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依旧准时赴约,透过窗帘的缝隙,调皮地在地板上跳跃。林悠悠醒来时,第一个映入脑海的,不是今天的飞行任务,而是昨晚那支护手霜清冽的香气,以及顾衍之那双在厨房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
脸颊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烫。她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无声地尖叫了一下,才磨磨蹭蹭地起床。
走出卧室时,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心里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和紧张。客厅里很安静,次卧的门紧闭着。餐桌上干干净净,没有早餐的痕迹。他……还没起床?或者已经出去了?
一丝微小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她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快步走进厨房,打算简单弄点早餐。
当她端着牛奶和麦片回到客厅时,次卧的门开了。
顾衍之走了出来。他今天换上了一件熨烫得一丝不苟的浅蓝色衬衫,搭配深色西裤,恢复了那种商务精英的冷峻感,仿佛昨晚那个在便利店略显落寞、在厨房递给她护手霜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
“早。”他看到她,依旧是平淡的问候,听不出任何异常。
“早,顾先生。”林悠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注意到,他今天戴上了另一块腕表,款式不同,但同样质感非凡。“我做了麦片,你要一起吃吗?”
“不用,谢谢。”顾衍之拒绝了,视线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我上午有事,要出去。”
“哦,好。”林悠悠点点头,心里那点失落感又扩大了一点点。
顾衍之没再说什么,拿起放在玄关柜子上的电脑包(林悠悠注意到,他今天带的是另一个稍大一些的公文包),换鞋,开门,离开。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留恋。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他的身影,也仿佛将昨晚那份暧昧不明的暖意一并带走。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林悠悠一个人,对着面前的牛奶麦片,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吃了几口。今天她飞的是下午的短途航线,时间还算充裕。收拾好碗碟,她开始准备飞行箱,检查证件,将制服熨烫平整……试图用忙碌来驱散心底那份莫名的空荡感。
然而,那支护手霜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指尖,无声地提醒着她昨晚的一切,并非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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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林悠悠准时到达机场,签到、准备会、上机……一系列流程有条不紊。她努力将个人情绪抛开,专注于工作,脸上重新挂上职业化的甜美微笑。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星航国际航空……”广播里传出她熟悉的声音。
飞机准时滑出廊桥,冲向跑道,起飞,爬升。看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城市轮廓,林悠悠轻轻吐出一口气。
然而,天公不作美。飞行中途,机长广播通知,由于目的地城市天气突变,有强雷雨云团,飞机可能需要备降或盘旋等待。
客舱里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林悠悠和其他乘务员立刻忙碌起来,安抚乘客情绪,解释情况,提供必要的服务。
透过舷窗,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天际那翻滚着的、如同墨汁般浓重的乌云,不时有闪电如同银蛇般撕裂天空。林悠悠的心也微微揪紧。作为空乘,她经历过不少次恶劣天气,但每次面对大自然的威力,依然会感到一丝敬畏和紧张。
飞机开始在指定的空域盘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 turbulence(颠簸)也开始变得频繁和剧烈。客舱里,原本还有些抱怨的乘客们也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氛。
林悠悠系好安全带,坐在乘务员座位上,看着窗外电闪雷鸣的景象,手心微微出汗。她忍不住想,这个时候,顾衍之在做什么呢?他今天出去“有事”,顺利吗?他……会知道她被困在天上,遭遇这样的天气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他怎么会知道?他又怎么会关心?
可是,心底某个角落,却又隐隐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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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包厢内。
顾衍之坐在宽大的沙发上,对面是西装革履、神色恭敬的陈默。桌上摊开着几份文件,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股权结构图。
“顾总,这是目前能查到的,二少爷通过离岸公司转移资金的初步证据。”陈默压低声音汇报着,语气凝重,“另外,董事会那边,几位元老似乎也对您近期‘休假’颇有微词,认为在这个关键时期……”
顾衍之面无表情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沙发扶手,眼神锐利如鹰。家族内部的暗流涌动,比他预想的还要汹涌。他必须尽快结束这种“隐身”状态,回去坐镇。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这是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号码。
他微微蹙眉,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来自航空公司的天气预警短信,提示他关注的某趟航班因天气原因可能延误或备降。
他关注的航班?
顾衍之的目光凝滞在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航班号上——那是林悠悠今天执飞的航班。
他什么时候关注了她的航班?
