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2 00:10:50

大乾朝,暮春,连绵阴雨的午后。

渝水城,赵家宅院西厢房。

姜知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昏沉,像是被灌了一壶浆糊。

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了陈旧木头味、潮气和苦涩药渣的味道,熏得人胸口发闷。

她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顶青灰色的帐顶,料子虽不算差,但颜色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身下的褥子有些发硬,透着一股子久不见阳光的阴冷。

这是哪儿?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填满了她的脑海。

大乾朝,渝水城,商户赵家

原来,她穿越了。

姜知愣了片刻,随即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世的她是孤儿,拼了命地工作赚钱,最后却猝死在剪辑台前。那个世界虽好,却只有无尽的加班和各种账单,也没什么亲人值得她留恋。

“算了,反正那个世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既来之则安之吧。”

姜知闭了闭眼,迅速消化着原主的记忆。

原主也叫姜知,本是江州书香门第姜家的女儿。那年春天,她外出踏青赏花,偶遇地痞调戏,被路过的赵元“英雄救美”。

那时的赵元,长衫玉立,虽然没有功名在身,却有一副好皮囊和经商的精明头脑,谈吐间也不似寻常商贾那般俗气。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的原主,哪里抵挡得住这般温柔攻势?

哪怕父亲姜夫子极力反对,说赵家门第复杂、市侩气重,原主还是铁了心要嫁。父母拗不过,心疼女儿,便拿出了家中四百两现银作为嫁妆,让她风光出嫁。

可婚后的日子,却像是一场温水煮青蛙的噩梦。

赵元确实能赚钱,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他赚的每一分钱,都像流水一样淌进了赵家这个无底洞——给爹娘养老,给好赌的大哥还债,给刻薄的小妹置办嫁妆。

唯独对妻女,却是能省则省,还要美其名曰“持家有道”。

姜知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关于这个朝代的信息。大乾朝,民风还算开放,并不像有些朝代那样把女子锁在深闺。

更重要的是,大乾律例对女子相对友好,不仅允许女子经商、立户,甚至在婚姻律法中,若夫妻确实感情破裂,是允许“和离”的,且和离妇带走自己的嫁妆天经地义。

有了这层保障,姜知心里稍微有了底。

她必须离开这个家,或许带上原主的女儿一起。

虽然她不知道赵元肯不肯放手,但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赵元这人虽然愚孝、甚至有些软弱,但对原主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至少,他还会在原主生病时亲自煎药,也会在原主受委屈后买东西来哄。

这份仅存的“温情”,或许就是她谈判的筹码。

姜知决定赌一把。

“咳…” 姜知轻咳了一声,撑着虚软的身子坐起来。

视线扫过屋内。

这是一间有些逼仄的西厢房。屋里的陈设倒也齐全,只是那漆木柜子样式老旧,博古架上空空荡荡。明明是商户人家的内宅,却透着一股子令人窒息的清冷和压抑,丝毫没有“家”的温馨。

“娘……你醒了?”

一道细弱如蚊蝇的声音从床脚传来。

姜知转头,心头微微一颤。

床角的阴影里,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六岁的赵盼儿,瘦得像只没长开的小猫。她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半旧夹袄,袖口明显短了一截,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小姑娘正蹲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被揉皱了书角的《千字文》,大眼睛里包着两泡泪,惊恐地看着刚醒来的母亲,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姜知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这就是原主的女儿,懂事得让人心疼。

“盼儿……” 姜知招了招手,声音干涩,“过来。”

盼儿怯生生地挪过来,把手里半块冷掉的槽子糕递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娘,你吃。这是爹刚才给我的,我没舍得吃,留给娘。”

姜知接过那块有些干硬的糕点,眼眶发酸。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元走了进来。

他一身青色直裰,布料光鲜,身形修长,手里提着几个油纸包,脸上挂着那副姜知记忆里最熟悉的、温和又带着歉意的笑容。

和女儿身上那件短了一截的旧衣裳相比,他倒是收拾得体面。

“知知,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赵元快步走到床边,将油纸包放在桌上,献宝似的打开:“还在生气呢?昨天是娘话说重了,我已经说过她了。你看,这是你最爱吃的蜜饯,还有这笔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红漆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套崭新的湖州狼毫笔。

“我也买回来了。比你看上的那套还要好,花了二两银子呢。”

赵元坐到床边,想去拉姜知的手,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别生气了,好不好?气坏了身子,我和盼儿都会心疼的。”

姜知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

她看着眼前这个深情款款的男人,只觉得讽刺。

果然是好手段。 先纵容家人作恶,事后再来做好人。 这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把戏,原主吃了一辈子,可她姜知不吃。

“二两银子?” 姜知开口了,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

她指了指桌上那盒笔,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赵元,你上个月给你大哥还赌债,花了五十两;你小妹回来哭穷,你随手就塞了十两;连你娘要吃燕窝,你都能眼睛不眨地买回来。”

“怎么?如今花二两银子给我女儿买套笔,倒像是给了天大的恩赐?”

赵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想到一向温顺忍让的妻子,今天会这般咄咄逼人。

他皱了皱眉,无奈地叹了口气:“知知,你这是什么话?我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吗?再说了,大哥那边是被人设局骗了,小妹在婆家过得艰难……我是家里的顶梁柱,难道能见死不救?”

“咱们是一家人,总得互相体谅,对不对?”

姜知冷笑一声。

此时,缩在床角的盼儿听到父亲语气加重,吓得身子一缩,本能地想要去拉姜知的衣角,却又不敢,只能紧紧抱着怀里的书,把头埋得低低的。

姜知心头火起,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感受着孩子瘦骨嶙峋的背脊。

她抬头,目光如刀,直刺赵元:“体谅?赵元,你看看你的女儿。”

“你一身绫罗绸缎,在外面充阔绰、装孝子。可你的女儿呢?六岁了,连件合身的新衣裳都没有!她想读书,被你娘骂是赔钱货,把书都扔到了地上踩!那时候你在哪?你在旁边看着,劝我‘别跟老人计较’!”

“你赚钱是有本事,可你的本事全用来养那一大家子吸血鬼了!在这个家里,我和盼儿就是这屋里的摆设,随时可以被你为了所谓的‘孝道’和‘兄弟情’牺牲掉!”

赵元被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有些恼羞成怒:“姜知!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就是一套笔墨吗?我都买回来了,你还要怎样?非要闹得家宅不宁吗?”

“我不想怎样。”

姜知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眼神清明得可怕。

“赵元,你是个好儿子,是个好哥哥,对外人来说,你甚至是个仗义疏财的好人。”

“但唯独对我和盼儿,你算计到了骨子里。”

“你所谓的‘一家人’,是吸着我和女儿的血,来成全你的好名声。”

姜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字一顿道:

“这日子,我过够了。”

“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