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新时间:2025-12-12 23:02:23

第二天午后,武松正在住处擦刀,史进急匆匆跑进来:"二哥,吴军师在聚义厅后头槐树下说事儿,好些头领都去了!"

武松手里的布停住:"说什么事儿?"

"招安。"史进挠了挠头,"我路过听了两句,说什么洗白、官身的。去了不少人,李应、穆弘他们都在。"

武松把刀往桌上一放,钢铁碰木头,闷闷一声响。他抄起外衫披上就走,脚步又快又沉。史进跟在后头,小声问:"二哥,你去干啥?"

"听听。"

槐树在聚义厅后的一块空地边上,三四丈高,树冠铺开老大一片阴凉。武松还没走近,就听见吴用的声音飘过来,不紧不慢。

"……朝廷招安,是给咱们一条正路走。诸位兄弟,哪个不是被逼上山的?如今有机会洗脱贼名,光明正大做人,这是多大的造化?"

武松脚步不停,穿过几丛矮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槐树下摆了几张木凳,十来个头领或坐或站。吴用手摇羽扇,站在正中间,身后是聚义厅的后墙。燕青靠在树干上,抱着胳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李应坐在凳子上,手指敲着膝盖。穆弘、穆春兄弟俩站在一块儿,面面相觑。

"吴军师说得有理。"李应点了点头,"咱们在山上,说好听是替天行道,说难听就是落草为寇。要是能——"

"能什么?"武松大步走进人群。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转过来。

吴用羽扇一顿,眯起眼睛:"二郎来了?正好,一块儿听听。"

"听什么?"武松站定,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吴用脸上,"听军师给大伙儿画大饼?"

场面冷了一瞬。李应想打圆场:"武头领,吴军师也是——"

"李庄主。"武松打断他,往前迈了一步,离吴用只有五六尺远,盯着他的眼睛,"吴军师,你说招安好,那我问你一句——招安之后,朝廷让咱们去打谁?"

吴用的扇子慢下来:"打谁……朝廷自有安排。"

"有安排?"武松冷笑一声,"我替军师说了吧——打方腊。几十万大军,血战江南,死多少人心里没数?军师这么聪明,这笔账算过没有?"

穆弘低声对穆春道:"打方腊?那不是送命……"

"还有。"武松不给吴用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招安了,咱们的兵归谁管?不归咱们,归朝廷的将官。到时候军师还是军师吗?梁山这帮兄弟,拆得七零八落,分到各处去,谁认识谁?"

吴用的脸色变了,羽扇彻底停住。

"二郎,你这话——"

"我话没说完。"武松又逼近一步,"军师天天跟兄弟们说招安的好处,什么洗白,什么官身,什么光宗耀祖。那我问你:招安的条件呢?朝廷给什么官?免不免以前的罪?这些军师跟大伙儿说清楚了没有?"

吴用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武松环顾四周,声音拔高:"在场的兄弟们,你们谁听吴军师说过这些?谁?"

没人应声。

燕青从树干上站直了身子,目光在武松和吴用之间来回。李应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穆弘穆春兄弟俩往后退了半步。

"吴军师。"武松收回目光,直直看着吴用,"你是智多星,脑子比我好使十倍。你不可能没想过这些问题,对吧?那你为什么不说?"

吴用攥紧扇柄,指节发白:"二郎,招安之事,自有宋大哥做主——"

"我问的是你。"武松打断他,一字一顿,"吴军师,你为什么不说?"

槐树叶子在风里哗哗响,日头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吴用站在那里,脸色由白转青,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武松等了十几息,吴用没有开口。

"不说?"武松哼了一声,"那我替军师说——因为说出来,兄弟们就不愿意招安了。朝廷根本没把咱们当人看,招安不过是把咱们当刀使,使完了就扔。军师你心里门儿清,可你不说,因为你怕说了没人跟你走。"

"武二郎!"吴用终于开口,声音都变了调,"你——"

"我怎么了?"武松直视他,"我说错了吗?哪句错了,军师指出来,我给你赔不是。"

吴用胸膛剧烈起伏,羽扇攥在手里几乎要断。他张嘴想说话,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武松说的每一句,都戳在要害上。他是智多星不假,可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找不出一个能堵住武松嘴的理由。

