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05:31:51

第四章:当躺平成为“疑难杂症”

赏菊宴的“惊险”过后,程如意回到侯府,感觉自己像条被暴晒了三天的咸鱼,连挪回吊床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她用了整整两天,除了用膳和必要的活动,几乎全黏在吊床上,才慢慢“回血”,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然而,京城的风,却不会因为一条咸鱼想躺平就停止流动。

那日赏菊宴上,程家大小姐一笔“诚”字应对考较,得了太后赏赐的事,不知怎的,竟在京中女眷圈子里小范围传开了。版本大同小异:永安侯府那位据说病弱愚钝的嫡女,似乎开了窍,虽才学不显,但胜在心思纯孝,态度恭谨,竟也得了太后娘娘几分青睐。

这传闻落到不同人耳中,反响各异。

与永安侯府交好或持中立态度的,大多一笑置之,或叹一句“傻人有傻福”。王氏出门赴宴,倒是少听了些阴阳怪气,多了几句不咸不淡的恭维。王氏心中滋味复杂,既欣慰女儿似乎“长了心眼”,又担忧这“心眼”长得太过剑走偏锋,迟早露馅。

而那些素来与侯府不和,或自家有适龄女儿待选、暗中比较的,则多了些心思。尤其那日提议行令、将程如意点出来的黄衣少女,乃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女李蓉,心高气傲,回去后越想越觉憋闷。她本意是想看程如意出丑,谁料对方竟用如此取巧的方式蒙混过去,还得了赏赐!一个连诗都作不出的草包,也配?

这日,几位素日交好的贵女在李府花园小聚,不知谁又提起赏菊宴的事。

“要我说,程家姐姐那日,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一个圆脸少女道,“一个字,谁不会写?也就是太后娘娘仁慈,不与她计较。”

李蓉捏着手中的团扇,冷哼一声:“何止是运气好,我看是心思深。你们没见靖王殿下那日也在了么?殿下最是明察秋毫,严谨端方,寻常人岂能在他面前弄鬼?那日程如意,怕是早知自己才学拿不出手,故意用那笨拙样子,显得老实罢了。只是,”她话锋一转,带了些许轻蔑与狐疑,“一次是运气,两次三次呢?我听说,靖王殿下那日宫宴,还特意问了她用的什么墨……这里头,怕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另一个瘦削些的少女掩口低笑:“蓉姐姐是说,程家姐姐是故意在靖王殿下面前……示弱?惹人怜惜?可谁不知道靖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最厌烦后宅女子那些矫揉造作的手段。”

“厌烦寻常手段,可不代表不会中意别出心裁的路子。”李蓉眼神闪了闪,“况且,你们不觉得,程如意落水病了这一场后,像是变了个人么?从前虽也沉默寡言,可哪有如今这般……这般让人捉摸不透?”

“变了个人?”圆脸少女疑惑。

“只是感觉罢了。”李蓉用团扇轻轻拍打手心,若有所思,“总觉得,她那副病弱老实的样子底下,藏着点什么。或许,是我们小瞧她了。”

流言与揣测,如同水面的涟漪,慢慢扩散。而处于涟漪中心的程如意,对此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她正忙着应付新一轮的“家庭风暴”。

起因是程如心。

这位庶妹,在赏菊宴回来后,明显沉不住气了。程如意接连两次在宫中露脸(虽然在她看来是倒霉),还得了太后赏赐,虽不算多荣耀,但对比从前默默无闻乃至被人暗地里嘲笑的情形,已是天壤之别。更让她不安的是,父亲永安侯看程如意的眼神,都少了几分过去的忽视,多了些复杂的打量。

这日,程如意正躺在她的“升级版2.0吊床”上——现在加了可调节靠背和放零食的小托盘——悠哉地看着新搜罗来的话本,春桃在旁边打着扇。

程如心带着丫鬟,袅袅婷婷地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只精巧的绣篮。

“姐姐好惬意。”程如心笑得温婉,目光扫过那堪称“奢靡”的休憩角落,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嫉恨,随即被担忧覆盖,“只是姐姐身子才刚好些,总这般躺着,于康健怕是无益。不若起来走动走动,妹妹新得了一幅双面绣的花样,正想请姐姐一同参详呢。”

程如意眼皮都懒得抬:“哦,你看吧。我头晕,看不了精细东西。”

程如心一噎,强笑道:“姐姐又说笑了。对了,姐姐可知,外头如今有些关于姐姐的传言呢。”

