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营帐的缝隙,在毡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陆莘悦醒来时,身侧早已空无一人,唯有枕畔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昭示着昨夜那个危险而缠绵的访客并非梦境。
【小七,昨夜他可有异动?】
【没有。】
陆莘悦眸色微沉,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唤来梅、兰伺候梳洗。
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与顾祈垣商讨乌国战后的布局。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明媚如初,只是若细看,便会发现那双秋水般的眸底深处,沉淀着几分昨夜未曾有过的审慎与冷冽的算计。
此刻,没了那扰人心神的檀香萦绕,她的思绪清晰了不少。
从莫名回到这个世界开始,自己似乎就一直沉浸在某种飘飘然的错觉里。
仗着那些模糊记忆中的“情意”,仗着系统赋予的底气,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旋涡之下潜藏的、足以噬骨销魂的危险。
人心最是易变。
即便知晓他们那份浓烈到扭曲的“爱意”或许做不得假,可她又怎能如此大意?
恨,往往由极致的爱衍生。
爱得越深,遭受背叛或求而不得时,反噬的恨意便越是刻骨铭心。
昨夜,她或许当真与死亡擦肩而过。
若当时她没有当机立断扼住净尘的咽喉,他手中是否会真的出现一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穿她的心脏?
若她当时惊慌呼救,帐外的人即便闻声赶来,在那般近的距离下,也足够他取她性命数次了。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必须更小心,更谨慎才行……
然而,在这凛然的警醒之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感却同时自心底升起,带着隐秘的、令人心悸的兴奋。
这样的危险,这样的博弈……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
——
当陆莘悦踏入作为临时议事厅的主帐时,顾祈垣早已等候在内。
他今日未着甲胄,一身墨蓝色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少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清贵雍容。
见陆莘悦进来,他放下手中的军报,唇角自然噙上一抹笑意,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瞬,温和而专注。
“醒了?可用过朝食?”
他起身,极为自然地替她拉开身旁的椅子,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用过了,有劳顾将军挂心。”
陆莘悦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地落座,语气礼貌而疏离。
“顾将军?”
顾祈垣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在她身侧坐下,
“莘悦,你我之间,怎么如此生分?唤我名字就好。”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与试探。
陆莘悦抬眸看他,眼波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真诚,
“礼不可废。况且,现在咱们在谈正事……要拿出正事的态度来。”
她顿了顿,耳根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粉,
“之前……说得那些……镜子之类的话……还望将军海涵……”
先前为了稳住顾祈垣,行事难免急切了些。那时只有他一人,些许逾矩的亲近自是无可厚非。
可如今……既然其他几位也已陆续现身,若再予顾祈垣过多甜头,只怕会引得旁人妒火中烧,失了分寸。
所幸,眼下尚未过分亲近,此时拉开距离,倒也顺理成章。
除了或许会令顾祈垣因这若即若离而患得患失之外,于大局并无妨碍。
顾祈垣当然注意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绯色,心头一动,面上却只是无奈:“有人在你身边嚼耳根吗?”
“哪有人敢。”
她轻声回应,垂下眼帘。
顾祈垣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头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但很快便被压下。
他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她忘了过去,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此刻的她如同一张白纸,他需得耐心描摹,方能让她重新接纳自己。
更何况,比起其他人,他至少还能在她身边,以“旧识”和“保护者”的身份陪伴。
“好,随你。”
他妥协般地笑了笑,语气纵容,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她面前,
“乌国皇城已破,皇帝伏诛,接下来诸多事宜,还需……你我共同定夺。”
他刻意在“你我”二字上稍作停顿,观察着她的反应。
陆莘悦端起茶杯,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目光落在铺在案上的乌国疆域图上。
“顾将军想必已有成算,莘悦愿闻其详。”
顾祈垣心中微哂,果然,即便失忆,她骨子里那份善于掌控全局的本能依旧未变。
他收敛心神,开始阐述自己的计划:
“首要之事,是稳定局势。乌国朝堂需尽快清理,归顺者可用,负隅顽抗者,杀无赦。我已命人拟定了名单,稍后请……你过目。”
他顿了顿,还是避开了过于亲密的称呼。
“其次,是安抚民心。乌国皇帝昏聩,民怨已久。我意开放部分官仓,平抑粮价,同时张贴安民告示,申明我临国军纪,绝不扰民。”
“其三,便是疆域整合与边防布置。乌国与安国、夏国接壤,地理位置关键。需派遣得力干将驻守要塞,重整防务,以防他国趁虚而入。”
他说得条理清晰,军国大事在他口中娓娓道来,沉稳有力。
陆莘悦静静听着,偶尔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姿态闲适,仿佛在听一曲无关紧要的评弹。
直到顾祈垣话音落下,她才缓缓放下茶盏,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看向他:“将军思虑周祥,莘悦佩服。只是,尚有几处细节,或许可以斟酌。”
“哦?请讲。”
顾祈垣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的姿态,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清理朝堂,雷霆手段固然有效,但难免引人恐慌,甚至逼得某些本可争取的势力狗急跳墙。”
陆莘悦指尖轻轻点在地图上乌国皇城的位置,
“不如,双管齐下。一面按名单肃清,一面放出风声,给予三日期限,让那些心怀忐忑的官员主动投诚,坦白过往。
主动者,可视情节轻重从宽处理,甚至保留部分官职。
如此,既可分化瓦解,又能彰显我临国气度,减少抵抗。”
她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至于安抚民心,”
陆莘悦继续道,
“开仓放粮确是良策,但需防贪腐中饱,更要防有人煽动流民闹事。
可派遣军中文吏协同当地尚有清誉的士绅共同办理,互相监督。
安民告示之外,不妨再组织几场公审,公开处决几名民愤极大的乌国贪官酷吏,让百姓亲眼看到‘新朝’与‘旧朝’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