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还是那个寒冷的夜晚,刺骨的寒冷,侵袭着四肢百骸。
她又变回了那个十七岁时的俞满月。
穿着单薄的校服,被娇蛮任性的继姐萧舒雅骗去困在了俞家隔壁那栋阴冷的废弃别墅里。
“你不是清高吗?不是爸爸的乖女儿吗?就在这儿待着吧!”
萧舒雅恶意满满地笑着。
“放我出去!萧舒雅,开门!”
天色彻底黑透,别墅里也黑漆漆的。
俞满月又冷又怕,哭着用力拍打着铁门,手心拍得通红。
“有没有人,放我出去!”
风声穿过破窗灌进来,像幽灵在叫,角落里仿佛藏着无数鬼影。
然而,没有人回应。
嗓子早已哭哑,火辣辣地疼,眼泪糊了满脸。
俞月只得蜷缩在角落,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将脸埋在膝盖里。
可身体还是因恐惧和寒冷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她心里清楚,不会有人来救她。
侯韵茹巴不得她消失,父亲远在异地出差,家里只有萧舒雅和性子怯懦的保姆,没人会来救她。
就在俞月觉得自己快要冻死在这里的时候。
门开了。
一束手电光照进来。
俞满月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一个颀长挺拔的少年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双在黑暗中格外清亮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她。
俞满月认得他,是住在隔壁江家那个总是桀骜不驯,被大人们说是混世魔王的江家二少爷,江昱辞。
少年厌世又不羁,朝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
周遭喧嚣霎时沉寂,唯余他如玉山矗立。
手电光下,他看到俞满月哭花的脸和冻得发紫的嘴唇,皱了皱眉。
江昱辞脱下自己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裹住了她的身子。
紧接着,他朝她伸出手,手掌干净,指节分明。
“喂,小可怜,别哭了。”
“走,我带你回家。”
那一刻,俞满月的世界亮了起来。
众人皆暗哑,唯他一人,是混沌天地间劈开阴霾的惊世亮光。
但,江昱辞是留不住的白昼萤火,只肯停留一瞬。
梦醒了,光也就消散了。
……
再次恢复意识时,俞月只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费力地睁开眼皮,发现自己睡在江家老宅客房。
“少夫人,您醒了?”
一旁传来张妈如释重负的声音,“谢天谢地,幸好没出什么事……”
俞月循声望去,看见张妈正站在床边,一脸担忧。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膝盖,尖锐的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额角的钝痛也更加清晰。
“张妈,我这是……”
俞月捂着额头,声音沙哑干涩,“我怎么在这里?”
张妈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坐在床头。
又递过一杯温水,低声说:“少夫人,您在祠堂晕倒了,磕到了头。是大少爷……”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然,“是大少爷把您抱过来的,还让家庭医生来看过了,说您是疲劳过度,加上情绪激动,又受了寒。”
大少爷?江昱辰?
俞月的心一沉,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怎么会是他?
她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心中一惊,急忙摸向床头柜找手机,点亮屏幕——
已经快到早上查房的时间了。
“糟了。”
俞月也顾不得头上的伤和膝盖的疼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上班要迟到了!”
“少夫人,您再休息一下吧,医生说了您需要静养……”
张妈试图劝阻。
“我没事,张妈,医院的工作不能耽误。”
俞月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快速走进客房自带的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额角还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淤痕。
她气质沉静温婉,眼里总有过分清灵的静,素净的脸上此刻细眉轻浅蹙起,只有唇瓣淡淡胭红。
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俞月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走出浴室。
她对张妈点了点头:“张妈,谢谢您照顾,我先去上班了。”
拦了辆出租车,俞月报出医院地址后,靠进座椅拿出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几十条未读消息和多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林未晞。
俞月心里一暖,赶紧回了电话过去:“未晞,我没事,昨天手机静音了。”
电话那头,林未晞长舒一口气,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关心和追问:“吓死我了!你声音怎么这么哑?”
俞月简略地将昨晚祠堂罚跪晕倒的事说了。
林未晞听完,气得在电话那头直骂:“什么?!”
“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续弦,真把自己当老佛爷了?”
“江昱辞那个混蛋,真是个傻逼,由着自己老婆被这么欺负,爸了个根的,还是不是男人!”
听到那个名字,俞月心底一片涩然,又想起昨晚的梦。
林未晞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月月,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江昱辞那死鬼离婚?”
离婚。
俞月动作一顿。
当初这场婚姻的开始,本就与情爱无关。
不过是俞氏集团濒临破产,父亲俞正涛走投无路,想起了早年曾受过俞老爷子恩惠的江家老爷子,以此作为要挟,恳求江家出手相助。
条件是,联姻。
江家那样的门第,本就瞧不上日渐式微的俞家。
长子江昱辰是内定的继承人,婚姻自然要用来强强联合。
于是,这个重任便落在了名声浪荡的纨绔次子江昱辞身上。
二人的婚姻,从来都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她还记得俞正涛的话:“小满,就当爸爸求你了,江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俞氏起死回生……”
“等公司渡过难关,爸爸绝不拦着你,你想离婚就离!”
江家家大业大,好面子,不愿落人话柄。
思量了一番后,答应了。
而江昱辞本人呢?他当时是什么态度?
俞月记得,他只是玩世不恭地笑了笑,说了句“娶谁都一样”,便随手在婚书上签了字。
没有求婚,没有婚礼,只有一场简单的家宴和两本结婚证。
而俞月之所以会同意嫁给江昱辞,其一是为了俞正涛手中亡母遗留下来的那些画作。
其二……便是为了圆自己那份见不得光的痴念。
她爱江昱辞,从十七岁,到如今二十四岁,爱了整整七年。
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她不曾见过太阳。
当初说好了,等俞氏情况稳定,便好聚好散。
如今,俞氏早已转危为安,甚至借着江家的势,更上了一层楼。
离婚,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也许,是时候放手了,放过他,也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