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是清明节。
三夫人操持着备好了祭品,主持到家庙去上香祭祖。
孟家老太君开明,准过门的媳妇和未出阁的姑娘们祭祖,但苏绾身份尴尬,此等孟家大事,她自然没有去的道理。
苏绾不等姑母提及,先自提出想去白云庙中给祖母爹娘上炷香。
正巧,她想借此机会,面见一直与她书信往来的慧娘子。
她还要去取些东西。
“……若非路遥马慢,你祖母逝世时,我这个当女儿的该守在灵前。可惜了,竟没能见上娘最后一面。”二夫人哭得悲戚。
苏绾捏着帕子,欲言又止。
当年父亲在出海行商失事,苏家往京中来过两封信,告知二夫人她兄长去世,可送来的信如石沉大海。
后来,祖母临终前,说不必再告知京中。
子欲孝而亲不待,苏绾能理解姑母这番心情,她正想劝说姑母,要不与她一同去上炷香。
可二夫人却先开口,道:“你若到了寺中,一定要替给你祖母上炷香。家中琐事纷繁,我抽不开身。”
苏绾眸色黯淡,没有再说什么。
二夫人说家中祭祖,车马人手不够。
于是,只给苏绾派了个手脚粗壮的婆子,赶辆单匹小马车。
阿月和桂嬷嬷何曾见姑娘有这般寒酸出行,可眼下只能把不满往肚子里咽。
“姑娘真不用奴婢陪着?”阿月面露担忧。
“你们在家看着点阿诤,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无事只在房中温书即可。白云寺离得不远,我来回不过三四时辰功夫。”苏绾道。
虽然来此半年有余,真正叫苏绾放心的只有阿月和桂嬷嬷。
老太君把管家权给了三房,虽然姑母嘴上一直说“这倒是省了我的心”,但苏绾知道她对这件事不满久矣。
姑母不对老太君发作,只敢明里暗里跟三夫人呛火。
她怕今天二房和三房再起争端,说着说着又要把阿诤牵扯进去。
“姑娘路上千万小心,天黑前一定回来。”桂嬷嬷叮嘱。
苏绾道过别上了马车。
驾马车的婆子是二夫人院里的,苏绾见过她几回,姑母不常用她,想来可能是驾车技术一般,要不就是爱偷奸耍滑。
果不其然,刚出府不久,老婆子三拐两拐的,就拐入了偏僻小路,颠簸得厉害。
“嬷嬷,咱们这是走得什么路?怎的不像是青鱼街?”苏绾撩帘,观察着四周环境。
“表小姐不知道,今儿清明街上人多,青鱼街跟下饺子似的,走都走不动。老奴这是特意绕的小路,虽说颠簸些,可能省下大半时辰呢!您且忍忍,很快就到了,都是为了您能早些回府歇着不是?”赶马老婆子伶牙俐齿。
“我要到城西的文栖书坊一趟,要是等回来再去,怕不赶趟了。”苏绾道。
赶马老婆子立即耷拉下脸子来,“吁”地一声勒住马车,不耐烦道:“表小姐不早说,老奴这是往城东赶的车子,回去耽误了时辰,老奴可担待不起!”
老婆子看表姑娘在府里对谁都笑呵呵的,像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以为这么几句话能唬住她。
却不成想,苏绾淡淡看了她一眼,就放下了帘子。
继续往前走,还是去书局?
这老婆子已经因为偷奸耍滑惹二夫人不满,这段时间本该是用马车多的时候,二夫人一回没提过用她。
不用就没有赏钱,只能拿府上最低的每月200文,日子过得着实紧巴。
今天对表小姐应付,除去偷懒的本性,也是因为她知道表小姐手里紧巴,肯定拿不出赏钱。
她想走,却又不敢。
表小姐到底是主子,要是回去跟二夫人哭诉,二夫人说不定会把她直接辞退。
安国公府待下人出了名的宽厚,无端从这里出去,没有人愿意再雇佣。
老婆子坐在横木上犹豫几番,见表姑娘始终不松口。
“表姑娘要是想去书局,老奴自是不敢阻拦,刚才老奴也是担心姑娘回去晚了不好回话。”老婆子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苏绾声音从里面传来,“有劳嬷嬷。”
她说话依然是这般和煦,恍惚让老婆子又觉得她是个极好拿捏的主。
好像刚才冷眼强硬的人,根本不是她。
“真是怪了,我怎么会被她吓住?”老婆子调转马头,嘟嘟囔囔。
苏绾坐在马车里,唇角微扬,弧度莞尔。
当年在苏家,祖母不让她那继母插手内宅外商事务,管家、做生意的关窍都毫无保留地亲自教她。
偷奸耍滑的、搪塞敷衍的、欺上瞒下的、油腔滑调的……
有什么婆子丫鬟是苏绾应对不来呢?
马车重回青鱼街上,苏绾到四宝斋买了一对耳坠,作手礼带给慧娘子。
慧娘子帮着她度过初到京城最难的时刻,愿意给她机会赚银子。
人不必趋炎附势,但要心里有数。
这对耳坠料子不甚值钱,但胜在样式很新,苏绾从慧娘子回信字里行间,揣摩着她的喜好。
果真,慧娘子见时,眼前一亮。
“卿卿来我这儿我就是高兴的,不必破费。”
说话之人看面上四十有余,风韵不减,气度非凡,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
苏绾原本以为她是个如二小姐孟宝莲那样的女子,毕竟女子做生意,多有不便,利落强势反好立足。
慧娘子说着,将两只耳朵上原先戴的耳坠卸下,直接换上了苏绾给她送的耳坠,笑道:“卿卿与我心意相通,这样式我顶喜欢。”
苏绾眼底的惊讶很快敛起,常人收到礼肯定都先客道收下,等人走了再打开来看。
她没想到慧娘子竟然当着她的面,直接拆开戴上了。
看来她是个爽快直率的性子。
“娘子喜欢便好。”她应声道。
慧娘子引她去了二楼雅间,把苏绾请她帮忙准备的一个小包裹拿了出来。
“卿卿要这些东西做什么?”慧娘子纳闷。
苏绾在信中跟她说起时,她就觉得奇怪。
要真是些闺中女儿家要用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她倒能理解,偏偏都不是。
只是她见苏绾来信,用词斟酌言语谨慎,又知她身份处境。
慧娘子怕她是敏感多疑之人,在心中过问太多会引她多思多虑。
今日一见,她反倒有些讶然。
苏绾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她也就问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