“不知,不想知。”程如意翻了一页书。

程如心自顾自说下去,声音压低,却足够清晰:“都说姐姐如今得了太后娘娘眼缘,是好事。可也有那起子小人嚼舌根,说姐姐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才……尤其是靖王殿下那日特意问起笔墨,更让人浮想联翩。姐姐,人言可畏啊,妹妹是担心你……”

这话就说得有些险恶了,暗示程如意故意引起靖王注意,行为不端。

春桃脸色一变,刚要开口,却见程如意慢吞吞地放下了话本。

程如意终于转过脸,看向程如心。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此刻却清凌凌的,没什么情绪,只是看着。

“妹妹,”程如意开口,声音平淡,“你今日擦的粉,好像有点厚,浮粉了。嘴角那里,没涂匀。”

“……”程如心准备好的所有说辞,所有表情,都僵在了脸上。她下意识想抬手去摸嘴角,又硬生生忍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还有,”程如意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你身上这熏香,是鹅梨帐中香吧?味道太甜腻,闻多了头晕。下次换沉水吧,安神。”

说完,她重新拿起话本,还特意把脸往旁边偏了偏,一副“你熏到我了,离远点”的架势。

程如心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紧紧掐进绣篮的提手。她没想到程如意会是这种反应!不接招,不辩驳,甚至不生气,就这么轻飘飘两句,就把她的精心挑拨和暗讽,全打在了棉花上,还反过来羞辱了她!

“姐姐真是……病得不轻!”程如心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再也维持不住假面,转身快步走了,步伐都有些凌乱。

春桃“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忍住,小声道:“小姐,您也太厉害了!二小姐那脸,都绿了!”

程如意重新瘫回去,叹了口气:“厉害什么,浪费我口水。有这功夫,多看两页书不好么?” 她只是烦,烦这些没完没了的小心思,小算计。她就想安安静静当条咸鱼,晒晒太阳,看看闲书,怎么就这么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程如心这边只是小打小闹,真正让程如意头疼的,是来自父亲永安侯的“深切关怀”。

或许是赏菊宴的“表现”让侯爷看到了女儿“开窍”乃至“更进一步”的希望,他开始频繁过问程如意的“学业”和“修养”。今日请了位据说才情不凡的落魄老秀才,来教程如意诗文(被程如意以“见外男于礼不合,且一听之乎者也就心悸”为由,让王氏给拒了);明日又弄来几幅名家字画,让程如意“品鉴学习”(程如意对着画发了半天呆,最后诚恳地说“这山画得真高,这水真绿”,把侯爷噎得拂袖而去)。

最要命的是,侯爷不知从哪听说,靖王殿下近日在督办一桩与古籍修缮有关的公务,似乎对书法鉴赏颇为上心。侯爷立刻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能让女儿在靖王殿下,乃至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于是,程如意的“书法特训”,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王嬷嬷的教学重心,从“如何糊弄礼仪”,迅速转向“如何写一手至少能见人的字”。

“大小姐,老身知道您辛苦,可侯爷吩咐了,这字,一定得练!不求出彩,但求端正,显得有静气、有家风!”王嬷嬷苦口婆心,摆出了文房四宝。

程如意看着那雪白的宣纸,乌黑的墨汁,感觉比看到毒药还恐怖。让她写字,比让她去跑八百米还难受。

“嬷嬷,我觉得我可能得了‘书写障碍症’。”程如意一脸严肃。

“何、何症?”王嬷嬷茫然。

“就是一拿笔,就手抖、心慌、气短、眼花,严重时可能昏厥。”程如意开始胡说八道,并辅以虚弱的喘息,“您想啊,我落水受了惊,心神受损,这书写之事,最耗心神。我这是病,得养,不能强求。”

王嬷嬷嘴角抽搐:“大小姐,老身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此症……”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程如意斩钉截铁,随即又放软声音,可怜巴巴,“嬷嬷,您看我,是不是脸色又差了?哎哟,一说要写字,我这头就开始晕了……”

王嬷嬷:“……”

看着眼前演技浮夸却咬死不松口的大小姐,王嬷嬷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深深的无力。最终,练字之事,在程如意“晕”了三次,打翻墨汁一次,污了衣裙两次之后,不了了之。王嬷嬷只能硬着头皮去回禀侯爷:大小姐心疾未愈,实在不宜劳神写字。

