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山的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崩塌了。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妻子苏晚静地躺在病床上,了无生气。
若不是身旁仪器上平缓的波形,他会以为她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
而他的女儿,他的安安,正用一双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睛,说着让在场所有大人都毛骨悚然的话。
“它想再长个子,长高一点点,这样就能打到更远的坏人了。”
安安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对自己转述内容的肯定。
她的小脸上满是认真,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保卫干事额头见了汗,求助似的看向贺敬山。
贺敬山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的安安,以前是个多么活泼爱笑的孩子。
现在,她不哭不闹,却对着一把枪自言自语。
所有人都认为,这孩子被那场塌方吓傻了。
贺敬山强忍着心口的剧痛,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女儿面前,蹲下,试图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安安……”他的声音干涩嘶哑,“枪……是不会说话的。”
安安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眼神里透着一丝茫然和委屈。
她的小嘴微微撅起,似乎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不相信她。
“可是……它就是跟安安说了呀。”
她的小奶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执拗。
贺敬山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神,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伸出颤抖的手,将女儿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
“爸爸的错……都是爸爸的错……”
如果他能早点把她们接过来,如果他没有一心扑在那些冰冷的零件上,
他的老婆就不会躺在这里,他的安安也不会变成这样。
悔恨和自责,像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基地的任务紧急,容不得他沉湎在悲痛之中。
新的武器装备实验到了关键阶段,每一个数据都关系重大,离不开他这个总负责人。
贺敬山别无选择。
他将成为植物人的妻子托付给从老家赶来的父母照料,自己则带着安安回到了装备局的家属大院。
他不能把安安一个人丢下,他只有她了。
.......
装备局,武器性能测试靶场。
“砰!砰!砰!”
沉闷的枪声回荡在靶场上空。
几位负责枪械研发的老专家聚在一起,对着靶纸上的弹孔分布图,眉头紧锁。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专家推了推眼镜,对刚刚走进来的贺敬山说:
“贺工,你来了。这批刚定型的新款手枪,问题还是不小。”
贺敬山将安安安置在办公室的小床上,让她自己玩积木,
然后才快步走了过来。
他此刻没有心思寒暄,只想尽快解决问题。
“说重点。”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眼镜专家指着测试数据,语气沉重。
“很多一线战士反映,这款枪的准头有点差。”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支新手枪,继续说道:
“尤其是在有效射程的边缘,打远一点的目标,子弹飘得太厉害。观感上就是后劲不足,实战中很影响射击信心。”
贺敬山接过枪,熟练地卸下弹匣,拉动套筒检查。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回去陪着女儿。
“结论呢?”他头也不抬地问。
眼镜专家叹了口气,翻开了另一份写满了复杂公式的演算报告。
“我们经过反复的弹道模拟和数据测算,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用笔在图纸上一个关键位置画了个圈。
“结论是,我们需要把枪管拉长1.325厘米。这样可以增加火药燃烧的行程,赋予弹头更高的初速和更稳定的旋转,就能有效改善弹道,打到更远的距离。”
拉长?
打到更远的距离?
贺敬山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时间好像静止了。
靶场嘈杂的枪声、专家们严肃的讨论声,都在一瞬间离他远去。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女儿安安那张天真又认真的小脸,
和她那句被所有人当成“傻话”的稚嫩童音。
“它想再长个子,长高一点点……”
“……这样就能打到更远的坏人了。”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被悲伤和疲惫包裹住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