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砰——!!!”

房门被摔上的巨响,如同最后的惊雷,在客厅里久久回荡,也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夏小满被滚烫言语和巨大悸动彻底击溃的惊涛骇浪;门外,是林阳站在狼藉的地毯上,手中握着那支沾满颜料和油渍的铅笔,心口仿佛被那声巨响重重撞击。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雕塑般静止了几秒。窗外,暴雨的势头似乎减弱了些许,从狂暴的倾盆转为持续不断的、沉闷的哗哗声。空气中浓烈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地毯上厚蛋烧的香气和隐约的碎瓷气味,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劫后余生感的氛围。

林阳的目光缓缓从紧闭的门板上移开,落回自己手中的铅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杆,上面沾染的深色油彩已经半干,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这颜色,来自画布上那道因她而生的、意外的划痕。他刚才说……“因为你在”……所以那道划痕也不错。

一股迟来的、强烈的羞耻感和自我怀疑瞬间涌上心头!他刚才说了什么?!他怎么能对她说出那种话?!那么直白,那么……暧昧不清!他一定是被雷声震昏了头,被颜料味熏晕了,被她那瞬间的脆弱和无助冲垮了理智!她那么敏感,那么封闭,他的那句话,无异于在她本就惊惶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炸弹!

林阳懊恼地一拳砸在自己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做了什么?!他会不会彻底吓跑她?会不会让她好不容易打开的一点心门再次紧紧关闭?甚至……更糟?

巨大的恐慌取代了刚才表露心意后的悸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里面寂静无声,连之前隐约的急促喘息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这沉寂比窗外的暴雨更让他心慌。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他需要冷静,需要空间,也需要……给她空间。

林阳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情绪。他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他小心地避开碎瓷片,将滚落在地的厚蛋烧捡起扔掉,又用纸巾仔细擦拭沾了油渍的地毯。他将夏小满的速写本放在她椅子旁边的小边几上,摆得端端正正。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沉默地离开了公寓。

门被轻轻带上。

门内。

夏小满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无力地滑坐在地毯上。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速写本,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灼热的痛感,撞击着肋骨,也撞击着她混乱不堪的灵魂。

“因为你在。”

那四个字,如同带着倒刺的滚烫烙铁,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中回放、灼烧。林阳近在咫尺的脸,他深邃专注的眼神,他单膝跪地时传递的强大守护力量,以及最后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带着松节油气息的低沉话语……所有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风暴,将她彻底席卷!

巨大的羞赧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她做了什么?!她像个傻子一样被雷声吓到失态,还打翻了盘子!而他……他竟然为了安抚她,跪在她面前!还……还说出那种话!

“因为你在”……

那是什么意思?是感谢她的陪伴?是认可她作为助手的价值?还是……还是她不敢深想、却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心头的……那个可能?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脸颊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不!不可能!他是“青鸟”!是光芒万丈的存在!是无数人的偶像!而她……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好、被恐惧支配的怪人!他怎么可能……

可是……他那时的眼神……那么深,那么专注,只映着她一个人……

混乱!无措!羞耻!恐惧!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否认的、被那滚烫话语点燃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悸动和隐秘的喜悦?这些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体内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

她猛地将脸埋进速写本冰凉的封面里,发出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因为激烈的情绪冲突而微微颤抖。窗外持续的雨声,此刻成了她内心风暴唯一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因为紧绷而酸痛,情绪的风暴似乎也稍稍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沉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混乱。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茫然地落在怀中的速写本上。

鬼使神差地,她翻开了它。不是看那些共同创作的分镜,也不是看林阳画的那张背影速写。她翻到了最新的一页——那张她在暴雨前夕画的、被锁链束缚的巨大羽翼,和下方努力伸向缝隙的指尖。

指尖……

她看着画面上那只努力伸出的手。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右手。那只刚刚……触碰过林阳手臂的手。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带着颤抖的触感。第一次,是在他疲惫时;第二次,是在他焦躁时。两次,他都……僵住了。但那僵硬的反应里,似乎并没有厌恶,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思绪。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将心中这团乱麻般、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倾泻出来的出口!

她抓起旁边小边几上那支削好的铅笔。笔尖悬在画着锁链羽翼的那一页空白处,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颤抖。

她不再画压抑的乌云,不再画束缚的羽翼。她画了一只小小的、湿漉漉的鸟。羽毛凌乱,眼神惊恐,瑟缩在一片巨大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叶片之下——正是林阳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暴雨雏鸟图的形象。

然后,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在那只惊恐瑟缩的雏鸟旁边,极其小心地、用最细的笔触,勾勒出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沾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和灰色颜料,正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轻轻覆在雏鸟微微颤抖的背羽上。

手的线条流畅而有力,带着属于林阳的特征。覆在雏鸟背羽上的动作,温柔而坚定。

画完那只手,夏小满的呼吸急促起来。巨大的羞耻感再次袭来,她几乎想立刻把这一页撕掉!但最终,她没有。她只是紧紧咬着下唇,仿佛要咬出血来。

她的目光落在画面上那只守护的手和瑟缩的雏鸟之间。一个模糊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拿起铅笔,在那只手旁边,在那片被雨水冲刷的叶片边缘,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

“……”

她停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她想写什么?“谢谢”?“对不起”?还是……“我害怕”?似乎都不足以表达她心中那团乱麻的万分之一。

她盯着那个未写完的省略号,眼神挣扎而痛苦。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放下了笔。她无法写出那个答案。至少现在,她还无法面对那个答案。

她将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个无法寄出的、写满了混乱心事的信件。窗外的雨声依旧持续,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无法平静的心湖。指尖触碰他皮肤时的微凉,和他那句滚烫的“因为你在”,如同冰与火,在她灵魂深处反复交织、碰撞。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天空被洗过,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灰蓝色,空气湿润而清新。

林阳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两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着新鲜的食材。他推开公寓门,动作很轻。

客厅里已经被他离开前收拾干净,碎瓷片和油渍都不见了。夏小满的房门依旧紧闭着,门缝下没有透出光亮,死寂一片。

林阳的心沉了沉。他放下购物袋,走到厨房,开始默默地准备晚餐。切菜的声音,锅铲碰撞的声音,都刻意放得很轻。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日常的烟火气,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紧张和尴尬。

他做了简单的清汤面,加了翠绿的青菜和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他将两碗面端到小茶几上,热气腾腾。然后,他走到夏小满紧闭的房门前,犹豫了很久,才轻轻敲了敲门板。

“夏小满?”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试探,“晚饭……好了。我放外面?”

门内,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林阳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他等了几秒,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趁热吃。” 然后,他转身回到茶几旁,端起自己的那碗面,却没有立刻开动。

他坐在那里,看着对面那碗热气渐渐消散的面条,眼神黯淡。窗外的暮色透过玻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只有食物冷却的细微声响,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拿起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铅笔和颜料的触感,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句冲口而出的“因为你在”,以及那声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雨停了,但某些东西,似乎才刚刚开始。那扇紧闭的房门后,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冲动的言语,是推开了另一扇门,还是……彻底堵死了刚刚开启的缝隙?

林阳低下头,看着碗里清澈的汤水中倒映出的、自己模糊而疲惫的脸。答案,如同那扇门后的寂静,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