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05:41:55

视觉囚笼

我在医院醒来后,发现自己看什么都是六维视角。

医生诊断我为严重精神分裂。

直到某天,一位物理教授冲进病房,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你是人类进化先驱!”

后来我才知道,全球已有数万人出现同样症状,并且仍在扩散。

所有患者都开始冷漠地凝视世界,一致低语:“我们在等‘钥匙’……”

而教授神情惊恐地告诉我:“他们说——我就是那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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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冰冷的膜,糊在鼻腔深处,挥之不去。天花板是单调的惨白,日光灯管嗡鸣着,光线却不均匀,在某些角度拉扯出令人不适的暗影条纹。这里是市立第三医院精神卫生中心,七楼,单人观察病房。

林默靠在床头,眼睛看着对面的墙壁。墙壁不再是墙壁。灰白色的涂料表面之下,是流淌的、脉动的、难以名状的几何结构,它们延伸、折叠,穿透混凝土的实体,向不可知的方向无限展开。这并非幻觉的虚影,而是另一种更坚实、更复杂、更……“真实”的存在,覆盖甚至取代了他过去二十七年所认知的寻常景象。他看着自己的手,皮肤下不再有骨骼和血管的轮廓,而是纠缠的线条和不断变换拓扑形状的光斑,它们沿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却隐约能感受到的更高维度的韵律颤动。

“林先生?”穿着淡蓝色护士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声音刻意放得轻柔。但在林默的视野里,那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那是一团由无数细微纤维状物编织、又在不同“层面”上散射着温和生物辉光的集合体,她的动作牵扯着周围空间产生微妙涟漪,话语的声波则呈现出可视的、环状扩散的淡金色纹路。“该吃药了。”

林默没有动,只是略微转动了一下眼球——这个动作在他自己的感知里,像是调整了某个内在的接收“频道”。护士的形态稍微凝实了一些,至少能看出大致轮廓了。他伸手接过那个小小的塑料药杯,里面躺着两片白色药片和一颗红色胶囊。奥氮平,帕罗西汀,还有别的什么。他知道标签上的名字,也曾偷偷用指甲刮下一点粉末尝过,苦涩,带着化学品的尖锐。它们被宣称能帮助他的大脑“过滤”掉不必要的信息,回归“正常”。

他把药片倒进嘴里,接过护士递来的温水,仰头咽下。水流过食道的轨迹,在他眼中也是一条短暂明亮的、扭曲的管道。

“很好。”护士的声音带着鼓励,那淡金色的声纹也愉悦地跳动了一下,“王医生下午会过来看你。试着……看看窗外的树,林先生,只是树,绿色的叶子,很简单,对不对?”

护士离开了,轻轻带上门。林默转头看向窗户。窗户是焊死的,玻璃外装着细密的铁丝网。窗外有一棵老槐树,枝叶在午后的微风里摇晃。但在林默眼里,那是一片动态的、分形的、不断自我复制又湮灭的绿色光雾,每一片“叶子”都链接着更深处庞大到令他晕眩的网状结构,这结构穿透土壤,连接地底涌动的暗流,向上则弥散进空气里无处不在的、由各种波动交织成的“背景辐射”之中。简单?不,这个世界从未如此复杂、如此喧嚣、如此……赤裸裸地展示着它令人恐惧的内在肌理。

他是在一次深度昏迷后变成这样的。据送他来的同事说,他们在赶一个关于城市旧城改造的深度报道,连续熬了三个大夜,最后他在电脑前突然抽搐,倒地不起。昏迷了四十八小时。醒来,世界就成了这副模样。

起初是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他尖叫,试图抓挠自己的眼睛,攻击任何靠近的、形态扭曲怪诞的“东西”。强制镇静,束缚带,更多的药物。然后是无休止的检查:脑部核磁共振、CT、脑电图、各种量表、问询。结果毫无异常——至少,在现有的医学影像和指标上,他的大脑物理结构“完全健康”。于是,诊断书上的结论滑向了那个领域:急性精神分裂症,伴有严重的感知觉障碍和现实解体。病因?可能是长期工作压力诱发的潜在精神问题爆发。

王医生,他的主治医师,一个在六维视野里呈现为不断缓慢旋转的、由多层同心圆环和向外辐射的诊断线条构成的聚合体,曾耐心地(那些代表耐心的线条是柔和的浅蓝色)向他解释:“林默,你的大脑可能产生了一种独特的‘过滤失效’或‘信息整合过度’,将正常的感官输入与内部记忆、想象进行了病理性结合,构建出异常复杂的感知体验。我们要做的,是帮助你重新建立过滤机制,区分内在与外在。”

林默曾试图描述他“看”到的一切:空间的折叠、物体在更高维度上的投影、时间的……不对,不仅仅是时间,是更多东西的“厚度”。但每次描述,都让王医生辐射出的线条变得凝重、稠密,那是担忧和确认“病情顽固”的信号。几次之后,林默学会了沉默。他吃药,配合简单的对话练习,盯着护士要求他看的“简单”物体,努力在混沌中捕捉那一丝残存的、属于旧日世界的扁平影子。那影子脆弱得像风中残烛,时常被浩瀚的六维信息潮汐淹没。

