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可屏幕中的弹幕还是丝毫不肯放过我。
“死老太婆，一看就是恶毒长相。”
“一看就跟我婆婆一个死样，要别人家的女儿来，肯定死命使唤！”
“在这儿博同情呢，以为流两滴眼泪，就能骗人？呸！”
“她肯定只是说说而已，她怎么舍得放手？”
......
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为我说话的。
但就那么一两句，很快也被冲下去了。
私信里特别关注张国栋发来消息。
“阿林，你在折腾什么？”
“英英今天就是看到自己妈妈哭，没控制好情绪，让别人误会了。”
“你不会连女儿犯了一个小错都要计较吧？”
“你先好好休息，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们就先不回去了。”
“等你冷静了，我们再好好谈谈。”
我握着手机，心静如水。
要是一个月前，刘阿花刚来的那段时间，我可能还会质问哭闹。
可现在，我却觉得，张国栋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我正要熄屏，张英英也发来消息。
“妈，我妈最近情绪真的很不好，所以我不得不这样做。”
“我和她骨肉分离二十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我就想尽尽孝。妈，你能原谅我吧？”
“今天发的那些东西，你也别放在心上，过段时间，就没人提了。”
“你就当为了我，忍一忍。过几天，我一定来陪你。”
妈？
我好想当面问她，她真的想叫我妈吗？
如果他们父女俩人真的把我当作最重要的家人，他们怎么会一点不考虑我的感受？
他们的言行更加坚定了我割席的决心。
长痛不如短痛。
我立刻拨通了市内一个知名律师的电话。
和律师讨论了情况后，她迅速为我拟好了合同。
我截图保存，发送到了很久没有消息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
“我的意思很明确，既然你们一个不想要让生母伤心，一个要热心帮助乡下来的养女生母。我愿意成全你们。”
“合同已经拟好了，明天就回快递到你们的住址。”
我刚刚发过去，张国栋就秒拨电话过来。
“就为这么点小事儿？”
我冷笑，不想解释太多。
“就为这么点小事儿。”
对面气急败坏道。
“胡闹，你简直就是胡闹！”
“我们这么大年纪了，闹出离婚这件事儿，你让大家怎么看我和阿花？”
“还有女儿......”
我压制哽咽道：“我管不了了，我什么都管不了了。”
说完，我便挂断了电话。
我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没有外人的指指点点，也没有相伴半生家人的教训指责。
我疲倦极了，很快陷入睡眠。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却闻到客厅传来一阵香味。
张国栋笑眯眯看着我道。
“醒了？赶紧起来吃早饭！”
张英英也笑着道。
“妈，快来～”
6
这是从前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上。
可我有些恍惚。
他们父女俩居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回来了。
难道之前发生的种种都是一场梦境吗？
难道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刘阿花这个人？
我腿还不是很方便，撑着墙壁走。
张英英赶忙过来扶着我。
“妈，小心点儿。”
“你说你家里灯不亮了，你打电话给我呀！”“我是年轻人有的是劲儿，也扛摔。”
我靠着她，慢慢挪动到客厅。
这才发现刘阿花没有消失。
她也坐在我家客厅笑眯眯地朝我。
“林大姐，你快来，我一大早过来给你做的早饭。”
“你闻闻香不香？都是按照你的口味做的。”
我冷冷松开张英英。
“刘阿花怎么在我家？”
“你们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愿意成全你们一家吗？”
张国栋沉着脸道。
“阿林，昨天的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
“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说什么离婚，不是让人笑话吗？”
“阿花来，是我和英英的想法。”
“昨天隔着屏幕有些误会，我们叫她来，大家一起解释清楚。”
刘阿花也抬手抹了抹眼泪。
“是我昨天说话说的不对。”
“我真是老糊涂了！我对不起你，阿林姐。”
“我就是想错了，想成英英老家的大婶子了。”
“她在家就是这样对我的，她就看英英不在我身边，嘲笑我，对我不好。”
“我想起来就闭不了口，让别人误会了。”
张英英也附和道。
“妈，你看我妈也知道错了。”
“她就是糊涂了。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吧。”
我冷眼打量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刘阿花昨天可是点名道姓地说张英英的养母如何如何苛待张英英。
刘阿花难道真的是糊涂了吗？恐怕不是。
他们父女俩也真的相信刘阿花吗？
我心里清楚，他们心里也有数。
我将手机开机。
果然，各种各样的谩骂短信和骚扰电话都汹涌而来。
我随意接起一个来电。
对面毫不客气的开骂。
“你这个不要脸的死老太婆！”
“你这种丧尽天良的贱人，怎么还不去死？”
......
