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江尘安几乎破音,他冲上前,却被米勒的助手拦住。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我,像在看一个叛徒: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沈家的手术!你是沈家的人!”
爸爸更是暴跳如雷,指着我的鼻子,唾沫几乎要隔着玻璃溅到我脸上:
“孽障!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谁准你去对家医院的?”
“你给我滚出来!这场手术必须欢欢做!你敢碰一下试试!”
妈妈捂着脸哀泣着:
“一一,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抢妹妹的机会,还要毁了这个家......”
观察室里一片哗然。
那些来自各地的专家交头接耳,看向沈家人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荒唐感。
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再次重重拍桌:
“胡闹!简直是医学界的耻辱!手术当前,你们还在争这些?!”
沈欢欢站在原地,手里那只可笑的净瓶“哐当”掉在地上,艾草滚落。
她脸色煞白,方才那股悲天悯人的“仙气”荡然无存。
只剩下被当众夺走舞台的惊愕和逐渐扭曲的怨毒。
她看着米勒,又看看我,眼泪说掉就掉,声音却尖利起来:
“姐姐......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要毁掉这台手术,毁掉病人唯一的机会?”
“你的仁心呢?”
我连眼风都没扫给他们,只是对米勒医生点了下头。
时间,每一秒都是患者的生命。
米勒眼中闪过激赏,毫不犹豫转身:
“清场!无关人员立刻离开手术区!沈医生,我们进去。”
手术室厚重的气密门在我身后闭合,将所有的喧嚣、指责、哭骂隔绝在外。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麻醉医生平稳的报数,还有无菌空气流动的微响。
无影灯冰冷而明亮的光芒笼罩下来。
照亮手术台上那个生死一线的生命,也照亮我戴着手套的双手。
“开始计时。”
我的声音在手术室里响起,简洁,有力。
米勒向我投来一个信任的眼神。
我们曾在上次的国际研讨会上有过深入交流,他知道我的能力。
打开胸腔,暴露手术视野。
情况比影像上显示的更为复杂。
肿瘤如同一棵邪恶的树,深深侵入心脏大血管壁。
这确实是一条在血管交织禁区内,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的通路。
观察室里,巨大的屏幕实时转播着手术画面。
方才的闹剧过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当他们看到如此凶险的病况时,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向沈家人的眼神更加怪异,让一个进门先给细菌超度的人主刀这个?
简直是谋杀!
我的手指稳定,剥离,结扎,切割。
避开重要的神经和功能血管,在几乎不可能存在的缝隙中游走。
汗水浸湿了内层的手术衣,又被巡回护士及时擦去。
整个世界缩小到方寸之间,只有我,手中的器械,和那条必须被精准分离的生死界限。
米勒的配合堪称完美,我们之间几乎不需要言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术在惊险中稳步推进。
最难的部分到来,肿瘤与一根主要动脉几乎长在了一起。
我凝神,屏息,寻找那最薄弱的切入点。
就在这时,观察室方向突然传来尖锐到变形、几乎刺破隔音玻璃的尖叫:
“住手——!!!”
6.
是沈欢欢。
她不知何时挣脱了江尘安的阻拦,整个人扑在观察玻璃上。
面容扭曲,拍打着玻璃,声音通过内部通讯设备失真地传了进来:
“那是条生命!肿瘤细胞也是生命!你们这是屠杀!快停下!放开它!!!”
手术室里所有人都皱起了眉,麻醉医生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我没有停顿,整个注意力全在患者身上,刀刃精准地切入预定位置。
沈欢欢的尖叫陡然拔高,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杀人凶手!沈一一是刽子手!你们都是帮凶!”
“不能这样!停下!我命令你们停下!”
江尘安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你闹够了没有,看清楚眼前是什么情况!”
突然震耳欲聋的消防警报响彻整个手术区,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闪烁!
手术室内照明灯骤然熄灭,外面传来混乱的跑动和喊叫声!
“Shit!”
米勒医生忍不住爆了粗口。
几个助手也出现了瞬间的慌乱。
在这样精细到微米级别的手术中,任何光线变化和环境干扰都可能是致命的!
“保持原位!不要动!”
我的声音在一片警报和混乱中破开。
应急灯光线不足,但对早已将患者解剖结构刻进脑海的我来说,影响被降至最低。
“麻醉维持?”