日子在药物的钝感和意识的挣扎间缓慢流逝。他听到隔壁病房的嘶喊,走廊里匆忙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出涟漪),窗外昼夜交替时那宏大而无声的维度场“呼吸”。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水晶魔方里,外面是正常世界,里面是他,而魔方本身是由无限复杂的、运动的几何体构成,他既是囚徒,又是这囚笼唯一能感知其结构的观察者——一个毫无意义的观察者。

直到那天下午。

王医生刚做完例行的、充满试探性线条的谈话离开不久,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声波呈现出剧烈的银色碎裂状)。一个身影冲了进来,带着一股与医院格格不入的、属于外界燥热空气和旧书本的味道。

在林默的视野中,这个人形比医院里的任何存在都更……“不稳定”。他不是医生护士那种相对规整的辐射状或编织状。他是一团剧烈波动、色彩混杂的能量集合体,核心是高速运转的、类似复杂数学模型的亮黄色结构,外围却缠绕着焦虑的暗红色锯齿波和兴奋的亮蓝色闪光。他的动作轨迹在空气中留下断续的残影,这些残影并非视觉暂留,而是短暂存在的、低一个“维度层次”的切面。

是个老人,头发灰白凌乱,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他直勾勾地盯着林默,甚至没在意旁边试图阻拦的护士(护士的纤维状身体发出代表惊愕的橙色脉冲)。

“你……就是你,对不对?”老人的声音沙哑,颤抖,每一个音节都震出密集的、含义复杂的震颤波纹,与医院里通常听到的单调声纹截然不同。他几步跨到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林默放在被子上的手。

触感传来的瞬间,林默浑身一僵。不是通过皮肤,而是某种更直接的、近乎“视野”本身的交融。他“看”到老人手掌的微观结构,那些细胞、生物电流、更深层的某种……编码信息?与他自己视野中关于“手”的六维投影产生了短暂的共振。仿佛两个不同频率的接收器,偶然捕捉到了同一段来自极其遥远深空的信号。

“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老人喘着粗气,眼里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他紧紧攥着林默的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确认稀世珍宝,“你不是病了!孩子,你不是精神分裂!你是……你是一种先兆!人类感知维度扩展的先驱!进化在你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越过了某个临界点!”

病房里一片死寂。护士僵在原地,她的辉光紊乱地闪烁。走廊里似乎有人闻声而来,在门口张望,形成几团模糊的、好奇的轮廓。

林默呆呆地看着老人,看着他波动剧烈的能量形态,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近乎狂热的激动。过去几周构筑起来的、关于“自己疯了”的绝望认知,在这突如其来的、荒谬绝伦的断言面前,裂开了一道缝隙。先驱?进化?维度扩展?

“我……我看东西……不正常。”林默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生了锈。

“不正常?不!那是更正常!是超越!”老人激动地挥舞着另一只手臂,在空中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留的轨迹线,“我们被困在三维的感官牢笼里太久了,只能看到现实的投影,碎片!而你,你们,直接看到了更多!虽然……虽然可能还不完整,还不受控,但方向是对的!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空间的延展性?是不是时间的非单线程表现?是不是质量的分布不再均匀?告诉我!”

“陈教授!陈教授请您冷静!不要刺激病人!”王医生急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的旋转圆环结构变得紧绷,辐射出代表权威和紧急干预的强烈橙红色线条。他带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护工挤了进来。

被称为陈教授的老人却浑然不顾,他反而更靠近林默,压低了声音,但那声纹的震动却更加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林默的鼓膜和意识深处:“听着,孩子,你不是一个人。全球范围内,已经确认有上万例类似情况报告,分散在不同大陆,不同人种,毫无规律,但数字在过去一个月呈指数级增长!医院把他们当精神病,但当基数大到一定程度,当现象无法用已知病理解释……就该换一种眼光看了!”

男护工已经抓住了陈教授的手臂,要把他拉开。陈教授挣扎着,灰白的头发甩动,他最后猛地朝林默喊道:“他们都在看!用和你类似的方式看!而他们,他们开始说同样的话——”

“陈教授!”王医生厉声打断,示意护工用力。

陈教授被向后拖去,他的脚在地板上摩擦。就在他快要被拖出门口的瞬间,他扭过头,嘴唇开合,没有发出声音,但林默凭借此刻高度专注的视觉,清晰地“读”出了他唇形震动的空气纹路,拼合成一句无声的呐喊:

“他们在等‘钥匙’!”

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陈教授挣扎的余波和走廊里的骚动。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日光灯的嗡鸣和窗外那棵老槐树永不停止的、分形摇曳的沙沙声——此刻在林默听来,那声音仿佛也带上了某种诡谲的韵律。

王医生整理了一下白大褂,他的圆环结构慢慢恢复平稳,但内部仍残留着烦躁的细碎波纹。他走到床边,试图用平缓的、安抚性的浅蓝色线条笼罩林默:“林默,别听他的。陈怀山教授是搞理论物理的,最近……他的研究压力很大,想法有些跳脱,甚至偏执。我们已经联系了他的单位。他说的那些,都是没有实证的臆测,只会干扰你的治疗。你需要的是休息,和坚持服药。”

林默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陈教授握过的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共振感,以及老人能量形态中那股强烈的、混杂着亢奋与恐惧的波动。先驱?全球上万例?指数增长?等一把“钥匙”?

