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光会追着她跑
夜色如墨,国家大剧院的地下施工间灯火通明。
距离《幻夜之城》首演只剩五天,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焊接的焦味和紧绷的沉默。
中央穹顶的投影系统又一次失败——银幕上那本该如金沙沉降、缓缓流淌的光影特效,依旧僵硬得像一场拙劣的雨,垂直砸落,毫无生命。
林薇猛地将笔摔在控制台上,声音冷得能结出霜来:“再这样下去,导演组会直接换掉整个视觉方案!我们丢不起这个人!”
没人说话。
技术组成员低头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反复敲击,却始终调不出理想参数。
程序逻辑没有错,渲染模型也经过三次优化,可那片“流沙”,就是死气沉沉。
程野站在控制室玻璃前,背影挺拔如松。
他目光扫过一排排数据,最终落在角落里的苏晚身上。
她正蹲在舞台边缘,用游标卡尺测量一根钢索的直径,动作专注得仿佛周遭的焦躁与争执都与她无关。
发尾微乱,额角沁着细汗,工装裤上沾了灰,却仍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你有想法?”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她。
苏晚抬眸,眼神清亮,带着一丝被打断思路的迟疑。
她合上笔记,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如果……不用程序控制呢?”
林薇冷笑一声,指尖敲了敲控制台:“哦?那你打算用什么?念咒语让它变出流沙?”
苏晚没理会她的嘲讽,只是走向白板,拿起记号笔,迅速画出一个分层结构图。
“我们可以放弃纯数字投影,改用物理模拟。”她语速平稳,“在穹顶下方架设七层细铁网,每层悬挂透明树脂珠,颗粒大小由上至下递减。配合多角度侧光投射,利用光线折射制造流动感。释放时,通过手动拉绳控制各层网格依次开启,形成真实沙漏式的坠落动态。”
她说完,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
林薇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笑话,嗤笑出声:“你是认真的?用‘手拉绳’?这是国家大剧院的开幕大秀,不是庙会杂耍!你当这是在做手工课吗?”
有人附和地笑了两声,更多人则面露怀疑。
程野却没笑。
他盯着那张草图看了足足十秒,忽然问:“时间够吗?”
“今晚就能试一次。”苏晚回答,目光坚定,“只要给我一组人,还有足够的树脂珠和细网。”
程野沉默片刻,转身对助理道:“调两个技术员,归她指挥。材料清单列出来,立刻申请。”
林薇猛地站起:“程顾问!这太儿戏了!万一失败,耽误的是整体进度!”
“那就别失败。”程野淡淡打断,“她提出方案,就要承担结果。成或不成,今晚见分晓。”
话音落下,无人再敢多言。
深夜十一点,施工间外暴雨倾盆。
苏晚带着两名实习生,在高空脚手架上逐层安装铁网。
每一层的间距必须精确到毫米,否则坠落速度不均,视觉节奏就会断裂。
她亲自爬上第三层,用激光测距仪校准位置,雨水顺着安全帽边缘滑进衣领,冰得她打了个寒颤。
“苏姐,稳压器不够,电压波动太大,灯光系统会闪!”实习生焦急喊道。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脚步声。
老马推着一辆小推车进来,车上盖着防水布。
他摘下湿透的帽子,咧嘴一笑:“听说你们缺稳压电源?我翻了库房,凑了三台老式变压器,还能用。”
苏晚愣住:“您……怎么知道我们需要这个?”
