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12-11 13:26:07

排练室的灯光在凌晨一点半终于暗了下去。

团队成员互相道别,带着疲惫与兴奋交织的神情陆续离开了。

助理小杨细心地检查完了所有的设备电源,最后才轻轻带上大门。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慕言和林森。

苏慕言套上一件深灰色的长款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却也更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将手机、钱包等零碎物品收进随身的黑色双肩包里。

长时间的排练和高强度的脑力工作让他太阳穴微微发胀,那种熟悉的、因过度疲惫而引发的隐痛再次袭来,他知道,今晚又将是一个与失眠抗争的漫长夜晚。

林森锁好控制室的门,走到他身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我送你回去。你这样子,我不放心你自己开车。”

苏慕言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他确实感到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倦意,不单是身体,更是精神上的。

两人并肩走出录音棚,深秋的夜风立刻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吹动了苏慕言额前的几缕碎发。

园区里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回响。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变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林森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宾利添越,低调而奢华,安静地停在角落。

他熟练地解锁,拉开副驾驶的门,苏慕言俯身坐了进去,系好安全带,便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了眼睛。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香氛的味道,是他惯用的雪松调,沉稳冷冽,如同他本人。

林森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园区,汇入依旧车流不息的环线。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慕言,见他闭目养神,脸色在窗外流转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暖气调高了一档,又顺手打开了舒缓的纯音乐。

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若有似无的音乐声。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执着响起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刃,猛地划破了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

苏慕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依旧闭着眼,没有动。

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人不多,这个时间点打来的,多半是工作上的急事,林森会处理。

林森也下意识地看向中控台,准备如果是工作电话就由他接听。

而,铃声是从苏慕言放在大衣口袋里的私人手机传出的。

那铃声设定很普通,并非他给团队和重要合作伙伴设置的特定铃声。

铃声顽强地响着,一遍,两遍……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慕言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底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疲惫引起的烦躁。

他慢吞吞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有些刺眼。

来电显示是一个他有些陌生,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号码。

归属地是他那个位于西南边陲、他已经快五年没有回去过的老家。

一股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冰碴,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心脏。

他和老家的联系早已稀疏,父母平时极少主动给他打电话,尤其不会在这种深更半夜。

他迟疑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最终还是划开了屏幕。

“喂?”他的声音带着刚闭眼休息后的微哑,和一贯的冷淡。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压抑的哭声、混乱的喘息和背景里隐约的嘈杂声,似乎有很多人。

苏慕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哪位?”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

终于,一个带着浓重口音、颤抖哽咽的中年女声传了过来,语无伦次,带着哭腔:“是……是慕言吗?我是你王婶啊!老家这边的……你……你爸妈……他们……他们出事了!”

“出事”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射入苏慕言的耳膜。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但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冷静,甚至因为被打扰而显得更加的冷漠。

“出了什么事?”他问,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是车祸?

受伤了?

还是和邻居起了冲突?

在他的认知里,那个小县城里能发生的“大事”,无非也就是这些。

“是……是意外!”王婶的哭声猛地拔高,带着绝望的尖锐,“晚上……晚上他们骑摩托车从你姑姑家回来,路上……路上被一辆拉沙子的大货车给……给撞了!人……人当场就……就没了啊!慕言——!”

“没了?”

苏慕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像是在确认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词汇。

他的大脑仿佛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所有的声音,包括王婶后面带着哭喊的“你快点回来吧!家里乱套了!”,包括车窗外城市的喧嚣,包括车内流淌的音乐……所有的一切,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

周边一片寂静。

他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口那原本平稳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随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攥住,然后骤然下沉,坠入无边无际的、漆黑的冰窟。

没了?

父母……没了?

那个虽然观念传统、对他期望过高、导致关系疏离,但终究是给了他生命、在他北漂最初也曾偷偷给他寄过钱的父亲……那个性格软弱、总是默默垂泪、却也会在电话里小心翼翼问他“吃饭了没有”的母亲……就这么……突然的,在一个他看不见的远方,以一种如此惨烈的方式……消失了?

林森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放缓了车速,偏头看向苏慕言。

只见他僵坐在那里,脸色在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双总是清冷疏离、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瞪着前方挡风玻璃外流动的车灯洪流,没有焦点,也没有任何神采,仿佛灵魂在刹那间被抽离了躯壳。

“慕言?”林森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笼罩了他,“怎么了?谁的电话?”

苏慕言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他依然沉浸在那个被按了静音的世界里,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和耳边血液奔流的嗡鸣声,在提醒着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电话那头,王婶还在哭着催促着什么,声音模糊而遥远。

林森当机立断,打了转向灯,将车稳稳地停靠在紧急停车带上。

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去,小心而坚定地从苏慕言僵硬冰冷的手中取下了那只仍在传出哭声的手机。

“喂?你好,我是苏慕言的经纪人林森。”他的声音冷静而带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请问发生了什么事?请你慢慢说,清楚一点。”

王婶在电话那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将悲剧又重复了一遍,哭声和方言夹杂在一起,但核心信息无比清晰。苏慕言的父母,在几小时前的一场交通事故中,双双罹难。

饶是林森见惯了风浪,此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心神俱颤。

他猛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苏慕言,只见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尊瞬间被冻结的雕像,只有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从他紧绷的肩膀和手臂传递出来。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弥漫开一种林森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茫然、以及巨大痛苦的神情。

冰层碎裂,露出了底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暗流。

“我们知道了。”林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对电话那头说,“请把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发到这个手机上。我们会尽快赶过去。那边的事情,麻烦你们先帮忙照应一下。”

挂断电话,车厢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林森看着苏慕言,喉咙发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

他知道苏慕言与父母关系复杂,疏离多年,但是血缘的纽带和突如其来的永别,带来的冲击是任何语言都是无法衡量的。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苏慕言冰冷颤抖的手臂上,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支撑。“慕言……”他声音沙哑地唤道。

这一声轻唤,仿佛终于打破了那道无形的屏障。

苏慕言猛地痉挛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挥开了林森的手。

他转过头,看向林森,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问“是不是搞错了”,想质问“为什么”,想怒吼“这不可能”……但所有的语言都卡在喉咙里,堵得他胸口一阵剧痛。

他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下车,扶住路边的栏杆,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夜风灌进他的口腔,呛得他眼泪直流。

那不是哭泣,是生理上无法承受巨大冲击而产生的剧烈反应。

林森立刻跟下车,站在他身后,沉默地守护着,没有阻止,也没有靠近。

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苏慕言需要时间消化这灭顶的噩耗。

过了许久,苏慕言才勉强直起身,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如鬼魅。

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仰头望着被城市霓虹映照得泛红的、看不见星辰的夜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世界巡回演唱会、音乐榜单、代言合约、无数的鲜花与掌声……几分钟前还充斥在他脑海里的、构成他整个世界的这些东西,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谬、轻薄,不堪一击。

一个电话,就轻易地将他从万众瞩目的云端,狠狠踹回了冰冷残酷的现实。

“林森……”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帮我……取消所有行程。”

“我知道。”林森立刻应道,“我马上安排。巡演发布会、后续的排练、所有的通告……全部延期或者取消。”

苏慕言缓缓摇了摇头,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夜空,焦点涣散。“不止……是所有,王婶说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