旧的认知囚笼在碎裂,但新的、更庞大更诡异的图景,正从裂缝外弥漫进来,带着未知的寒意与重量。

王医生的安抚线条徒劳地在他周围飘荡,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轻易渗入他混乱的感知。某种东西改变了。陈教授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困在疯癫的深渊里。

或许,他踏入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真实的深渊。

而“钥匙”……那是什么?

那天之后,医院对他的看护明显严密了许多。或许是因为陈教授那场风波的“不良刺激”,林默被转移到了更靠里的一个病房,窗户外的铁丝网似乎也更密了些。王医生来的次数增加了,谈话依旧温和,但线条中审视的意味更浓,那些浅蓝色的安抚之下,是更加致密的、代表监测和控制的暗色网格。药片照旧送来,护士监督他咽下,甚至要求他张开嘴检查。

但林默内在的某些东西,已经无法逆转地苏醒了。陈教授的话,像一枚埋进意识深处的种子,在药物制造的麻木土壤下,顽强地抽出根须。他开始有意识地去“看”,而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

他观察送餐的护工,一个总是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在六维视野下,这男人的形态比其他医护人员更“黯淡”,运动轨迹也略显滞涩,仿佛蒙着一层灰翳。但有一次,当电视里偶然播放一段国际新闻(关于某个遥远小国的地震),林默注意到,这护工头部区域的能量波动,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与他自身形态完全不协调的高频闪烁,那闪烁的“模式”,让林默莫名联想到陈教授能量体中那些复杂的数学结构——只是更微弱,更隐蔽。护工似乎毫无所觉,放下餐盘就离开了。

还有清洁病房的阿姨。她总是哼着走调的地方小曲,声纹是散乱跳跃的彩色斑点。但林默发现,当她擦拭窗户玻璃时,她的动作轨迹偶尔会与玻璃表面反射的、来自窗外世界的扭曲光影产生奇异的“同步”,不是镜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类似谐波共振的短暂契合。她自己毫无察觉,依旧哼着歌。

这些细微的异样,碎片般散落。林默无法解释,只能默默记下。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任何异常的提问或关注,都可能招来更严格的监控,甚至可能是加大药量或别的什么“治疗”。

与此同时,他尝试着在意识中“回拨”某个旋钮,就像老旧收音机调台。他不再强行抗拒六维视野,而是试图在浩瀚的信息中,寻找可能存在的、与旧日世界对应的“低频通道”。这极其困难,如同在狂风暴雨的海面上辨认一朵特定的浪花。但偶尔,当他极度疲惫,或者药效上来意识模糊之际,眼前的景象会短暂地“降维”,墙壁恢复平整,护士呈现出清晰的人形轮廓。只是这种时刻稍纵即逝,且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空虚感,仿佛大脑被强行剜去了一部分。

他悄悄藏起了电视遥控器里的一节小电池,用指甲在病房塑料椅的底部,刻下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符号和线条,记录日期,记录观察到的异常碎片,记录那种全球蔓延的“症状”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刻痕很浅,在六维视野里,它们却像是发光的小小铭文,与他指尖划过时留下的能量余晖缠绕在一起。

时间在这种压抑的、内紧外松的观察中又过去了一周。就在林默几乎要以为陈教授的出现只是一场荒诞的梦时,转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那是一个雷雨夜。闪电撕裂天空,每一次惨白的光爆,都在林默眼中转化为瞬间充斥整个视野的、树枝状分叉的维度裂隙,雷声则是滚过这些裂隙的沉重轰鸣,震得病房都在颤抖。暴雨敲打着窗户,每一滴雨水的轨迹、碎裂、汇流,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突然,整座医院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熄灭了。备用应急灯在走廊尽头亮起昏黄的光,但在林默看来,那只是黑暗背景下几团不规则膨胀收缩的暗红色能量团。

黑暗和雨声放大了许多细微的动静。他听到走廊里传来不同以往的、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不是护士的软底鞋,更像是硬质靴跟敲击地面。还有压抑的、快速的对讲机电流杂音,那些杂音在他耳中化作意义不明的尖锐波形。

然后,他听到了别的声音。

很低,很沉,像是从地板深处,从墙壁内部,从暴雨的间歇中渗透出来。不是用耳朵“听”到的,更像是直接作用于他那种扩展后的感知。那是许多声音的叠加,男女老少,不同的音色,却用几乎完全一致的、平板无波的语调,重复着同样的内容:

“…在等…”

“…钥匙…”

“…我们在等…”

“…钥匙…”

声音层层叠叠,汇聚成低沉的潮汐,冲刷着黑暗中的一切。应急灯的红光随之明暗不定。林默感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原始的、面对未知共鸣的战栗。他猛地从床上坐起,看向门口。

