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瑾顿住片刻。
忽然想起,二人虽是表兄妹,可其实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首先二人是远亲,其次,表小姐的父亲,——号称金陵一代儒商的顾砚秋,其实并不是顾家亲生的,而是年幼时从旁处抱养的。
上月深夜失火,这顾家满门惨遭火烧,只余这表小姐一名活口,她虽投奔而来,可一进这郑家大门儿,就立即大病了一场……
三百年前,三百年后,何其相似?
全是家破人亡,还全是孤女一个。
“……表、表兄?”许久,沉瑾才沙哑着开口。
她看向一旁的郑衍琛,也渐渐起了身,只是连着三日滴水未进,也实在是没多少力气。
而郑衍琛则是一步上前,他抬手轻托她臂弯,但等她坐好后,就立即又生疏克制地收了手。
这是个克己复礼的真君子,瞧着凉薄寡淡,实则心有谋略,也只是内敛了些。
而沉瑾抿了一下嘴,沉吟许久后,才又沙哑着说。
“……有劳表兄挂念,但大可不必,就算没这个激将,我也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只是……只是这一时半刻,尚有些,无法接受。”
三百年,她满脑子全是那三百年!!不管怎么想,都实在太叫人窒息。
郑衍琛听后一怔,又不禁多瞧了她几眼,那神色也放缓了许多。
“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府中也一直在为此彻查。”
沉瑾又抿了一下嘴,然后点了点头。
可那眉眼间仍旧是一片干涩,好似叫冰雪封了心,而冰封之下,也全是混乱、哀恸,以及那暗无天日的昏沉绝望。
正好这时,一下人匆忙来报:“……大爷,胡公子来了。”
“胡公子,胡光宗?”郑衍琛皱了皱眉,旋即又看沉瑾,叮咛着让她安心休养,这才带着下人一起转身。
可殊不知,那软帘香帐中,一听这名儿,胡光宗??
沉瑾像是愣住了,之后瞳孔骤然一缩!!一瞬双手攥得死紧死紧,那双慧眼也陡然泵出猩红狠戾的锋芒。
胡光宗!!胡光宗!??
“呵……”她忽然想起,上辈子因向狗皇帝谏言,害她宋家满门抄斩的奸相胡伯庸,正是那胡家之人。
是那个胡光宗的,后世子孙!
渐渐的,沉瑾弯着唇,不知怎的居然笑了起来。
可那眉眼间一片狂乱,那神色里,也渐渐像是染满了狰狞,狠戾,全是些儿阴鸷疯狂。
“……”
郑家,偏厅。
胡光宗这人出自世家门阀,百年王朝,千年世家,这话自古流传。
而胡光宗本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站没站相坐没坐样儿,一看就是叫家里惯坏了。
郑衍琛来时,只见这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但一只脚也踩在了椅子边上,长腿曲起,手里还拿着一碗茶,可只喝了一口,就立即呸了出来。
“怎竟是个野山茶?我说郑大人,莫不是你郑家穷得叮当响,连二钱龙井都买不起?竟拿这种玩意儿糊弄人?”
他翻着白眼嚣张跋扈,显然是存心找茬儿。
可郑衍琛也只是神色一淡。
“不知胡公子来此是为何事?”他于上首高坐,那一脸的凉薄、寡淡,从容沉着,气宇卓然。
多少是有点儿举重若轻的意思,不过这郑衍琛跟胡光宗,其实并没有多少矫情。
昔日郑家祖父过世,这郑家也一蹶不振,直至这郑衍琛鼎立门楣,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整个郑家。
想当年不但一举夺魁,成了个武状元,同年又科举入围,成了个文状元,此后入朝为官,也平步青云,甚至早在多年前就已成了个二品大员。
平时想见这郑衍琛一面,单凭胡光宗,那可远远不够格,就算胡家来人,至少也得是胡光宗的父辈、祖辈,甚至是胡家那位年近百岁的老太爷。
可显然这胡光宗是个拎不清的,他闻言就立即阴阳怪气儿。
“我来是因为听说,最近郑家让人查金陵那边的案子?我说郑大人,您这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就算您在朝中当了个二品官儿,可这金陵,可远非您郑大人能插手的地方。”
他咄咄逼人,像在施压,而郑衍琛也只是眉梢一挑,旋即看向一旁的小厮松墨。
松墨会意,立即出门,然后喊来一下人交代两句,不久那下人就一路往外跑,直奔城南的胡家。
至于这郑衍琛,则照旧气定神闲。
“金陵顾家为本官亲族!既是亲族,又出了此等大事,岂有不查之理。”
可胡光宗一脸冷笑,“少扯那些没用的!金陵为我胡家祖地!你郑家在那儿大动干戈,是不是没把我胡家放在眼里!?”
郑衍琛听了,那神色又是一淡,多少是觉得这胡光宗可笑了些,“胡公子,还请慎言。”
但那眸中一片深邃,无形之中亦有威压。
“你胡家若对此不满,不如请胡老太爷与我一许,至于,胡公子你?”
他摇了摇头,旋即又一脸的淡然,可这也叫胡光宗脸色一变。
砰地一声!胡光宗拍案而起。
“郑衍琛!你什么意思!?还真以为当个二品官就了不起了?”
他冲郑衍琛发难,可郑衍琛也只是瞥上一眼,旋即就一脸的清闲淡定,在那儿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
简直把人漠视得彻彻底底,也叫胡光宗恼羞瞠目。
然而胡光宗刚要开口,还想在吗,可就在这时,外头陡然传来一声雷霆怒喝。
“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