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被现场导演几乎是拖着,一路小跑地穿过繁忙的片场。
他像是一叶被卷入急流的小舟,身不由己,只能被动地随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向前冲。
“快!快!没时间了!”现场导演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显得尖利,他一把将林逸推进了一个独立化妆间。
“李姐!张哥!赶紧!给他上妆!换张副将的戏服!最快速度!陈导那边已经催了三遍了!”现场导演对着里面正在忙碌的化妆师和服装师喊道,语气几乎是哀求的。
化妆间里的人显然也知道了情况的紧急,没有多问,立刻行动起来。
一个中年女化妆师一把将林逸按在椅子上,动作麻利地开始拆卸他身上那套粗糙的士兵盔甲。另一个年轻的男性服装师已经拿着一套明显精良许多、带着暗纹和金属饰品的军官戏服等在旁边。
“闭眼!”李姐命令道,手里拿着卸妆湿巾,快速擦去林逸脸上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污渍。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紧接着,粉扑、刷子如同雨点般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各种化妆品在皮肤上涂抹、勾勒,动作快得让他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同时,张哥也在协助他脱下汗湿的内衬,换上干燥清爽的白色古装内衫,然后套上质感厚重的深色军官盔甲。
“抬头!”李姐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手上动作不停,快速地给他画着剑眉,加深轮廓,让原本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属于军人的硬朗和英气。
整个过程如同打仗一般,紧张、高效,充满了压迫感。林逸像个提线木偶,只能被动地配合着一切。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逐渐变得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剑眉星目,面容被妆容修饰得更加立体,一身精良盔甲衬得身姿挺拔。这真的是他吗?那个几个小时前还趴在尘土里扮演死尸的林逸?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再次包裹了他。
“好了!差不多了!快走!”不到十五分钟,化妆师和服装师完成了紧急改造。现场导演几乎是掐着秒表,一看完成,立刻又拽起林逸的胳膊,再次冲出了化妆间。
这一次,他们直奔片场的核心——那处已经被布置成军中大帐的拍摄区域。
越是靠近,气氛就越是凝重。工作人员们个个面色紧绷,走路都踮着脚尖,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现场导演拉着林逸,小心翼翼地绕开各种器材,来到了监视器附近。那里,一个穿着普通导演马甲、头发有些花白、身形精干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们,双臂环抱地站在那里。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如同磐石般沉稳,却又蕴含着骇人风暴的强大气场。
这就是陈导。国宝级导演,以作品精良和脾气火爆闻名圈内。
现场导演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上战场一般,这才敢压低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开口:“陈……陈导,人……人找来了。”
陈导缓缓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刻满了严肃与不耐的脸。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瞬间聚焦在了被现场导演推到前面的林逸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质疑,更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火。
林逸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一紧。他从未被如此具有压迫感的目光注视过,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这是他能做出的、唯一的本能反应。
“他?”陈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而慑人,“哪儿找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现场导演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是群头王胖子推荐的……原定的刘老师急性阑尾炎,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特约了……所……所以……”
“所以你就给我找个群演来顶替张副将?!”陈导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吓得周围几个工作人员都缩了缩脖子,“胡闹!张副将是男主的左右手,这场戏更是关键!你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群演来,是觉得我的时间太多,还是觉得这部剧可以随便糊弄?!”
滔天的怒火,如同实质般席卷开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现场导演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陈导的目光再次死死钉在林逸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愠怒:“你看看他!像个军人吗?像个历经沙场的副将吗?眼神里一点东西都没有!干净得像张白纸!我要的是复杂!是内心的挣扎!是对男主又敬又畏又不得不质疑的矛盾!他有吗?!”
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林逸的心上。他听不懂那些专业的术语,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来自权威的否定和怒火。他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微微陷进掌心。
他知道自己不行,他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他来到这里,本就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意外。
但是,当他听到陈导那句“眼神里一点东西都没有”时,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赵磊床前那不甘的眼神。
想起了自己穿上这身盔甲时,那份替友践诺的沉重。
甚至,还想起了刚才苏晴表演时,那双蕴含着万千情绪、打动了他的眼睛……
这些东西,算不算……“东西”?
他不知道。他只是凭借着本能,抬起头,迎向了陈导那足以让资深演员都心生怯意的、锐利而愤怒的目光。
他没有躲闪,没有退缩,眼神依旧干净,却在那干净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在悄然凝聚。那里面有对突如其来变故的茫然,有面对权威呵斥的无措,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试图去理解和承担的专注。
陈导还在盛怒之中,训斥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然而,当他咆哮的间隙,目光再次与林逸那双清澈却并不空洞,反而带着一种奇异沉静的眼睛对上时,他后面的话,竟莫名其妙地卡了一下壳。
这小子……
面对他如此滔天的怒火,一个区区群演,竟然没有吓得瑟瑟发抖,眼神躲闪?反而……反而在认真地看着他,听着他?那眼神里,没有讨好,没有狡黠,只有一种近乎耿直的……专注?
这反常的反应,像一根细微的刺,轻轻扎了一下陈导那被怒火充斥的神经。
现场导演见状,以为陈导气得说不出话,更是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一个副导演小跑过来,硬着头皮提醒:“陈导,灯光、摄像、男主那边都准备好了,您看……是不是……先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