门下方的缝隙外,有光影晃动。不是应急灯的光。是另一种更冷冽、更集中的光斑,伴随着极其轻微的电子设备低鸣声。那光斑移动着,似乎在扫描什么。

低语声持续了大概十几秒,渐渐减弱,消散在雨声中,仿佛从未出现。又过了几分钟,电力恢复,灯光重新亮起,走廊里的异常脚步声和光线也消失了,一切恢复如常,只有窗外的暴雨依旧。

但林默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陈教授说的“他们”,那些同样看到六维世界的人,就在这家医院里。不止一个。而且,他们似乎在某种状态下,会“同步”。而院方,或者别的什么力量,在监控,甚至在试图抑制这种“同步”。

第二天,医院的气氛有一种刻意的平静。护士送药时笑容标准,王医生查房时线条平稳,绝口不提昨晚的停电和任何异常。但林默注意到,走廊里多了两个陌生的“安保”人员,他们穿着便装,但形态在六维视野下呈现出一种规整的、带有微弱屏蔽场的感觉,与他们刻意放松的姿态形成反差。而且,他再也没见过那个头部会产生异常闪烁的护工,和那个擦拭玻璃时会共振的清洁阿姨。

他们被调走了?还是……

林默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意识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不仅仅是精神病院。它可能还是一个观察站,甚至是一个囚笼,关押着像他一样“进化”或“病变”的人。而陈教授,是唯一一个从外面闯进来,试图告诉他真相的人。

他必须出去。必须找到陈教授,问清楚一切。

然而,怎么出去?监控严密,药物控制,他连这层楼都走不出去。

机会在三天后的傍晚意外降临。王医生带来一份新的评估表,要求他填写。是一份关于“感知体验变化与情绪关联”的长问卷,问题刁钻,显然意在探测他是否受到陈教授那番话的“污染”。林默装作木然,缓慢地、机械地勾选着选项,大部分选择了最“正常”、最“稳定”的答案。

就在王医生低头查看他前面几页答案,旋转的圆环结构稍稍放松警戒的瞬间,林默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王医生白大褂口袋边缘露出的一角硬纸片。那是一个访客证的尾部,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印章痕迹和半个名字。在六维视野下,那张纸片本身的信息微不足道,但它表面残留的、极其微弱的能量印记,却让林默心头猛地一跳。

那印记的“质感”,和他藏起来的电池在特定角度下散发的微弱场,和他自己在塑料椅底刻痕时留下的能量余晖,有某种相似之处!那不是普通的纸张和油墨,那里面掺杂了某种能与他这种特殊感知产生互动的物质!很微量,但存在。

访客证……谁留下的?陈教授?还是其他“他们”?

林默维持着填写问卷的姿势,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他脑中迅速形成。

他需要留下信息。不是刻在椅子底下的私密记录,而是能被人发现的、指向性的信息。给谁?给可能存在的、像陈教授一样能识别这种信息的人。或者,给“他们”——那些低语“等待钥匙”的病友。

用什么留?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电池?太小,能量形式可能不对。血液?太明显,而且他不知道是否有效。他看向手中的笔,普通的圆珠笔。又看看问卷的纸张。

然后,他记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无聊把戏,关于用唾液让隐形字迹显形。那是化学把戏。但如果……如果他集中精神,将他视觉中那庞大信息流的极小一部分,尝试着“注入”笔尖划过纸张的痕迹呢?不是墨水,是某种感知的“印记”?就像陈教授抓住他手时那种短暂的共振?

这想法毫无根据,荒谬绝伦。但他别无选择。

他趁着王医生翻页,迅速将笔尖在舌头下轻轻沾了一下——不是利用唾液,而是集中所有注意力,想象着自己视野中那些流动的线条、闪烁的光点、脉动的维度场,顺着他的意念,通过笔杆,汇聚到笔尖那一点。他感觉太阳穴开始发胀,视线有些摇晃。

他继续填写问卷,但在几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选择题空白处,他用那种专注到刺痛的精神状态,画下了一些极其简单、甚至有些歪扭的符号:一个类似分形树杈的简笔画,一个螺旋,一个被圆圈包围的点。画的时候,他拼命想象着陈教授能量体中那些亮黄色的数学结构,想象着雷雨夜听到的低语“钥匙”的声纹震动。

每一笔落下,他都感觉自己的精力被抽走一丝,眼前阵阵发黑。他坚持着,画了四五个这样的符号,分散在不同的页面。

问卷终于填完。王医生仔细检查了一遍,似乎没有发现那些简单符号的异常——在他眼中,那可能只是病人无意识的涂鸦。他收起问卷和笔,又嘱咐了几句按时吃药之类的话,离开了。

林默筋疲力尽地倒回床上,冷汗湿透了病号服。他不知道那有没有用,不知道那些符号是否真的留下了什么,或者只是他精神濒临崩溃的又一次徒劳挣扎。

两天后的下午,王医生没有出现。来送药的,是一个陌生的、年纪更轻的医生,形态规整,但辐射出的线条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他简单问了林默几个问题,留下药就走了。

不对劲。林默的心提了起来。王医生几乎从不缺席他的每日查房。

傍晚,电视里插播一条本地新闻快讯:著名理论物理学家、市理工大学陈怀山教授,于今日上午在校内实验室突发晕厥,送医后诊断为过度疲劳引发的脑血管痉挛,目前正在市一院神经内科接受观察治疗,情况稳定,但仍需静养……

画面一闪而过,是陈教授躺在担架上被抬上救护车的短暂镜头。他的眼睛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默盯着屏幕,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冷却。

突发晕厥?过度疲劳?脑血管痉挛?