客厅里只回荡着电话对面恶毒的咒骂。
张国栋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
张英英赶紧上来抢过手机，挂掉电话。
客厅里才恢复安静。
刘阿花双手一摊，又要开始表演。
我赶紧在她之前制止。
“行了！你们也别来找我了！”
“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了。”
“我说过的话不会变，你们要照顾刘阿花，我也再也不会拦你们了。”
“我只有一个诉求，我要离婚，我要跟你们断绝关系。”
7
张国栋有些慌了神。
“阿林，我真的不知道你遭遇了这些。”
“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不会不管的。”
“你放心，以后......”
我摇摇头。
“不要提什么以后。”
我拉开窗帘。
对着街道的窗户已经被砸了个稀烂。
窗帘布下落了一地的玻璃碎渣。
我又拉开我的腿。
左腿打了石膏，而右腿有大小不一的裂口。
“这些都是昨天，你们直播后发生的事情。”
“我也年纪大了，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了。”
张英英心疼地走到我跟前，有些哽咽道。
“妈，我真的没想到。”
“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刘阿花又放开嗓子大哭。
“林大姐，我真的对不住你哇！都是我的错！”
她边哭，边斜眼观察父女俩的表情。
可是这一次，张国栋父女俩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哄她。
刘阿花继续道。
“我就是个罪人！”
“但我真的只是想岔了。我是个大老粗，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林大姐，你是在城里享了一辈子福的，我在乡下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见到自己亲闺女，我真的就是想让闺女陪陪我。”
“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
刘阿花直接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泣不成声。
张英英看着她，眼中悲痛，看向我，眼含祈求。
张国栋将她拉起来。
“阿花，你这又是何必？”
“英英从小就懂事听话，她怎么会不孝顺你？”
“哎！咱们就别纠结现在的事情了。”
“咱们放下现在的恩怨，以后在一起好好相处就行了。”
我气笑了。
“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让我跟破坏我家庭，在大众面前污蔑我的人生活在一起吗？”
“你倒是会想。但我绝不可能。”‘
“我说了，你们都走吧。”
张国栋指着我，气不打一出来。
“咱们这么大年纪了，你何必折腾这些？”
“我只是看着阿花一个人活着不容易。”
“还有英英，那是她的生母，难道你又要让她们骨肉分离吗？”
张英英也拉住我道。
“妈，我求你了。”
“我就是想孝顺孝顺我妈，我以后肯定会管住她，不让她乱说话的。”
“你看在我和爸的面子上就退一步吧。”
我甩开她的手，盯着张国栋道。
“张国栋，我要离婚，我不要你了。”
“你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今天就带着离开吧。”
张国栋这下真的慌了神。
我又转向张英英，认真道。
“英英，曾经我以为，你会永远是我的女儿。”
“但是你昨天不是改口叫我林姨了吗？以后见我也都这样叫吧。”
“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了。”
张英英拉着我的手，死活不肯放开。
父女俩小声抽泣，死死看着我。
只有刘阿花小声道。
“她要离就让她离吧。”
“既然她要离，必须把房子腾出来给咱们。”
8
我冷笑地看向张国栋父女俩，等着他们解释。
刘阿花原来是打这房子的主意。
张国栋听到这话愣住。
“阿花，你说什么呢？”
“这房子可是阿林自己的，是她爸妈留给她的。”
“我们怎么能赶她出去？要走也是我们走。”
张英英也劝道。
“是啊，妈，这是妈自己的房子。”
“我们没有资格让她走。”
刘阿花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我的鼻子，朝父女俩道。
“你们是一家人。你们也在这个房子里住了靠半辈子了。”