记忆瞬间回溯。是了,昨天下午,在她提到今天飞行任务后,他鬼使神差地,用这个不常用的手机号,通过航空公司官网简单查询并设置了航班动态提醒。当时他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并未深思。
此刻,这条预警短信,像是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冷静自持的外壳。
他的手指停顿在沙发扶手上,敲击的动作戛然而止。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小空乘的身影——她笑起来弯成月牙的眼睛,她手忙脚乱熨烫领带的样子,她在便利店捧着关东煮时满足的表情,还有……她掌心那几道刺眼的红痕。
而现在,她正在那趟被恶劣天气困住的航班上。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也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包厢内的气氛,似乎也随着他神色的细微变化而变得更加压抑。
陈默敏锐地察觉到了老板的走神,谨慎地停下了汇报,不敢出声打扰。
顾衍之盯着手机屏幕,眸色深沉如夜。窗外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紧接着是滚雷炸响。他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紧,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担忧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从未因为任何人的安危而产生过如此清晰的情绪波动。即使是面对数十亿的商业谈判或者家族内部的明枪暗箭,他也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
可是现在,仅仅因为一条关于她的航班预警,他的心绪竟然被打乱了。
这种失控感,让他感到不悦,却又……无法忽视。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骤然降临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他此刻有些紊乱的心跳。
“顾总?”陈默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顾衍之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吩咐:“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你把资料整理好,加密发给我。”
“是。”陈默虽然疑惑,但不敢多问,立刻开始收拾文件。
顾衍之依旧站在窗边,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拿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那个他存下却从未拨打过的号码上——林悠悠的号码。
拨打吗?
以什么理由?
询问航班情况?他有什么立场?
无数个理智的念头在阻止他。这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不符合他目前应该保持的“落魄”身份。
然而,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却驱使着他的手指,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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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依旧在剧烈的颠簸中盘旋,客舱内的灯光忽明忽暗。林悠悠紧紧抓着扶手,努力维持着镇定,安抚着旁边一位有些惊慌的年轻女士。
就在这时,她放在制服口袋里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谁会给她打电话?难道是家里?
她有些艰难地掏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在昏暗颠簸的客舱里有些刺眼。而当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那个陌生又隐约觉得有点熟悉的号码时,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住了。
这个号码……虽然没存名字,但她记得!是顾衍之的号码!当初签租房合同时,他们互相留过联系方式!
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在飞机遭遇恶劣天气、剧烈颠簸的时刻,接到他的电话,这简直……太不真实了!
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颠簸导致的颤抖和巨大的不确定。
电话那头,先是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然后,那个她熟悉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透过听筒传了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躁动的平静。
“是我,顾衍之。”
简单的五个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林悠悠的鼻子猛地一酸,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委屈、害怕、以及巨大惊喜的情绪,瞬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镇定。
“顾……顾先生……”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嗯。”电话那头的男人应了一声,似乎是在确认她的状态。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语速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问的是航班情况。
林悠悠看着窗外电闪雷鸣的天空,感受着机身传来的剧烈晃动,声音有些发颤:“还在盘旋……天气很不好,颠簸得很厉害……”
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吸气声。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但那沉默并不让人不安,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和支撑。
“保持冷静,听从机长和乘务长的指挥。”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航空公司有完善的应急预案,机组成员都经过严格训练。”
他的话语理智而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听在林悠悠耳中,却像是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她从恐慌的边缘拉了回来。
“嗯……我知道……”她低声回应,紧紧握着手机,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的浮木。机舱外的雷声、风雨声,似乎都因为电话那头他的存在,而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嗯。”他又应了一声,然后道,“注意安全。”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煽情的言语,只有这四个字,却重重地敲在了林悠悠的心上。
“我……我会的。”她小声保证。
通话似乎应该到此结束了。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而短暂的寂静。只有电流声和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通过无线电波,连接着两个被暴雨阻隔的空间。
林悠悠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暴雨,眉头微蹙的样子。
一种冲动让她脱口而出:“你……你那边下雨了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傻气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嗯,很大。”
简单的回应,却让林悠悠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仿佛通过这场共同的暴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
“那……那你也要注意安全。”她学着他的话,笨拙地回应。
“……好。”他应道。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我可能要挂电话了。”林悠悠看着乘务长示意大家保持通讯静默的手势,有些不舍地说道。
“嗯。”他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等你。”
等你。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林悠悠的全身,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恐惧。她的眼眶微微发热,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紧紧捂在胸口,那里,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剧烈地跳动着,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甜到发慌的悸动。
他给她打电话了。
在电闪雷鸣的高空。
他说,“等你”。
这一切,真实得让她想哭,又幸福得让她想笑。
而城市的会所窗边,顾衍之看着手中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窗外暴雨如注。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未动。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按下拨号键时,那微凉的触感。
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在那句带着颤音的“顾先生”传来时,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裂开了清晰的纹路。
一种名为“牵挂”的情绪,如同藤蔓,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清楚地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再也无法回头。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