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10 16:11:46

萧景玄一走,院子里那股迫人的气息终于散了。沈知微揉着手腕,那里仿佛还停留着他指尖擦过的微凉触感,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转瞬即逝,却让人心头发慌。这感觉,比被上司抓包还让人无措。

小梅凑过来,脸色发白:“小主,王爷是不是察觉什么了?”

“察觉是必然的,”沈知微吁出一口气,坐到石凳上,倒了杯凉茶定神,“但他没当场发作,反而拿走了那图……意思大约是,还要再瞧瞧。”她定了定神,安慰小梅也安慰自己,“只要咱们接下来安安分分的,他寻不到错处,应当就无碍。”

话虽如此,沈知微心里明镜似的,被这位爷盯上,日后想悄无声息地给自己谋点舒适,怕是难了。

主仆俩正低声说着,院门外又传来了动静。这次来的是内院管事张嬷嬷,面容严肃,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物件的丫鬟。

“老奴给沈侍妾请安。”张嬷嬷规矩行礼,眼神却利得很,将小院不着痕迹地扫视一遍,“奉王爷之命,给侍妾送些东西来。”

沈知微心下一动。刚走就赏东西?是安抚,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敲打?

送来的倒是实用物件:两匹厚实暖和的棉布,一包上好的银霜炭,还有些针线等日常用度。

“王爷惦记着天凉了,特让给侍妾添补些用度。”张嬷嬷说着,又取出一本装订齐整的册子,“另外,府里新立了规矩,往后各位主子的吃穿用度,都照这册子上的章程来。缺什么短什么,需得按规矩申领,不可再私下寻门路,免得乱了府中体统。”

沈知微双手接过那册子,入手沉甸甸的。翻开略一看,心下便是一咯噔。每日米面油盐几何,炭火份例多少,条条框框,列得明明白白。想多要个暖手炉?需得先填单子,经管事嬷嬷查看,再一层层报上去批复……

这、这不就是明晃晃地针对她这种想偷偷改善生活的人吗?萧景玄定是瞧了她画的那张寻物图,才特意弄出这章程!

她仿佛看到,往后自己想多吃块糕,都得写篇情真意切的陈情表了。

“妾身明白了,定当谨遵府内规矩。”沈知微面上恭顺应下,心里的小人已在唉声叹气。这哪里是送温暖,分明是给她的悠哉日子上了道紧箍咒。

张嬷嬷对她这态度还算满意,又例行公事地叮嘱了几句“用心伺候”、“安分守己”的话,方才带人离去。

人一走,小梅摸着那厚实的棉布,喜道:“小主,王爷还是记挂着您的!您看这布多软和,这炭多好,今年冬天定然冻不着了!”

沈知微却盯着那本厚册子发愁:“傻丫头,这是给颗甜枣,再系根绳啊!有了它,咱们往后想悄悄换点零嘴,多要筐炭火,可就不容易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沈知微真切体会到了何为“规矩严谨”。

去领月钱,需在一式三份的单子上按指印;想多要筐炭,管事嬷嬷笑眯眯地递来申请单子;就连她想用自己不用的胭脂,跟隔壁李侍妾换几束绣线,都被“恰巧”路过的张嬷嬷温言提醒:“侍妾,府内物件置换,需得登记在册,以免日后说不清楚。”

沈知微:“……”换个线而已啊!

她觉得自己如同活在放大镜下,一举一动都被人瞧着。而那位始作俑者靖王爷,却再未现身。

但她能感觉到,那注视的目光并未远离。因为她发现院墙外那棵老槐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鸟窝”,那“鸟”身形颇为矫健,且格外尽责,风雨无阻地守着。

“小梅,你瞧那像不像个人?”这日,沈知微一边对付手里那块绣得歪歪扭扭的帕子(新规矩要求侍妾每月需上交绣活),一边用眼神示意墙外。

小梅眯眼瞅了半晌,犹豫道:“是有点儿像……蹲得还挺稳当。”

沈知微眸光微转,放下那不成形的鸳鸯,心生一计。既然躲不开,那不如……主动些?

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走,小梅,咱们去给树上那位辛苦的大哥送碗水。”

她行至墙根下,仰头对着那“鸟窝”方向,声音轻柔却清晰:“树上的大哥,辛苦了半晌,下来喝碗水润润喉可好?”

树上枝叶微动,并无回应。

沈知微不气馁,继续温言道:“我晓得是王爷让你来的。你放心,我并无他念,只求安稳度日。看你日日守在那儿,风吹日晒的,心中不忍。我这儿有些新茶,若不嫌弃,下来尝尝?或是……给你寻个板凳?那树枝瞧着细,莫要摔着了。”

树上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被呛到的动静。

小梅在一旁拼命抿着嘴,生怕笑出声。

沈知微愈发来了兴致,嗓音放得更软:“要不这般,大哥你日后换岗时,给个信儿?譬如学声猫叫?也省得我偶尔在院里说些体己话,不慎被你听了去,怪臊人的。咱们彼此行个方便,可好?”

树上依旧沉默,但沈知微隐约觉得,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少了几分锐利。

她懂得见好就收,让小梅将一碗清水和一小碟新做的桂花糕放在墙根,自己便转身回屋。

自此,沈知微便时常“叨扰”那暗卫。有时送些清茶泉水,有时是几块新试做的点心,有时会“好心”提醒“接替的人好似从东边檐角过来了”,有时干脆就对着他那方向喃喃自语,抱怨今日的汤羹过于寡淡,或是嘀咕那新立的章程实在繁琐……

她将这当作苦闷日子里的些许调剂。既然被注视着,不如让这注视变得不那么难熬。

她不知,自己这些看似随性的举动,连同那些“汤羹寡淡”、“章程繁琐”的轻声抱怨,皆被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呈至萧景玄的书案前。

萧景玄看着暗卫送来的条陈,上面细述了沈知微如何试图以糕点“示好”,如何软语抱怨新规,以及那些“学猫叫”、“送板凳”的古怪提议。他面容沉静,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沈知微那方绣工拙劣的鸳鸯帕子上轻轻摩挲。

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他原以为她会惊惧,会愈发谨小慎微。未料想,她竟……试图与监视者攀谈?还忧心人家蹲守辛劳?

是真无心计,还是胆色过人?抑或,是另一种更聪慧的周旋?

“告知暗卫,糕点可食,水不可饮。”萧景玄声线平淡,“若她再问暗号……便回,并无暗号。”

“是。”

萧景玄目光掠过窗棂,望向那小院的方向。他拿起暗卫一并带回的、沈知微练习用的绣样,上面的鸳鸯肥硕如稚鸭,实在瞧不出半点灵秀。可她那句“章程繁琐,领筐炭火都得等上三日,待到批下来,寒冬都过半了”,却无意间点出了新规施行后的些许不便。

这女子,像一枚裹着粗粝石衣的璞玉,敲开一角,内里光华却难以预料。

而小院内,沈知微正捏着暗卫让小梅“不慎”遗落在门口的一小块成色不错的碎银发呆——这算是点心的回礼?

“小主,这……是何意啊?”小梅看得糊涂。

沈知微指尖捻着那小块银子,哭笑不得:“这大抵是……那位爷别别扭扭的示意吧?意思是‘糕点尚可,但人,本王还得接着瞧’。”

她感觉自个儿与萧景玄之间,似隔着一层薄纱,她在里头提着心,他在外头若有所思,偶尔伸手撩动纱幔,窥探她的反应。而这新立的章程与墙外不言不语的暗卫,便是他探过来的指尖。

她想求的那份安稳闲适,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手了。那若有似无的试探,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间漾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