他一个字都不信。

是警告。是清除。是对那天闯入精神病院、说出不该说的话的惩罚。陈教授被控制了,或者更糟。

而他,林默,可能也被注意到了。王医生的缺席,陌生医生的到来,都是信号。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心脏。但他知道,不能慌。陈教授倒下了,但陈教授带来的信息,以及他自己这些天的发现,已经足够拼凑出一个可怕的轮廓。他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新闻播完不久,病房门被敲响。不是护士那种规律的轻叩,而是两重一轻,带有某种节奏。

林默屏住呼吸,没有回应。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张陌生的、属于医院后勤人员的脸探了进来,戴着普通的帽子。但在林默的六维视野中,这个人形周围的“背景噪音”极其微弱,仿佛被仔细过滤过,而且其核心能量形态的边缘,有着非常不自然的、锯齿状的修剪痕迹——像是刻意伪装过,但伪装得并不完美。

来人快速闪身进来,关上门。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的脸,但眼神锐利。

“林默?”他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没时间解释。陈教授之前冒险接触你,现在他出事了。但他留了后手。我们知道你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我们也知道你在问卷上留了印记。”

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紧紧盯着来人,试图从他的能量形态中分辨真伪。那些锯齿状的修剪痕迹很可疑,但对方提到“问卷印记”,这又极其具体。

“你是谁?”林默的声音沙哑。

“你可以叫我‘接线员’。”男人没有回答身份,而是急促地说,“听着,这家医院,连同全球其他几十个类似机构,现在都被一个跨国联合研究项目‘视阈’监控。他们把你们这类人称为‘受试体Alpha型’。他们认为这是一种可传染的、基于信息素或未知场效应的感知变异,具有潜在风险。他们在研究,也在控制。陈教授是项目早期顾问,但他发现了别的东西,他认为是进化,是维度感知的天然觉醒,而且……他怀疑‘视阈’项目的目的不仅仅是研究。”

“目的?”林默追问。

“他们在找‘钥匙’。”接线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林默无法解读的复杂神色,像是恐惧,又像是决绝,“他们认为,‘受试体’们的集体低语,指向某个特定的、能完全开启或控制这种变异的存在,或者信息,或者地点——他们称之为‘钥匙’。陈教授认为‘钥匙’可能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坐标,或者是一个引信。而‘视阈’……他们想先找到它,控制它,或者……销毁它。”

信息量太大,林默感到一阵眩晕。“陈教授说……他说他就是钥匙?”他想起陈教授最后无声的唇语。

接线员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摇头,语速更快:“不!那不是他的原意!是他的发现,他的理论模型可能触及了‘钥匙’的核心原理,所以他被盯上了!他告诉你那个,可能是为了警示,或者……转移注意力?我不清楚。但现在,你必须离开这里。‘视阈’很快会对你进行更深入的‘评估’,那可能包括侵入性检查,甚至神经干预。你留下的印记显示,你的‘视阈’稳定性和清晰度远超普通受试体,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怎么离开?”林默看着紧闭的门和窗外的铁丝网。

接线员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武器,而是一个类似老式寻呼机、但外壳布满细微纹路的黑色小装置。“这是陈教授私下改进的‘场干扰器’,短时间扰乱这一区域的监控和门禁系统,原理是基于他对你们这种感知场的研究。但范围小,时间短,只有三十秒。”他把装置塞进林默手里,触感冰凉。“听着,今晚零点,医院备用发电机例行测试,会有十五秒的全楼照明闪烁。就在闪烁开始的瞬间,你按下这个按钮,然后出门,左转走到尽头,走消防楼梯下到二楼,那里有个废弃的管道维修间,窗户的锁是坏的。从那里出去,后面是锅炉房后面的空地,围墙有个缺口。出去后,往东走三个街区,有个‘老地方’废旧报刊亭,我在那里等你。记住,只有三十秒干扰时间,照明闪烁只有十五秒,你必须在这重叠的十五秒内离开这层楼,进入楼梯间!否则就会被发现!”

“为什么帮我?”林默握紧那冰冷的装置,感觉它内部有极其微弱的、与他自身感知隐隐呼应的脉动。

“因为陈教授相信你可能是关键。”接线员盯着他,“也因为,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等着‘视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找到‘钥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记住,零点,照明闪烁开始,按按钮,左转,楼梯,二楼,维修间,窗户,围墙缺口,向东三个街区,‘老地方’报刊亭。”

他又快速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然后不由分说,重新戴上帽子,拉低帽檐,像进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门缝,闪了出去。

