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老身出面,为这郑顾两家定下了一门亲,不过这些年景儿身体一直不大好,常年在府中修养。”
“而府外谣传,传着传着,这婚事反而落在了衍琛头上,也多少叫外人误会了些。”
此刻,这慈庵堂中,老夫人老神在在,这假的都讲得跟真的一样。
然而沉瑾身后,那小丫鬟碧荷是个藏不住事儿的,猛地瞪圆眼,乌溜溜地忍不住偷瞄了老夫人好几眼。
但很快就遭人瞪了一下子。
一旁,一负责伺候的婆子,正忙着添茶倒水呢,眼下也一搭一唱了起来:“是呀,当年这婚事定下时,老奴也在场呢。”
“您顾家那位祖父更是亲自首肯,当时咱三爷也曾一身英姿,老爷子可没少赞赏呢。”
“?”
沉瑾唇一抿,忍俊不禁!好险没笑出声来。
她一个玩惯心眼儿的,上辈子从小就因家中店铺,跟那些藏了八百斤猫腻儿的老油条打交道,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心机没瞧过?
又怎会看不出这郑老夫人在打什么歪主意?
不外乎金陵顾家一场火灾,就只剩这表小姐一个活口,当年郑家门庭没落,郑衍琛的祖父曾为辅国重臣,奈何几个儿子全都不争气,一下子萧条了不少。
在当时,顾家生意越做越大,所以这桩婚事,对日薄西山的郑家来讲,完全是有利无害。
可如今呢?如今郑衍琛入朝为官,已是个二品大员,若是按那《南充史》所述,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要官至首辅。
从此就跟那位郑家祖父一样,位极人臣,一人之下,并且还是个国之栋梁,辅国重臣。
如此一来,若顾家没出事还好,哪怕心里瞧不上顾家了,恐怕也只能履行那场婚约,可既然这顾家都没了?
沉瑾失笑,心里摇着头,那面上神色也淡了些。
大抵是跟上辈子有关,她最烦这些又当又立的!!跟上辈子南雁那个昏庸无能的狗皇帝全一个德行。
分明就是想悔婚,又不愿担恶名,所以就扯个遮羞布,想往她这儿塞一歪瓜裂枣儿,然后借此全了他郑家名声。
好处还真是全叫他郑家占尽了。
沉瑾心里又嗤笑一声,许是想起了上一世,心底的阴鸷险些像毒水一样汩汩地往外涌,甚至就连看那郑老夫人的神色,都隐隐带上了几分狰狞杀意。
然而不消片刻,只轻眨一下眼,那神色就又清澈起来。
但人也懵懂了许多。
“怎是这样!?”沉瑾腾一下起身,像好生意外,万万没成想,这订婚还能换个人儿,而她自己仿佛一直拿那位大表哥当成未婚夫,而不是那个三表哥。
见此,老夫人也一脸欷歔:“怎的,难道以前顾家那边没提过?”
沉瑾懵懵,做出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然后又因提起顾家,像是想起金陵那一场大火,一下子就又差点逗出泪来。
她哽咽着直摇头,而老夫人则是感慨着,“这按理本不该提此事,你毕竟正值孝期。”
“可这女儿家的大好年华,也不过这寥寥几年,真要是守孝多年,往后再嫁,这岁数也大了些,若错过了这阵子,兴许往后也难有子嗣,生育起来也难免也比旁人艰辛着些。”
“所以依我之见,不如趁早把你和景儿的婚事办一下,这样一来,你往后人在府中,名正言顺,也省得叫外人嚼了那舌根……”
仿佛全是真心实意为沉瑾着想,这话儿听着多在情在理?
沉瑾一脸无措,仿佛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一双水亮星眸都已沁满了泪水,雾蒙蒙地看向老夫人那边儿。
许久,她才又一抿嘴,做出一副听凭安排的模样,“上月那场大火,家里全烧光了……”
她又吸吸鼻子,仿佛真难过的不行,但转念又道,
“爹爹从前为我准备了不少嫁妆,当时来京,奶娘曾同我一起,那些嫁妆,房屋地契,铺面凭证等等,也全是火灾后从宅子里抢救出来的。”
“当时是由奶娘帮我保管的,可奶娘她……”那位奶娘大抵是觉得,顾家火灾并非意外,生怕她这唯一活口叫人灭了,所以才拾掇她上京投奔,主要是想找一个依靠。
可惜时运不济,那奶娘本就在火场烧伤严重,好不容易熬到京城,一见郑家来人,心气儿一松,人也就立即没了。
这表小姐本就病了,丧事自然是郑家处理,而奶娘保管的那些东西,也就全都落入郑家手中。
沉瑾今日过来,也正是为了那些东西而来,手头无人,又无银可用,这表小姐的东西,她得先借用一下了。
当然,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份,也借用了人家的东西,那这金陵顾家的事情,她也就沾了份因果,往后势必得管上一管的。
不过这个以后再提,当务之急是先把东西要回来,她可没兴趣拿自己的东西便宜给外人。
于是沉瑾又眼巴巴地看向那位郑老夫人。
“……”老夫人皱着眉,顿住片刻后,才叹息着,冲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不久,那婆子跑上一趟,捧了一个木匣子回来。
里头一沓又一沓银票,加起来足足十万两,甚至还有一些契书等等,以及几块重要的玉佩,甚至是……一块比较特殊的令牌。
“表小姐安心,您那奶娘也是一个可怜的,当初那事儿突然了些,可这些东西,咱可全都帮您保管着呢。”
“就算您不提,老夫人也原就打算,这两日就给您送去……”那婆子说着好听话,沉瑾也千恩万谢。
她捧着匣子一脸感激,然后泪盈盈地冲上前,忽然哽咽着埋首老夫人怀中。
“谢谢您!谢谢您老夫人!!瑾儿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您能给我一处容身的地方,还让人帮我安葬了奶娘……”
她哭得是声嘶力竭,一脸凄绝,那是真无助,反而叫郑老夫人愣住了一下。
“?”老夫人迟疑片刻,这才轻拽了她一把:“好孩子,哭什么?以后这郑府就是你的家,本就体弱,可别再哭坏自个儿的身子……”
沉瑾像是被安抚到了,立即又破涕为笑,然后又一脸亲昵,水汪汪地望着人家说,“您就好像我的亲祖母一样。”
“以前祖母老人家,也是这样的,对瑾儿极好极好的!……”
“瑾儿全听您的,不知那景……不知三爷他如今可好?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爹爹从前有不少熟人,也认得不少郎中大夫,这房屋地契都还是次要,主要是这匣子里有一凭证,瑾儿也想为您出份力,想看看能不能凭这匣子里的信物,请神医堂的百先生来帮三爷他看看……”
这话一出,老夫人又是一怔。
一看人家小孤女赤子之心,好似满心满眼全是为她郑家着想。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夫人:“……”
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太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