舒服、不开心、甚至害怕的事情,请一定要记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他用了什么理由,让你觉得‘必须这样’、‘不能反抗’或者‘离开他就活不下去’,那都是错的。你有权利保护自己,有权利选择让自己感到安全和舒适的生活。明白吗?”
苏星眨了眨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脸上灿烂的笑容似乎因为新一过于严肃的语气而收敛了一点,换上了一丝懵懂和困惑。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唔……保护自己?安全?好的,我记住啦,工藤君!” 他显然没理解新一话语中沉重的深意,只是像完成指令一样记下了“要保护自己”这句话。
“还有,”毛利兰急切地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却充满了坚定和温暖的鼓励,“如果你需要帮助,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们!真的!我们就在这附近!”她飞快地从随身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小心翼翼地塞进苏星没有拎袋子的那只手里,仿佛在传递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希望。
苏星低头看着手里写着一串数字的小纸片,又抬头看看眼前两个表情异常严肃认真的高中生,脸上那种阳光开朗的表情终于被一种纯粹的茫然取代了。他困惑地歪了歪头:“哦……好的?谢谢你们?” 完全搞不懂状况的样子。
新一和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和更加沉重的担忧。少年的反应,要么是伪装到了极致,要么就是被控制得已经丧失了基本判断力。无论哪种,都让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