病房里恢复寂静。林默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黑色的“场干扰器”,掌心全是冷汗。

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暗下来。

黑夜将至。

时间从未流逝得如此缓慢,又如此飞快。每一秒都被拉长,充满焦灼的等待和纷乱的思绪;而每过一分钟,距离那个生死攸关的零点就又近了一步,像无形的绞索在收紧。

林默把干扰器小心地藏在病号服袖子的夹层里,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皮肤,那微弱的脉动感似乎与他自己血管的跳动逐渐同步。他强迫自己吃下晚餐,尽管味同嚼蜡,在六维视野里,食物分解的过程清晰得令人反胃。他配合护士查房,回答了几个无聊的问题,努力让自身能量场显得平稳、呆滞,就像过去几周扮演的那样。

夜幕彻底笼罩城市,病房里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壁灯。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映出模糊的光晕。林默躺在床上,闭着眼,但全部感官都提升到极致。他“听”着走廊里偶尔经过的脚步声,分辨哪些是护士的软底鞋,哪些是那种硬质靴跟——今晚,硬质靴跟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他“看”着墙壁和天花板,在昏暗光线下,那些永恒流动的六维结构似乎也放缓了节奏,但暗涌依旧。他感受着空气中几乎难以察觉的、各种设备运行时散发的微弱场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零点。

二十二点,最后一次常规巡房过去。

二十三点,医院陷入更深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嘀嗒声。

二十三点三十分,林默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僵硬而有些麻木的四肢。他走到门边,将耳朵贴近,仔细倾听。走廊很安静。他小心地拧了拧门把手——锁着的,从外面反锁了,这是晚上的常规措施。

二十三点五十分。林默退回床边,坐下,深呼吸。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撞击。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漫上来,但更强烈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留下来,等待未知的“评估”和“干预”?还是抓住这微乎其微的机会,冲进外面同样未知、但可能藏有真相的黑暗?

他选择后者。

二十三点五十八分。林默将干扰器从袖子里取出,握在右手,拇指虚按在唯一那个凸起的按钮上。按钮是冰冷的,带着粗糙的摩擦纹。他左手扶着床沿,身体微微前倾,像一个蹲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尽管他的“跑道”只有从病床到门口这短短几米。

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三十秒。

寂静。极致的寂静。连他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突然——

啪!

不是预想中的闪烁,而是整层楼的灯光,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熄灭了!黑暗如同有质量的实体,瞬间吞噬了一切!

不是十五秒的闪烁测试!是全楼停电?计划有变?

就在林默心脏骤停的刹那,他右手拇指本能地、重重按下了那个按钮!

“嗡——”

一声极其轻微、但穿透力极强的蜂鸣从手中的干扰器传出,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骨骼,甚至更深层的感知。紧接着,以他为中心,一圈无形无质、但在六维视野中清晰无比的淡灰色涟漪猛地扩散开来,扫过房门、墙壁、天花板。涟漪所过之处,那些原本稳定或规律运行的、代表监控探头、电子门锁、运动传感器的能量光点和小型场结构,瞬间紊乱、暗淡、乃至熄灭!仿佛被橡皮擦抹去了一部分。

就是现在!

林默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门口。在绝对的黑暗和干扰场中,他寻常的视觉几乎失效,但六维视野却提供了另一种“导航”。他能“看到”门锁内部结构的能量形态在干扰下暂时瘫痪,呈现一种无序的灰白色。他拧动把手——咔哒,门开了!

他闪身出门,左转。走廊一片漆黑,只有远端楼梯间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光,但在干扰场和六维视野的叠加下,那光也变得扭曲断续。他拼命朝那个方向奔跑,软底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干扰器仍在手中发出持续的低鸣,他能“感觉”到那淡灰色涟漪的边界就在身后不远处,紧紧跟随着他。

快!快!

走廊尽头,消防楼梯间的门虚掩着。他撞开门,冲了进去。楼梯间里更黑,只有下方某个楼层隐约透上来的、不知来源的微光。他毫不犹豫,朝着向下的阶梯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激起回响,显得格外刺耳。

一层,两层……他默数着。下到二楼!维修间!

二楼楼梯间的门紧闭着。林默喘着粗气,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推——门开了,但发出不小的吱呀声。他顾不得了,挤身进去。

这里是另一条昏暗的走廊,堆放着一些清洁工具和废弃的家具,空气中有灰尘和霉味。按照接线员的描述,维修间应该在……右边尽头!

他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干扰器的蜂鸣声开始变得不稳定,时高时低,手中的装置也开始微微发烫。三十秒!时间快到了!

找到了!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油漆斑驳的绿色铁门。他拧动门把手,锁是坏的,一拧就开。里面更黑,堆满了杂物和管道,一股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扑面而来。窗户!窗户在对面墙上!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地上的杂物,冲到窗边。窗户是老式的向上推开的那种,玻璃肮脏,外面焊着铁丝网,但正如接线员所说,锁扣是坏的。他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托起窗扇——生锈的合页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窗户被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刚好够一个人侧身挤出去。

干扰器的蜂鸣声戛然而止!手中的装置瞬间变得滚烫,然后彻底沉寂下去。三十秒结束!

几乎同时,头顶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恢复了照明!备用发电机启动了!

光明重新降临,虽然依旧昏暗,但足以让任何监控系统恢复工作!