“生命体征稳定!”
“巡回,确认备用电源及核心设备!”
“核心设备工作正常!照明正在恢复!”
灯光在几秒后重新亮起,但气氛已然不同。
观察室内,所有人都被沈欢欢这疯狂的举动惊呆了。
老前辈气得浑身发抖:
“报警!快报警!这是蓄意谋杀!”
沈建华和江母满脸惊恐,想去拉沈欢欢,却被她一把甩开。
江尘安则试图向众人解释:
“欢欢她只是太善良了,她看不得任何生命受苦,她不是故意的......”
“善良?”
一位东国来的观摩专家冷笑,
“我看是又蠢又坏!这是手术室!真是让我开了眼!”
手术室内,我仿佛完全没受到干扰。
“血管钳。”
分离,夹闭,切割。
“成功脱离。”
我将最后的肿瘤组织放入标本盘,周围重要组织保护完好。
“开始关胸。”
手术圆满结束。
患者生命体征平稳,转入ICU。
我脱下手术服,洗净手脸,走出手术区,外面走廊的气氛诡异而紧绷。
沈家父母和江尘安被几位穿着制服的人拦住,正在询问。
沈欢欢则被女警看管着,蜷缩在角落,嘴里喃喃自语。
米勒医生率先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
“沈,精彩绝伦!你救了他的命,也挽救了这场合作。”
他转向众人,声音洪亮,
“诸位,今天你们都见证了,什么是真正的医生,什么是对生命的尊重?”
“是竭尽所能挽救可挽救的生命,而不是用虚伪的慈悲去谋杀患者!”
老前辈走过来,眼底满是欣赏,目光扫过沈家人,重重叹气:
“孩子,很不错,未来可期。”
这时,一位穿着友臣医院行政制服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位院领导和法律顾问出现。
他是陈肃年的父亲,友臣医院的院长。
7.
“沈建华先生,关于沈一一医生加入我院,以及本次跨国手术合作转移事宜。”
“所有法律和行政程序均已完备,这是相关文件副本。”
“另外,鉴于沈欢欢女士今日严重危害医疗安全、涉嫌扰乱公共秩序的行为。”
“以及贵院在此事件中表现出的极大管理漏洞和不专业态度。”
“我方及米勒医生团队,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及索赔的权利。”
“同时,东国患者家属方面,恐怕也需要你们给出交代。”
沈建华如遭雷击,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江尘安猛地看向我,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懊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一一,你早就计划好去友臣报复我们是不是?”
我看着他,声音平静:
“是你们自己没看清和米勒先生签的合同。”
“合同明确写了要是一方严重违规,另一方有权更换人选。”
“是沈欢欢没按时到的,要不是她我也不见得有这个机会。”
“是你们自己没把我住机会。”
“江尘安,你也是医生,你应该清楚,今天如果主刀的是她,患者会是什么下场。”
“上次的模拟操作,她连最基本的缝合都错漏百出。”
“是我连夜替她修改的报告和数据。”
江尘安瞳孔骤缩。
爸妈大声对我控诉:
“你这个狼心狗吠的东西,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你却帮着别人对付我们!”
听着他们的话我笑出声:
“从小到大,你们管过我几次?”
“我只比沈欢欢大一岁,你们喜欢的只有她。”
“要不是奶奶,我怕是早就在小时候那次严重发烧就被你们扔了吧。”
“当时你们被人发现要扔孩子,没办法才又将我带了回去。”
“后来因为你们的疏忽沈欢欢走丢,你们却将所有的责任推到我身上。”
“说要不是我生病,你们就不会弄丢沈欢欢。”
我看着他们瞬间惨白的脸,心中一片冰冷。
那些刻意遗忘的过往,此刻清晰得刺眼。
我撩起衣袖,手臂上陈年旧伤纵横交错,有些甚至还能看出细密的针孔痕迹。
“你们用针扎我,说为什么丢的不是我。”
“用刀划伤我,说让我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我连短袖都不敢穿,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和别人解释这是我的父母做的!”
“沈欢欢走丢那晚,我高烧四十度,是奶奶背着我去医院的。”
“而你们,在得知沈欢欢不见后,第一反应是扇了我一耳光。”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前辈气得浑身发抖:“畜生!你们也配当父母?!”