“既然要分家，这房子当然也要分。”
“你和你爸是两个人，这老婆子一个人住哪儿不是住？”
“不管是谁留下的，这房子也该有你爷俩一份。”
张国栋父女俩不可置信地看着刘阿花。
我冷笑，这才是刘阿花的真面目。
面甜心苦，当这父女俩一套，背着他们又是另一套。
只是张英英好久没见过生母，这么多年，也被我们保护得纯真善良。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样厚脸皮、不要脸的人。
张国栋也还有些良知。
我父母在世时，也真心对待过他。
我们最苦难的时候，我的父母也竭力帮扶。
临终前，他们把我托付给他，让他好好照顾我。
这也许是他最后对我存着的良心，我稍微欣慰了点。
可刘阿花还是不肯，竟打开门大哭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好不容易找到我可怜的女儿，她在这家受尽委屈。”
“现在这家的死老婆子终于肯放我女儿走，但却不肯给她一个小姑娘一点补偿。”
“这么多年，我真不敢想，她到底有多苦？”
“哎哟！我可怜的女儿！”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闻声赶来。
周英英赶紧将刘阿花拉起来。
可刘阿花见人多，更是口不择言。
“我的宝贝女儿，就这么浪费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来伺候这么一个恶毒老女人！”
“我的心好痛......”
周围的人也窃窃私语。
可跟刘阿花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隔壁小王拧着眉开口。
“张英英，你也这样想吗？”
“林阿姨这些年怎么对你，我们这些街坊邻里可是有目共睹。”
“昨天的事情我还想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没想到你真的伙同你的生母来祸害林阿姨？”
“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农夫与蛇！”
“林阿姨好人没好报啊！”
旁边刘大姐也开口。
“张英英这房子本来就是阿林的。”
“你妈......你林姨费心费力把你养到这么大，难道你就是这样为了报答养育你的人的吗？”
秦大哥直接道。
“张国栋你这个混蛋东西！你当初生病的时候，要不是我林妹子扛起了整个家，整天上班忙一整天，下班还要回来照顾你们父女俩，你都忘了吗？”
“这房子我林叔林婶在的时候就姓林。”
“现在你们父女俩忘恩负义要房子，先得问我们这些街坊邻里答不答应！”
人群中，不知道谁大喊一声。
“狼心狗肺的东西滚出去！”
后面的人也纷纷应和。
“滚出去！滚出去！”
9
张国栋父女俩铁青着脸，不敢在说半句话。
刘阿花整个人也被街坊邻里吓得蔫巴。
小王在我的示意下，将张国栋父女俩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他们三人灰溜溜地离开。
刘阿花临走前，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
我谢过各位邻居，在小王的搀扶下回到家里。
他们三个人离开，家里平静了很久。
自己待了一段时间，我反而觉得一个人更加自在。
我跟律师联系，将离婚协议寄到张国栋住处。
只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音。
我觉得心烦，也没有看手机。
过了一个星期左右，小王来看我，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又在网上发酵了。
那天他们回来的视频被好事者传上网络。
很多知情人也在网上为我发声。
“张英英居然好意思怪林阿姨？明明是她吵着闹着非要上那些兴趣班。那时候，林阿姨家里条件也不好，但还是咬着牙供她去上。”
“不让交朋友？这也太好笑了！张英英有段时间非要去跟那些窜街的黄毛混在一起。林阿姨实在看不过去，才把她关在家里一段时间。后来，那个黄毛都进去了。她要是喜欢那些朋友，现在进去交吧。”
“她那个老爹，我都不想说。他生病林阿姨忙上忙下。他健康了，也从来不见他在家里拿过扫把，洗过碗。自己喜欢吃什么，动动嘴，就让林阿姨给他做。”
还有路人视角，我和张国栋、张英英的相处照片。
我给张英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她去游乐园。
我搀扶着张国栋去医院看病。
......
