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摇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早已无人的门口,许久,才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微微塌陷下来。
晶莹的泪珠在她泛红的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谢临渊,”
她对着空气,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苦涩,
“你可曾记得,有多久没有心无旁骛,简简单单陪我一起吃顿饭了?”
记忆中,似乎还是在他刚被擢升为骠骑将军,尚未被京中浮华和各方势力裹挟之时。
那时他再忙,也总会挤出时间回府陪她用膳,听她说说家中琐事,聊聊江南风物。他会给她夹她爱吃的菜,会因为她一句“好吃”而眉眼舒展。
“你又有多久……没有再真正用心地陪伴过我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细微的哽咽。
是从他身边出现“表妹”开始?
还是从他一次次以军务为由夜不归宿开始?
亦或是从他看她时,眼神里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份专注和炽热开始?
那些所谓的陪伴,渐渐变成了敷衍的例行公事,变成了争吵后的补偿,变成了带着其他女人气息的令人作呕的施舍。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自嘲地低语:
“嘴上信誓旦旦说着不和离,可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在逼我……离开?”
失望是一点一滴累积的,心寒是在无数个被忽视、欺骗、羞辱的瞬间慢慢冻结的。
他亲手,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苏扶摇,推得越来越远。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眨回眼中的湿意,站起身,不再看那满桌几乎未动的早膳,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物件。
既然去意已决,便无需再留恋。
青杏默默上前收拾碗筷,看着那几乎没怎么减少的粥菜,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家小姐这几日吃得比猫儿还少,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熬得住?
难不成真要做那餐风饮露的仙女儿?
苏扶摇打开一个存放旧物的紫檀木匣,里面大多是她从江南带来的心爱之物,或是这些年觉得有意义而收起来的小物件。
指尖拂过一样样东西,最终,停留在了一支样式极为朴素的银簪上。
簪身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顶端镶嵌了一小块成色普通的白玉。
这是当年谢临渊落魄时,用他在军中领到的第一份微薄饷银,偷偷跑去银铺给她打的。
他那时不懂,身为江南首富独女的她,首饰盒里随便一件都是价值千金的珍宝,戴这样一支银簪出去会有多“掉价”。
他只是红着脸,眼神亮晶晶地,带着少年人全部的赤诚,将他当时所能想到最好的东西,捧到了她面前。
他说:
“摇摇,我现在买不起金的玉的,但这个是我自己挣的钱买的。以后……以后我一定给你买天下最好的首饰!”
那时,她是真的相信,并且珍视这份胜过万金的心意。
可是……
苏扶摇轻轻拿起那支银簪,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她摩挲着那粗糙的簪身,眼前一片模糊。
这真心……怎么就说变就变了呢?
是权势迷人眼,还是繁华动人心?
亦或是,他骨子里本就是凉薄之人,曾经的深情,不过是困境中的一时迷惑?
就在这时,青杏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
青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侯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了……”
苏扶摇握着银簪的手微微一紧。
威远侯府的主母崔令仪,从最初得知苏扶摇这个商贾之女的存在起,便未曾给过她半分好脸色。
连带着她身边最得宠信的张嬷嬷,也惯会看主子眼色行事,对苏扶摇更是百般挑剔,视若眼中钉肉中刺。
苏扶摇还记得,当初她随刚刚崭露头角的谢临渊初次踏入威远侯府大门时,这对主仆便给了她一个十足的下马威。
那张嬷嬷,学足了崔令仪的刻薄与势利,张口闭口便是“商贾女”、“低贱出身”、“不知礼数”,言语间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后来,还是谢临渊动了怒,当众厉声呵斥了张嬷嬷,警告她认清谁才是主子,这才让她表面上收敛了些,但骨子里的鄙夷却从未消失。
今日,这张嬷嬷主动登门,黄鼠狼给鸡拜年,定然没安好心。
“侯夫人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苏扶摇端坐于主位之上,甚至没有吩咐看茶,一改往日在侯府人面前的小心翼翼与恭敬,语气平淡疏离,连多余的寒暄都懒得应付。
张嬷嬷何曾见过她这般态度?
以往这苏氏为了讨好将军和侯夫人,对她们这些侯夫人身边的老人也是客客气气,今日竟如此怠慢!
她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忍不住阴阳怪气地冷嗤一声,话语尖酸刻薄:
“苏娘子,老奴提醒您一句,您如今可还没跟我们将军和离呢!”
“怎么?这是已经寻好下家了?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跟我们威远侯府撇清关系,连对侯夫人,都吝啬喊一声‘母亲’了吗?”
“这要是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侯府怎么您了呢!”
她刻意加重了“苏娘子”和“母亲”这两个称呼,意在讽刺苏扶摇身份尴尬,不懂礼数。
“张嬷嬷!”
苏扶摇厌极了她这副与崔令仪如出一辙,喜欢拿身份和规矩说事的絮叨嘴脸,猛地抬眸,冷声打断,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属于女主人的威压警告:
“威远侯府,何时真正承认过我的身份?既然侯夫人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这商贾女,那我也不必自降身价上赶着去讨好她。”
“况且,你们不是一直处心积虑,盼着我与谢临渊和离,好给她心仪的世家贵女腾位置吗?如今眼看就要得偿所愿了,你觉得她还会在意我喊不喊这声‘母亲’?”
她句句反问,直指核心,撕开了那层虚伪的面纱。
张嬷嬷被噎得一怔,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脸上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呵~不愧是商贾人家出身,重利轻离别,凉薄得很!幸好我们将军心明眼亮,早早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这才能及时抽身,与你签下和离书,免得日后被你拖累!”
看来,她还不知道那和离书是谢临渊在不知情的状态下签的,更不知道崔令仪与苏扶摇的交易,自以为是的认为是谢临渊主动为之,迫不及待要摆脱苏扶摇。
可不知道,她苏扶摇才是那个抛弃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