林默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他来不及多想,用尽最后的力气,从那狭窄的窗户缝隙中拼命挤了出去。粗糙的铁丝网刮擦着他的病号服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他重重地摔在窗外松软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水。

这里似乎是锅炉房后面的一个死角,堆着煤渣和垃圾,气味难闻。高高的围墙就在眼前。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记忆中东边的方向跑去。围墙的缺口……在哪里?

光线昏暗,他只能凭借六维视野勉强分辨地形。绕过一堆废弃的管道,他看到了——围墙底部,砖块塌了一小片,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勉强能容人爬过的洞口。

他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地从那个肮脏的洞口爬了出去。粗糙的水泥边缘再次刮伤了他的手臂和膝盖。

当他终于滚落到围墙外的地面上时,他仰面躺在冰冷粗糙的人行道上,剧烈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夜空低沉,看不见星星,只有城市遥远天际线映出的暗红色光晕。脱离了医院的范围,那些无处不在的、令他窒息的无形监控场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另一种庞大的、混乱的、属于整个城市的复杂信息流扑面而来,冲击着他扩展的感官,让他头晕目眩。

他成功了?他真的逃出来了?

短暂的恍惚后,求生的本能催促他爬起来。向东,三个街区,“老地方”废旧报刊亭。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将破烂的病号服裹紧,低着头,混入凌晨稀疏的人流和车影之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警惕着任何可能的目光和追踪。城市的夜景在他眼中光怪陆离,霓虹灯是流淌的彩色岩浆,行驶的车辆是拖着能量尾迹的金属块,行人则是形态各异的、移动的光团阴影集合体。信息过载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聚焦于前方道路和那个约定的地点。

第一个街区,平安无事。

第二个街区,他拐进一条小巷,避开了主路上一个闪着红蓝光芒的巡逻警车。

第三个街区……他看到了。街角,一个用木板和铁皮搭起来的、早已废弃的报刊亭,歪斜地立在那里,玻璃破碎,里面黑漆漆的。招牌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能勉强认出“老地方”三个字。

就是这里。

林默放慢脚步,心脏再次提了起来。接线员会在这里吗?还是这是一个陷阱?他躲在对街一个垃圾桶后的阴影里,仔细观察。报刊亭周围很安静,没有异常的能量波动,也没有可疑的人影。

等了大概五分钟,就在林默的耐心快要耗尽时,报刊亭侧面那扇虚掩着的、锈蚀的铁皮小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身影闪了出来,正是白天那个“接线员”。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朝着林默藏身的方向,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林默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出,快步穿过街道,来到报刊亭前。

“快进来。”接线员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林默跟着他,侧身挤进那扇窄小的铁皮门。里面空间狭小,堆满了发黄的旧报纸和杂志,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朽木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接线员手里拿着的一个小型冷光棒,发出幽蓝的光。

“干得不错,比预计时间晚了一点,但总算出来了。”接线员打量着林默狼狈的样子,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换上这个,你的病号服太扎眼了。”

包里是一套半旧的灰色夹克和牛仔裤,还有一双运动鞋。林默没有多问,迅速换下病号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刺痛,但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属于“外面”的真实感。

“接下来去哪儿?”林默问,声音依旧沙哑。

“这里不能久留。”接线员收起冷光棒,示意林默跟上,“‘视阈’的反应很快,医院现在肯定已经发现你失踪了。他们有自己的追踪手段。我先带你去一个临时安全屋,陈教授之前准备的。”

他们从报刊亭的另一侧溜出去,钻进后面迷宫般错综复杂的老旧居民区巷道。接线员对这里似乎很熟悉,带着林默左拐右绕,避开偶尔亮着灯的窗户和晚归的行人。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在一栋看起来快要拆迁的筒子楼前停下。楼里没有灯光,寂静无声。接线员带着林默从侧面的消防梯爬上三楼,用钥匙打开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里面是一个空荡荡的单间,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两把椅子,角落里堆着一些杂物和几个睡袋。窗户用厚纸板封着,只留下一条缝隙。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灰尘和霉味。

“这里暂时安全。”接线员关上门,打开一个小型手电,放在桌上,“食物和水在那边袋子里,够几天。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公用的,但最好少用。”

林默靠在墙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精神却异常紧绷。“现在,能告诉我更多了吗?陈教授到底发现了什么?‘视阈’项目到底是什么?‘钥匙’又是什么?”

接线员在桌边坐下,示意林默也坐。他的脸上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严肃。

“陈教授是‘视阈’项目最初的发起人之一,但仅限于理论顾问层面。”接线员缓缓开口,“项目表面由几个大国和跨国科研基金资助,旨在研究突然出现的、全球性的群体感知异常现象。最初,他们真的以为是一种新型的、可能通过信息场传播的‘精神病’。但很快,随着数据积累,尤其是当像你这样‘视阈’清晰的个体出现,陈教授开始怀疑。”

“他建立了一个理论模型,认为这不是病,而是一种‘感知维度扩展综合征’(PDES)。简单说,一部分人类的大脑,可能因为某种未知的宇宙背景辐射变化、地球磁场扰动、甚至是集体潜意识进化,突然具备了直接感知更高维度空间信息的能力。就像给只见过平面画的生物突然开了立体视觉。但这种‘开眼’是暴力而不受控的,所以初期表现为信息过载、认知混乱,被误诊为精神疾病。”