"行了。"武松转身,看向在场的头领们,"各位兄弟,我武松就一句话:招安不是不能谈,但得把账算清楚。糊里糊涂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给朝廷,那是傻子干的事。诸位都是有本事的人,上山之前也不是没见过世面,这点道理总该懂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史进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槐树下一片寂静。

半晌,穆弘才开口,声音干巴巴的:“那个……军师,我老婆生我哥,我得回去瞅瞅。”

“我也是。”穆春跟着说。

两兄弟一溜烟跑了。李应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吴军师,改日再聊。”也走了。几个小头领互相看看,找了各种借口散了。

眨眼间,槐树下只剩吴用一个人站着。

燕青还靠在树上,没动。

吴用把羽扇插进腰间,转头看向燕青:"小乙,你怎么看?"

燕青沉默了一会儿,说:"军师,武二郎那些话……有道理。"

吴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他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燕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自言自语道:"这下有热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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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消息在山寨里传开了。

"听说了没?武松把吴军师当众下了脸。"

"真的假的?吴军师那脑子,能吃亏?"

"亲眼见的人说的,吴军师被问得一个字都答不上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嘶……这武松,胆子真大。"

"胆子大有什么用?得罪了吴军师,还不得罪了宋大哥?"

"谁知道呢……反正山上要出事。"

各处营寨里,三五成群的喽啰们凑在一起嘀咕。头领们住的院子里,串门的比平日多了一倍。

鲁智深听了消息,提着禅杖就要出门。林冲拦住他:"大师,去做什么?"

"找二郎喝酒!"鲁智深咧嘴一笑,"今日这事干得漂亮,洒家得敬他三碗!"

林冲想了想,也跟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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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住处,三人围坐,桌上摆着一坛酒、一包卤肉。鲁智深拍开酒坛的泥封,给每人倒了一碗。

"来!二郎,洒家敬你!"鲁智深端起碗,"今日你说的那些话,洒家听人学了一遍,痛快!早该有人这么说了!"

武松端起碗,和鲁智深碰了一下,一口闷了。

林冲慢慢喝了一口,放下碗,沉声道:"二哥,吴用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武松擦了擦嘴角,"但有些话,不能不说。今日我要是不开口,明日他还接着串联。等兄弟们都被他忽悠瘸了,再说就晚了。"

鲁智深一拍大腿:"说得对!那狗头军师,成天就会耍嘴皮子!洒家早就看他不顺眼!"

林冲没说话,眉头拧着。武松看了他一眼:"林教头,有话直说。"

林冲抬起头:"二哥,你今日这么做,等于是当众跟招安派撕破了脸。接下来山上的形势……会很难。"

"难又怎样。"武松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总不能看着兄弟们稀里糊涂去送死。林教头,你跟高俅的仇,你忘了?"

林冲的手紧了紧:"没忘。"

"那就对了。来,喝酒。"

三人又碰了一碗。窗外天色渐暗,山寨里点起了火把,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色里晃动。

鲁智深打了个酒嗝,忽然道:"二郎,杨志那厮怎么想的?昨儿个你找他说话,他应了没有?"

武松摇头:"没应,也没拒绝。"

"那就是有门。"鲁智深嘿嘿一笑,"杨志那人,死心眼,但不傻。让他想想,早晚得通。"

林冲点头:"杨制使嘴上不说,心里明白。他跟朝廷的账,比我只多不少。"

"所以急不得。"武松放下空碗,"让他自己想通,比咱们说一百句都管用。杨志那人,面子薄,你越劝他越倔。"

林冲点头:"二哥说得是。"

夜深了,鲁智深和林冲起身告辞。武松送到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院子里的老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月光从枝叶缝隙里漏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一片。

他回屋坐到桌前,倒了最后一碗酒,慢慢喝着。

脑子里转的,是今天槐树下所有人的表情。李应——犹豫。燕青——观望。穆弘穆春——动摇。还有那几个小头领,跑得比兔子还快。

招安派的根基,没有吴用想的那么牢。

但反招安派的人,也还不够。接下来该怎么走,得好好想想。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叫了一阵又安静下来。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山里的草木气息。

武松把碗里的酒喝尽,起身吹灭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