这些照片，连我自己都没有，我也没想到，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坚强，多么有活力的女性。
我心中感慨。
一夜之间，我和他们的位置颠倒了。
再次打开手机，我社交账号里谩骂少了，多了些安慰的话。
小王拎着水果来看我。
“林阿姨，您放心，我爸妈也说了，咱们邻里街坊这么多年。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被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人欺负了。”
我向她表达了感激，也跟街坊们传达了感谢。
没想到，年过半百，
为了家庭忙活了大半辈子，
身边能够依靠的不是爱人和孩子，而是身边这些善良的人。
又过了一个月，
我的腿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律师给张国栋发了一次又一次的离婚协议却始终不见音讯。
我以为张国栋就这样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时，
他却在某天夜里敲响了房门。
“阿林，这些天，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就让我回来吧。”
10
为了不影响邻里，我还是打开了房门。
眼前的男人让我一惊。
衣衫褴褛，眼下乌青，看起来很是狼狈。
他眼里全是红血丝。
“阿林，我这次是真的明白你的遭遇了。”
“你不知道，我走在路上被骂，还被人丢东西。”
“我不敢出来见人，可是，他们居然还追到我住的地方。”
“我们日日夜夜不得安宁，我真的......”
一个大男人居然抱头痛哭起来。
上一次看到他哭，还是他生病的时候，工作也没了，身体也出了问题。
那时，我坚定地站在他身边，跟他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可是现在，我再也说不出那句话，只安慰道。
“过段时间，事情淡了就好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阿林，你怎么能这么说？”
“阿林，你别这样，我真的需要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觉得讽刺。
我需要他的时候，他站在我的对面。
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必须为他拼尽全力吗？
他看着我的脸也沉默地低下头，然后说了实情。
原来，舆论压力太大。
刘阿花悄悄带着张英英离开了，只留下一个纸条。
他自己不会做饭，房租也快要到期了，生活各种事情都需要钱。
他实在熬不住，又想起在这里，我给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
只可惜，我不再是那个眼里心里只有他和张英英的傻子了。
我将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拿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只留下一句“下次再回来看你”，就慌忙逃走了。
隔壁小王开门，问道。
“林阿姨，没事吧？”
我笑着摇摇头。
张国栋很久没有出现，可张英英却又打来了电话，语气慌张。
“妈妈，你救救我！”
“刘阿花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对我好，她只是想要我们家房子。”
“她有两个儿子，为了给儿子买房子，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现在房子要不成，她要把我卖给一个富商老头，现在我被他们关起来了，我该怎么办呀？”
“妈，您救救我吧！”
她话没说完，对面传来刘阿花的怒骂。
“一个丫头片子！你出去享受了那么多年，现在回来，也该回报家里了。”
张英英挣扎道。
“虽然你生了我，但是你没养过我一天。你根本没有资格对我的婚姻指手画脚！”
刘阿花的声音越来越近。
“没养过又怎么了？”
“老娘十月怀胎生了你！你就得感恩戴德！”
“哟，这是打电话给谁呢？”
“妈？前段时间你都叫林姨，还跟着我一起污蔑她，你觉得她还会来救你吗？”
两人似乎在争抢手机。
电话挂断前，我听到张英英哽咽道。
“不会的。我妈妈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不会管我的。”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发了疯地冲过去。
可是现在，我也不想再见到她。
拨打了报警电话，向警察说明情况后，我就删除了张英英的号码，将他们父女俩拉入黑名单。
然后，我开始整理行李。
以前是我把生命全部投注在那父女俩身上，忘记了自己。
从今天以后，我也要像年轻人一样，到处走走看看，吃吃喝喝玩玩，好好走完剩下的每一天。
（完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