陈肃年的父亲示意法务人员上前:
“这些伤痕,我们已经申请了法医鉴定。”
“沈先生、沈太太,虐待儿童是刑事犯罪,追诉期很长。”
沈建华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妈妈疯了一样摇头:
“不是的......我们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我放下袖子,
“从六岁到十六岁,整整十年,都是‘一时糊涂’?”
一直沉默的江尘安突然开口,声音干涩:
“一一......这些......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看向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告诉你?然后呢?你会相信吗?还是会像刚才那样,说欢欢只是太善良了,让我理解?”
江尘安脸色煞白。
这时,陈肃年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
他先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心疼,也有赞赏。
然后他转向众人,声音清晰:
“关于沈欢欢女士,我们医院做了些调查。”
8.
他打开文件夹,抽出几张照片。
“沈欢欢女士心地善良,救了很多动物,兔子也好,宠物也好。”
“可是他们的下场却都是死亡,而杀死他们的人就是沈欢欢女士本人!”
“这些虐待动物的照片就是证明!”
“还有她从来没有出国留学过,所有的证明和荣誉都是伪造的!”
照片上,沈欢欢的眼神冰冷的像个恶魔,拿着刀刺向动物。
沈欢欢猛地抬头,尖叫道:“你胡说!我是真的爱它们!每一个生命!”
陈肃年冷冷看着她:
“爱?”
“是恶魔做多了,你失心疯了,才觉得自己是菩萨吧。”
“你不过是享受扮演菩萨心肠时别人赞赏的目光吧?”
他转向已经懵掉的沈家父母: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她只在家里、在医院、在人多的时候表现她的‘慈悲’?”
“因为她需要观众。”
“而你们,就是她最忠实的观众。”
妈妈倒退两步,撞在墙上,喃喃道:
“不......欢欢只是太善良了......”
“善良?”
陈肃年厉声打断,
“像她这样,背地里是一个恶魔,却用虚伪掩盖自己的恶行!”
“配不上这两个字!”
沈欢欢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你们懂什么......你们这些刽子手......都该下地狱......”
警察上前,给她戴上了手铐。
江尘安想去拦,却被一位警官制止:
“江医生,你也需要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故意扰乱手术,可不是小事。”
沈建华突然抓住我的手,老泪纵横:
“一一......爸爸错了......爸爸真的错了......救救我们家医院......”
我一点点抽回自己的手。
“沈先生,从你们把我扔出家门那一刻起,我就不是沈家的人了。”
一周后,调查结果陆续公布。
沈欢欢被诊断有表演型人格障碍和严重的暴力倾向。
沈氏医院因管理严重失职、危害医疗安全等多项问题,被勒令关门。
东国患者家属提起跨国诉讼,索赔天价。
沈建华夫妇因涉嫌虐待儿童,被立案侦查。
曾经风光无限的沈家,一夜之间墙倒众人推。
江尘安的医师执照被暂停,他亲自上门找我那天,下着大雨。
他浑身湿透,站在友臣医院门口。
“一一......我能和你谈谈吗?”
9.
陈肃年站在我身边,撑着一把黑伞。
我平静地看着江尘安: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对不起......”
他哽咽道,“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受过那么多苦......”
“不知道?”
我打断他,
“你只是不想知道。”
“因为沈欢欢的‘善良可怜’让你更有保护欲。”
“而我的坚强,成了你忽视我的理由。”
江尘安如遭雷击。
我继续道:
“你爱的不是我,也不是她。你爱的,是扮演一个拯救者的感觉。”
“而沈欢欢,恰好最擅长扮演需要被拯救的角色。”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去吧。”
我转身,
“别再来了。”
走进医院大楼时,陈肃年轻声问:
“真的一点都不难过了?”
我看着窗外渐大的雨,摇了摇头。
前世死的时候,高温让我的眼睛最先融化。
那一刻,所有的感情就都烧干净了。
陈肃年沉默片刻,将伞收好:
“院长想让你负责新成立的国际疑难手术中心。米勒医生也提议,想和你建立长期合作。”
我有些惊讶:
“我刚来不久......”
“能力说话。”
陈肃年微笑,
“你救活那个患者后,国内外已经有七家医院想挖你了。我们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点了点头。
窗外,雨过天晴。
我知道,属于沈一一的人生,终于真正开始了。
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再把我拖回地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