永安侯将信将疑,但看着女儿那张血色不足的小脸,和每每提及笔墨就瞬间萎靡的样子,又想起宫中太医确实说过“惊悸需静养”,只得暂时作罢,但心里那点“攀附”的心思,却并未熄灭,反而像被风吹过的野草,悄悄滋长。

就在程如意以为,自己又要用“晕字症”糊弄过去,继续她的太平大业时,一道来自宫中的口谕,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来传口谕的,是太后身边一位颇得脸的老内侍,态度客气,但话语里的意思,却让整个永安侯府都惊疑不定。

“太后娘娘慈念,体恤程大小姐身子弱,又听闻程大小姐近日为练字静心,颇为勤勉。恰巧,靖王殿下奉旨筹修南书房旧籍,正需人手誊录部分不甚紧要却需字迹工整的散页。娘娘想着,这倒是个让大小姐静静心、也略尽心意的好差事。特让咱家来问一声,程大小姐可愿往?”

誊录古籍?去南书房?还是靖王殿下督办?

永安侯又惊又喜,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能与靖王殿下共事(哪怕只是远远的),能在圣上关注的事上出力,这是多大的体面和机遇!他几乎要替女儿答应下来。

王氏却是忧心忡忡。女儿那手字,那见了笔墨就“发病”的德行,去誊录古籍?还是靖王殿下眼皮子底下?这、这不是要露馅吗?

程如意本人,在听完口谕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咸鱼要下油锅了。

太后开口,说是“问问”,其实哪有拒绝的余地?

而且,为什么是靖王?那个鼻子比狗还灵,眼睛比尺还准的靖王?

程如意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南书房,对着那些晦涩的古籍,抓耳挠腮,然后被靖王殿下当场揪出“字迹丑陋,敷衍了事”,最后以“欺君之罪”拖出去的悲惨画面。

“臣女……”程如意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才疏学浅,字迹拙劣,恐难当此大任,有负太后娘娘厚爱,亦恐耽误靖王殿下正事……”

“大小姐过谦了。”老内侍笑容可掬,话却堵得死死的,“太后娘娘说了,不求精妙,只求一份诚心与静气。再者,并非紧要典籍,不过是些散页整理,大小姐只当是去静静心,练练字,便是功德了。靖王殿下也是知晓的。”

靖王也知道!程如意眼前一黑。

“如意,还不快谢恩!”永安侯低声催促,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程如意知道,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哀嚎,行礼拜下:“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定当……尽心尽力。”

老内侍满意地走了。

侯府前厅,一片寂静。永安侯是兴奋的,王氏是忧虑的,下人们是好奇的。

程如意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条被强行从沙滩上捞起来,马上就要被扔进油锅的咸鱼。

她该怎么办?真去南书房,在靖王眼皮子底下“表演”写字?那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痛快。

可太后的意思,靖王的知晓,父亲的期盼……层层压下来,她似乎无处可逃。

回到自己院子,程如意瘫在吊床上,望着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叶,第一次觉得阳光都不明媚了。

“春桃,”她有气无力地唤。

“小姐?”

“你说,”程如意眼神空洞,“我现在真的病重,起不来床了,还来得及吗?”

春桃:“……小姐,太医说了,您身子已大好了。” 而且,刚刚接旨时还中气十足(虽然是被吓的)。

程如意绝望地闭上眼睛。

难道,她的太平大业,就要止步于此,葬送在南书房那一堆故纸堆里,葬送在靖王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黑眼睛下?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咸鱼,也是要挣扎一下的!

程如意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道“垂死病中惊坐起”般的、诡异的光。

既然躲不过,那就……想办法糊弄过去!

怎么糊弄?

她开始飞速开动脑筋。字丑是客观事实,短期内无法改变。那就从“态度”和“客观条件”入手!

“春桃,”程如意坐起身,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去,给我找几本最晦涩、最拗口、字迹最模糊的古书来。最好是那种……连当代大儒看了都头疼的!”

春桃:“???” 小姐这是吓得神志不清了?

“还有,”程如意继续吩咐,眼中闪烁着破釜沉舟的光芒,“去打听打听,南书房誊录古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规矩?比如,用什么墨?什么纸?是不是必须一气呵成?还有,靖王殿下通常什么时辰会在那边?”

她要知己知彼,方能……浑水摸鱼,蒙混过关!

一条被迫营业的咸鱼,为了保住自己最后的躺平尊严,决定向这个充满“内卷”的世界,发起一场别开生面的、以“糊弄”为核心战术的“自卫反击战”。

而第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就是那座森严的、充满书卷气和某个冷面王爷低气压的——南书房。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