“你那套‘动静结合’的思路,”老人拍了拍箱子,眼里闪过一丝光,“跟我三十年前修老电影院幕布一个路子。那时候放《阿拉伯之夜》,沙漠场景,也是用麻布抖沙配侧光。观众还以为是特效呢。”
苏晚怔住,心头猛地一震。
原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条没人理解的歪路,可总有人,在岁月深处,默默走过同样的轨迹。
她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轻却坚定:“谢谢您,马师傅。这一场,我们一定要让它动起来。”
凌晨两点十七分,最后一颗树脂珠挂上第七层网格。
整座装置宛如一座倒悬的星砂塔,静止在穹顶之下。
灯光未启,黑暗中只能听见风穿过细网的微响。
苏晚站在地面,仰头望着那层层叠叠的透明珠链,心跳如鼓。
她握紧手中拉绳控制器,指节泛白。
这一刻,她不再是被退婚的假千金,不是被驱逐的寄人篱下者,更不是谁眼中的“土办法”笑话。
她是这场视觉风暴的缔造者。
而光,终将追着她跑。
凌晨三点十七分,控制台的灯光在黑暗中幽幽亮起。
苏晚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指尖微颤,却稳如磐石。
“所有人撤离脚手架!”程野低沉的声音在施工间回荡,“准备试运行。”
雨声渐歇,风穿过未关严的侧门,吹动了墙上那张被胶带反复粘贴的草图。
苏晚深吸一口气,按下按钮。
刹那间——光起。
七层铁网自上而下依次开启,细密的透明树脂珠如被无形之手牵引,缓缓坠落。
金色侧光从斜角切入,在珠链间折射出星河倾泻般的流动感,仿佛整片穹顶化作一座倒悬的沙漏,将时间与梦境一同倾注人间。
没有人说话。
技术组的年轻人张着嘴,忘了合上;实习生抱着记录本,手指僵在纸页上;连一向冷脸的程野,瞳孔都微微一缩。
那不是程序生成的“伪动态”,而是真实物理运动带来的、带着呼吸节奏的美。
每一颗珠子都在光中闪烁,像星辰滑落天际,温柔而不可阻挡。
林薇站在控制台前,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她死死盯着那片流淌的金砂,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被光影吞没:“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苏晚摘下安全帽,发丝贴在额角,脸上还沾着灰痕。
她转头看向林薇,眼神清澈,却没有一丝讨好或怯懦。
她摇头:“不是。”
全场静默。
“是很多人教我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老马粗糙的手、程野沉静的眼,最后落在那座仍在缓缓运转的“星砂塔”上,“包括那些说我干不了这行的人。”
林薇怔住。
那一瞬,她仿佛看见这个曾被她讥为“手工妹”的女孩,背后站着无数个在幕后默默打磨光影的魂灵——是几十年前修电影院的老匠人,是被行业淘汰却仍坚持手绘设计图的老前辈,是所有不被看见却从未停步的人。
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次日晨会,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洒进会议室。
导演组正激烈争论是否更换视觉方案时,林薇突然开口:“不必换了。”
众人一愣。
她翻开平板,调出昨晚的测试录像,播放那三分钟的星河坠落。
画面结束,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这个设计,纳入正式演出方案。”
没人反对。
有人甚至悄悄抬头看了眼角落里的苏晚——她正低头检查设备清单,神情专注,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胜利,不过是日常一课。
三天后,《幻夜之城》盛大首演。
媒体蜂拥而至,专题报道《幻夜之城背后的隐形高手》登上热搜。
镜头掠过后台,无意捕捉到一个身影:苏晚蹲在舞台边缘,一手握螺丝刀,一手托着投影仪支架,眉头微蹙地调试焦距。
画面定格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绕开了她。
标题迅速发酵:“神秘女设计师惊艳业内”“谁在暗处点亮了国家大剧院?”“她不用代码,用光讲故事”。
远在市中心医院办公室里,傅砚辞刚做完一台长达八小时的心脏手术。
他脱下白大褂,打开手机,看到程野转发的新闻链接。
点开视频,看着那个满手油污却目光坚定的女孩,他眸色微深。
片刻后,他拨通一个电话,声音低而稳:“老师,我说的那个孩子……您该见见了。”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海铺展。
最终,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传来:“让她来参加下个月的亚洲舞美论坛。”
与此同时,苏晚正俯身整理工具箱。
她的工装裤口袋里,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没在意。
此刻,她只记得老马昨晚递来的那杯热姜茶,和他说的一句话:“丫头,你做的不是布景,是让人相信梦能成真的地方。”
她笑了笑,将最后一卷电线收进箱底。
而就在千里之外的评审办公室内,一份名单正在打印。
纸张缓缓送出,墨迹清晰——
亚洲舞美论坛预选名单(中国区)
第一个名字,赫然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