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更新时间:2025-12-11 23:54:48

门栓落下。

那种生硬的金属撞击声,把屋外的风雪和嘈杂彻底斩断。

不足二十平的小屋,光线昏沉。

霍野动作很轻,掌心托着夏清的后背,将人放在那张还是单身汉气味的硬板床上。

像是怕稍微用点力,这块刚捞回来的美玉就会碎掉。

“水。”

夏清嗓子眼冒烟。

霍野转身倒水。

搪瓷缸子冒着热气。

他没递过来,而是举到自己嘴边。

喉结滚动,抿了一口。

温度刚好,不烫嘴。

这才递到夏清唇边。

粗糙的大手捏着原本也不算小的搪瓷缸,竟显得那缸子十分袖珍。

夏清就着他的手,低头喝水。

水流顺着喉咙滑下,灵泉的底子加上热水的温度,终于把那口快要散掉的魂给压回了身体里。

“谢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眼尾泛红。

霍野没接话。

他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

沉着脸。

视线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刚修补好的精密仪器,确认没有任何零件遗失。

“刚才那种情况,以后别往前冲。”

憋了半天,男人嘴里蹦出硬邦邦的一句。

带着命令的口吻。

却少了平日里的那股子凶煞气。

“我不冲,那孩子就凉了。”夏清倚着被垛,理直气壮。

“那也不能拿你的命去换。”

霍野突然倾身。

属于男性的滚烫气息陡然逼近,甚至压过了屋里的煤烟味。

他双手撑在床沿,将她圈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看看你现在的脸,比外面的雪地还白。”

夏清抬眸。

撞进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他在后怕。

夏清心里那个名为理智的天平,微微晃了一下。

这糙汉子,还挺会疼人。

还没等这暧昧发酵。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

不是刚才那种砸门的催命动静,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门开。

李桂英端着个大海碗挤进来,身后跟着两三个军嫂,手里也没空着。

挂面,罐头,还有半篮子自家腌的咸鸭蛋。

“妹子,缓过来没?”

李桂英平时嗓门像破锣,这会儿却压成了蚊子叫。

她把那碗红糖鸡蛋往桌上一搁。

热气腾腾,姜味扑鼻。

“刚煮的,放了老姜和红糖,最去寒气。刚才嫂子糊涂,没拦住王桂花那个碎嘴子,妹子你别往心里去。”

夏清靠在床头,笑了笑。

脸色虽白,那股子从容的气度却没散。

“嫂子言重,我是医生,救人是本分。”

一句本分。

直接把那些还在观望的军嫂心里最后一点隔阂给消了。

看看人家这觉悟。

再想想林娇娇那群整天只会描眉画眼的文艺兵。

谁是真心实意过日子的,一目了然。

“以后这院里,缺啥只管开口!”李桂英把胸脯拍得震天响,眼角余光瞥了眼旁边站桩似的霍野,“要是霍团长敢给你气受,嫂子带人把他家门拆了!”

霍野摸了摸鼻尖。

在这个家属院混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见到这群悍妇统一战线去护着一个人。

几个军嫂也没急着走,围着夏清讨教那个“救命法子”。

夏清简单讲了讲海姆立克急救法的原理。

没用晦涩的术语,全是庄稼话。

大家听得频频点头,看夏清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庙里的活菩萨。

就连那个王桂花,也在门口磨蹭了半天。

最后红着脸,把一把刚炒好的瓜子塞进门缝,别别扭扭道了声歉,转头跑了。

送走这帮热情的邻居。

天彻底黑透。

风雪拍打着玻璃窗,发出呜呜的声响。

屋内却暖得有些发燥。

夏清把那碗红糖鸡蛋往桌沿推了推:“你也吃点?”

霍野摇头。

他转身去拿脸盆架上的毛巾。

就在他背身弯腰的那一瞬间。

夏清眸光一凝。

男人那个动作,有一瞬极其细微的凝滞。

像是生锈的齿轮强行咬合。

那是痛到极致时的肌肉僵直。

空气里,除了红糖味,还隐约夹杂着一股子红花油的辛辣,和极其寡淡的血腥气。

“站住。”

夏清出声。

声音不大,却带着职业性的威压。

霍野脚步顿住,没回头:“我去打水。”

“水不急。”

夏清掀开被子。

赤脚踩在霍野早就铺好的羊毛毡垫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她抬手。

微凉的指尖,精准地点在男人后腰脊椎的第三节位置。

稍微用力一按。

手底下那块原本就坚硬的肌肉,瞬间绷得像块铁板。

“怎么回事?”

夏清皱眉,“白天抱我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的背怎么僵成这样?”

霍野深吸气,试图把那股钻心的疼压下去。

“老毛病,这两天拉练强度大,有点抽筋。”

“抽筋?”

夏清冷哼。

她没废话,指尖顺着脊椎骨缝向上游走,突然在一处旧伤点重重一按。

“嘶——”

霍野倒吸一口凉气。

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鬓角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抽筋。

这是神经压迫。

“转过来。”

夏清绕到他面前。

男人嘴唇泛白,下颌线崩得死紧,还在硬撑。

她抬手,指尖搭上他领口的风纪扣。

霍野猛地抬手,大掌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眼神有些慌乱,甚至带着几分狼狈的躲闪。

“别看……丑。”

声音沙哑,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我是医生,你是病人。”

夏清没退。

她仰着头,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任何旖旎,只有不容置疑的坚持。

“还是说,霍团长想让我拿手术刀把这衣服划开?”

霍野盯着她看了三秒。

最终,在那双清澈坚定的眸子里败下阵来。

他松开手,垂下头,像是一头被驯服的猛兽。

任由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一颗颗解开象征着他尊严与防线的扣子。

军装褪下。

汗湿的军衬被剥离。

当那具充满力量感的躯体彻底暴露在昏黄灯光下时。

夏清瞳孔骤缩。

呼吸猛地停滞了一拍。

这哪里是“有点老毛病”。

这就是一张用伤疤织成的网。

刀伤、枪眼、烧伤……纵横交错,狰狞地盘踞在宽阔的脊背上。

有些已经成了泛白的陈年旧疤,有些还透着刚结痂的暗红。

这背上背着的。

哪里是什么伤。

分明是他在边境十年,一次次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