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瓶由苏慕言亲手冲调、在不成调摇篮曲陪伴下被星星喝光的奶粉,像一道微弱的暖流,短暂地消融了横亘在兄妹之间的一部分冰层。
接下来的两天里,在一种小心翼翼、彼此试探的氛围中缓慢流逝了。
苏慕言倒是有自知之明,没有再去试图挑战那复杂的烹饪,一日三餐大多由林森安排人直接送过来,或者依靠张奶奶偶尔“顺路”送来的一些易消化、适合孩子的食物。
他依旧话不多,表情大多的时候仍是冰冷的,但是会记得在星星看向空牛奶瓶的时候,起身去厨房,略显笨拙却精准地冲好一瓶温度适宜的奶粉。
喂奶时,他依旧会抱着她,依旧会哼唱那一段简单的旋律。
星星虽然还是会有一些僵硬,但是不再明显的抗拒,偶尔在他哼唱的时候,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虽然微小,却很真实。
苏慕言甚至开始能大致分辨出星星不同的哭声的意思。
是饥饿的、害怕的、还是做噩梦的。
虽然分辨出来不代表他能完美解决问题,但是至少,不再是全然的手足无措。
而,这种“家庭生活”的初步适应,并不能完全掩盖他事业搁浅带来的焦灼感。
全球巡演延期的风波虽然在林森的强力公关下暂时没有掀起巨大负面的舆论,但团队内部需要协调的事务、赞助商需要安抚的情绪、以及他自己内心对音乐进度的焦虑,都在心灵上折磨着他。
他需要工作。
至少,需要接触他的音乐。
这天上午,看着星星在张奶奶过来串门时,被逗得偶尔露出一点点害羞的笑意,在他看过去时又会立刻收敛,苏慕言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
他需要去一趟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室,处理一些积压的工作,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感受一下那个环境,哪怕只是片刻的时间。
他走到星星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
这个动作他做得依旧有一些生硬,但是已经在努力。
“我要去工作的地方。”他陈述道,声音平稳,“你……要一起去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带她出门。
星星抱着兔子玩偶,看了看旁边笑容温和的张奶奶,又看了看苏慕言,小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好奇。对于“哥哥工作的地方”,她没有任何概念。
张奶奶在一旁笑着鼓励:“星星,跟哥哥去吧?哥哥工作的地方可神奇了,有很多会发出好听声音的大机器呢。”
或许是“好听的声音”引起了她的兴趣,或许只是害怕,单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依旧显得空旷的大房子里,星星最终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苏慕言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给星星穿上了外套,动作依旧笨拙,扣子扣得有些歪斜,然后抱着她上了车。
车子驶向市中心,窗外的景象从安静的别墅区逐渐变为繁华的商业区。
星星趴在车窗边,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路人,大眼睛里充满了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这是她来到北京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门”。
工作室位于一栋高级写字楼的顶层,拥有绝佳的城市视野。
电梯门打开,是简洁利落的LOGO和前台。
看到苏慕言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前台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恢复了专业笑容。
“慕言哥,林森哥已经在里面了。”
苏慕言点了点头,抱着星星穿过办公区。
一些正在忙碌的团队成员看到他们,也都投来惊讶和好奇的目光,但是没有人敢多问一下。
星星被这些陌生的目光注视着,有些害怕地把脸埋进了苏慕言的颈窝,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
苏慕言身体僵了一下,这种亲密的依赖感让他有一些不适应,但是他没有推开她。
林森从会议室出来,看到这一幕,眼中也掠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迎上来,很自然地对星星打招呼:“星星也来啦?欢迎参观。”
星星怯生生地抬起一点头,看了林森一眼,又迅速埋了回去。
苏慕言抱着星星,径直走向走廊最深处那扇厚重的、有着特殊密封条的门。
那是他的核心领域。录音控制室及配套的录音棚。
他输入密码,门锁发出轻微的“嘀”声,开了。
他抱着星星走进控制室。
这里与外面办公区的风格一致,极简,专业。
巨大的调音台像飞船的驾驶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推子和指示灯。
好几块大小不一的显示器上闪烁着音频波形和工程文件。
昂贵的监听音箱沉默地矗立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冷静的味道。
星星从苏慕言怀里抬起头,被眼前这些从未见过的“大机器”吸引了注意力,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
苏慕言将她放在控制室一张宽敞舒适的工程师座椅上,椅子很高,她的脚悬在空中。
他指着那些设备,语气平淡地介绍:“这里,是控制室。”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控制室另一侧那面巨大的、隔音的双层玻璃墙。
玻璃墙后面,是一个相对小一些的空间,里面孤零零地立着一支专业话筒和谱架,墙壁是特殊的吸音材料,显得异常干净和寂静。那就是录音棚。
苏慕言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蹲下身,目光与星星齐平,指向玻璃墙后的那个房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星星,你在这里,可以在控制室玩,可以看外面的风景。”他指了指控制室另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但是,绝对,绝对不可以自己进去那个房间。”
他的手指,明确地指向了录音棚的门。
“那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非常、非常昂贵,也非常脆弱。”他试图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不能碰,不能跑,不能大声说话。尤其是,不能碰那个像大蘑菇一样的话筒,还有控制台上的任何按钮。记住了吗?”
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在工作状态下的专注和权威。
这与他平时冷淡的样子不同,是一种更加强势、更加不容侵犯的气场。
星星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到了,小身子往后缩了缩,抱着玩偶,怯生生地看着玻璃墙后面那个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神秘的房间,然后飞快地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下。
她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哥哥”如此严厉的警告,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和顺从。
看到她的反应,苏慕言紧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摸了摸她的头,一个依旧显得生疏的安抚动作——然后转身,坐到了调音台前,戴上了监听耳机。
几乎是在瞬间,他整个人的气场就变了。
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而专注的神采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和身上。
他开始与早已等候在旁边的混音师讨论起来,手指在调音台上飞快地操作,偶尔会播放一段音频,专业的术语和精准的指令在控制室里回荡。
星星蜷缩在高大的椅子上,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哥哥,又好奇地看了看玻璃墙后面那个被明令禁止的“禁区”。
那个房间空荡荡的,看起来很安静,为什么不能进去呢?
那个银色的、亮晶晶的“大蘑菇”看起来好像……有点好玩?
她记住了哥哥的警告,心里有点害怕。
但孩子天性中的好奇,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看着那个寂静而神秘的“禁区”时,悄悄地探出了一点嫩芽。
苏慕言沉浸在工作里,暂时忘却了身边的星星,忘却了家庭的变故,忘却了所有烦恼,这就是音乐的魅力。
这里是他绝对的主场。
他没有注意到,坐在他身后椅子上的那个小小身影,目光一次次地,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面隔音玻璃,飘向那个被他划为绝对禁区的领域。
而,一个四岁半孩子被勾起的、懵懂的好奇心,与一个顶级音乐人不容侵犯的专业领域,这两者之间的潜在冲突,就像一颗被无意间放置在悬崖边上的玻璃球,只等待着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滚落下去,引发一场难以预料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