林默想起自己醒来的痛苦,默默点头。

“问题是,”接线员语气沉重起来,“‘视阈’项目的高层,尤其是军方和某些大型科技公司的代表,很快对这个‘能力’产生了兴趣。想象一下,如果能控制这种能力,或者找到引发它的‘钥匙’,意味着什么?可能意味着看穿伪装,预知风险,直接读取信息,甚至……干预现实结构。这是难以想象的战略优势,也是巨大的潜在威胁。”

“所以他们开始控制患者,进行研究,寻找‘钥匙’。”林默接口道。

“是的。而陈教授在进一步研究中,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巧合,或者说关联。”接线员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所有PDES患者,在深度催眠或特殊脑波状态下,都会不约而同地‘低语’那个词——‘钥匙’。最初以为是呓语。但陈教授通过分析不同患者脑波与某些深空射电信号的残留图谱,发现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对应关系。他怀疑,这种‘维度感知扩展’,可能不是自发的进化,而是……被某种来自宇宙深处的东西‘触发’的。而‘钥匙’,可能就是那东西发出的‘引导信号’,或者一个‘坐标’,指向地球,或者指向PDES患者本身中的某个特殊个体。”

“那东西?”林默感到寒意爬上脊背。

“不知道。可能是某种高维生命体留下的信息包,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宇宙现象,也可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接线员摇头,“陈教授认为,‘钥匙’的出现,可能意味着那个‘东西’要来了,或者需要我们主动去做些什么。而‘视阈’项目的高层,显然想抢先掌控‘钥匙’,无论那意味着迎接,还是对抗,或者别的什么。陈教授就是因为试图独立验证这个猜想,并暗中联系像你这样有潜力的‘清晰者’,才被他们盯上,制造了那场‘意外’。”

房间里陷入沉默。手电的光晕在灰尘中摇曳。

“那……我能做什么?”林默问。他只是个记者,莫名其妙被卷入了超乎想象的事件。

“陈教授在‘出事’前,最后一次加密通讯中提到,他在你留下的初始脑波数据和那份‘问卷’上的微弱印记中,检测到了一种独特的‘谐波’。这种谐波,与全球几个PDES高发区地下检测到的、未知来源的深层震动波,有高度相似性。而且,你的谐波……似乎在缓慢增强,并且开始与远处其他某些‘清晰者’产生极其微弱的远程共鸣。”接线员看着林默,眼神复杂,“他认为,你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清晰者’。你可能是一个‘谐振焦点’,或者……更接近‘钥匙’本身的存在。至少,是寻找‘钥匙’的重要线索。”

林默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谐振焦点?接近钥匙?开什么玩笑!

“不……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陈教授也只是猜测。但他相信自己的模型和数据。”接线员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类似移动硬盘的黑色金属盒,放在桌上,“这是他留给你的。里面是他未发表的所有研究数据、模型代码,以及他根据你的早期数据推导出的、关于如何逐步控制并利用PDES能力的训练方法纲要。还有一份名单,全球范围内,他确认过的、可信赖的、同样对‘视阈’项目持有异议的科研人员和少数‘清晰者’联络方式。他说,如果你能逃出来,这个或许能帮你。”

林默看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仿佛看着一个潘多拉魔盒。

“我需要你做出选择,林默。”接线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期待,“你可以带着这个盒子,彻底消失,找个地方躲起来,试着用里面的方法控制你的能力,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如果可能的话。或者,你可以试着接触名单上的人,继续陈教授未完成的工作,弄清楚PDES的真相,找到‘钥匙’到底是什么,以及‘视阈’项目到底想用它做什么。但后者……意味着你将永远告别平静的生活,时刻处于危险之中。”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被封住的窗户边,透过那条缝隙,望向外面黑暗的城市。在他眼中,城市是无数重叠光影和能量流的混沌之海,浩瀚,陌生,充满未知的危险,也藏着可能的答案。

他想起陈教授抓住他手时眼中的狂热与恐惧,想起雷雨夜那同步的低语,想起医院里那些形态异常的护工和清洁阿姨,想起自己笔下那些试图留下印记的歪扭符号。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想弄清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想找回正常生活的倒霉记者。

但正常生活,似乎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了。

“陈教授……”林默低声问,“他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接线员沉默了一下:“市一院的看护比第三医院更严密,是‘视阈’的重点监控点。我们尝试过接触,失败了。他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官方说法是‘病情稳定’,但谁知道呢。”

林默转过身,目光落在桌上那个黑色金属盒上。里面装着可能拯救他的方法,也可能指引他通向更深邃的黑暗。

他想起自己曾经作为调查记者的信条:追寻真相,无论那真相多么令人不适。

现在,真相关乎他自己,关乎陈教授,关乎全球数以万计被困在“视阈”中的人,甚至可能关乎更多。

他伸出手,拿起那个金属盒。入手沉甸甸的,冰凉,但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与他心跳隐隐合拍的震动。

“告诉我,”林默看向接线员,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名单上,离这里最近的、可信的人,是谁?我们怎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