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祖母去世前,苏家叔婶以及苏绾后母,獠牙已露。
祖母尚在世,婶子已经逼迫她去相看了两回。
一回是黎州知府的外室子,年余不惑,一妻三妾,长子年纪比苏绾都大。
另一回是贾员外的痴傻儿子,目不识丁,拉撒都得人伺候,还克死过两个媳妇。
两家许的都是五百两,婶婶一番拉扯,最终两家都愿意再多出三十两。
贾员外看中苏绾貌若仙子,愿另外添些田产。
此事苏绾已能难忍,却又听下人说,继母生气钱落不到自己手里,要将弟弟卖给人牙子。
彼时,苏绾尚未及笄。
想当初,父亲在世,继母对他们视如己出,二房叔婶也是百般讨好。
父亲出海经商两年未归,随同而去的下人报信说船翻人亡,尸骨难以打捞。
不过两载,物是人非,转眼亲人不如街坊,甚至堪比仇家。
苏绾心凉不已,幸得祖母庇护,才没有叫那些狼心狗肺之人得逞。
可祖母年事已高,丧子后心疾复发,苦熬两载,眼见也要撒手人寰。
老太太知自己难再庇护孙子孙女,遂将苏绾叫至病榻前,嘱咐道:“我若离世,你那继母与二房必不容你和阿诤。”
苏绾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若没有弟弟,她当真想随祖母同去,在阴曹地府里一家人团聚。
祖母抚摸着她的头,语重心长道:“我替你和阿诤想出个法子,这条路要先苦后甜,能不能走下去,还得看你。”
苏绾跪地,一连磕了三个头,请求祖母指条明路。
苏祖母亦是老泪纵横。
“你有一个姑母,现是京中安国公府孟家二夫人,你收拾东西去京中投奔她,她虽是我养女,若感念旧恩,会收留你们。”
祖母又说:“她若是个养不熟的,也不用怕。你父亲在出海时,曾经救过宋将军,那时宋将军有房妾室怀着身孕。他许诺若得男儿,苏家以后有姑娘便要结亲。
后来妾室真得一子,便是宋家二公子,听说他十五随父从军,屡立战功。虽然庶子不能承袭爵位,但于你当是不错的选择。
有此婚事,你姑母不敢轻怠了你。有国公府表姑娘的身份,宋家想必也更能接纳你。”
苏祖母过世后,苏绾便带着这样一句话,携幼弟拼死逃出叔婶的围捕,踏入京城安国公府。
姑母有良心,不及苏绾说出婚事,就同意收留他们。
彼时,姑母提及婚事,苏绾便将这桩旧事说了出来。
“此言当真?”二夫人听到这消息,满眼惊讶。
她收留苏绾,原本是看她颇有姿色,来日顶替自家女儿那桩婚事,陆家不会有怨言,却没想到她还带来这么大的惊喜。
虽说她不想叫自己女儿嫁予庶子,但若是宋将军家,那倒不是不能接受。
只因宋家情况实在特殊,宋将军仅有两子,嫡子先天不足,难以撑起将军府门户。
宋二公子虽是庶子,但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
不但样貌出类拔萃,而且凭借战功,已声名远扬,来日继承将军府是板上钉钉。
其间,还有另一层妙处,孟玉衡与宋二公子早年是同窗,情谊匪浅。
孟宝韫要是嫁过去,宋二公子看在孟玉衡面子上,也不会叫她受苦。
她在国公府的地位,也能跟着抬上去。
“绾绾不敢诓骗姑母。”苏绾从没见过姑母如此激动。
料来,宋家当真是门不可多得的好婚事。
二夫人神色凝重了几分,蹙眉问道:“可有信物?”
苏绾微窘,摇了摇头。
二夫人眸光流转,没有信物,这便好说了。
她安慰道:“那也无妨,宋将军素有一诺千金之名,据我所知,宋家儿郎未曾议亲。”
“全凭姑母做主。”苏绾听二夫人如此说,萦绕在心头的阴云顿时消散大半。
若宋家如姑母所言,那她的婚事算有了着落。
上不枉祖母在天之灵庇佑,下能给自己找个牢靠的托付。
苏绾难得憧憬起以后。
二夫人亦是满面喜气洋洋,只是在看到苏绾眼底澄澈后,心揪了一下。
可若非她好心收留兄长遗孤,苏绾和苏诤姐弟早就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苏绾这样貌身段,沦落成妓子也说不准。
是她让他们能进入国公府的大门,过上世家贵公子贵小姐的生活。
苏绾帮她解决个麻烦,把婚事让给宝韫只当是报答她了。
大不了以后等她出嫁时,给她添上两套头面。
二夫人很快在心里劝解开自己。
到晴川院,两人都下了车,二夫人没留苏绾,叫她先去收拾东西,搬进孟宝莲院子去。
苏绾心情愉悦,脚步也快起来,穿过抄手游廊往西北角的偏远走去。
她到那里一看,却见平时住的院子已经上锁,从门缝往里看去,俨然是被收拾空荡。
苏绾心头微颤,料来该不会是姑母操之过急,直接派人把东西搬到孟宝莲住的院子?
刚才众人聚在一起,苏绾没见姑母跟孟宝莲提这事。
苏绾喟叹,姑母做事怎可如此冒失!
她快步往孟宝莲院子走去,远远的就听孟宝莲尖声大骂:
“我当是进了哪家的贼呢,光天化日就往人屋里塞破烂!原来是某些人手脚不干净,惯会做些偷鸡摸狗、登堂入室的勾当!”
“一个填房带来的拖油瓶,也配登我的门?我呸!也不拿镜子照照,浑身那股子穷酸傍尖的味儿,隔着二里地都闻见了。”
“只要我孟宝莲在这院子里喘一口气,这地方就姓孟,不姓苏!”
“有本事让那好姑母去父亲面前哭啊!去老祖宗面前告状啊!我就刻薄,就容不得人怎么着?天生的下贱胚子,只会干这些鬼鬼祟祟的营生!”
孟宝莲越说越气,语速加快,言辞也更加狠毒。
苏绾看到一个接一个的包袱,被从院墙里扔出来,半旧的襦裙散落一地。
路过的丫鬟婆子虽然不敢围观,但都交头接耳议论着。
阿月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偷偷抹着眼泪,旁边还站着四小姐孟宝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