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上有一家开了十年的纹身店,老板娘和善可亲,纹身也历练老成,当初安枝去纹身的时候并不怎么疼,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是安扬在她身边。
她记得那时候安扬还少年老成、一本正经告诉她男女授受不亲,哪怕纹身是纹在手臂上,这种亲密接触只能找女纹身师,或许也有那家老板娘十年如一日的低价,这才让本身不富裕的他们不那么心疼。
安枝记得自己的生活费这个月只剩200,这才过了半个月,看样子洗掉纹身之后又要拮据一段时间了。
她穿过老街,这时候细雨已经缓缓停了,安枝拂了拂还在滴水的刘海,正要拐弯一个街角,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不远不近,不缓不急地沉稳走在她的身后。
起初安枝以为是顺路,但连续几个拐弯都跟在自己身后,而且她走得特别慢,这让她心生起了一丝警惕。
现在才八点多还没到深夜,附近都有人和路灯,偶尔还有人遛狗从她面前走过,还算是安全的环境,如果有什么异样喊一声,周围也有人能听到。
安枝下意识没选择走比较偏僻安静的路,半个小时后,那个脚步声还嗒嗒嗒跟着她,她实在忍不了地愤怒回过头。
只见对方也跟着停了下来,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对方个子很高,宽肩窄腰大长腿大概有一米九,她都得仰视的高度,虽然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借着路灯隐约可以看得出来年纪并不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望着她,没有任何情绪。
这一对视让安枝原本的怒意消失殆尽,当然她并不是害怕他,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毕竟也没百分百确定他是跟踪自己,想对自己做什么坏事,安扬教过她,他们这样的穷人最忌讳的就是做错事,因为代价是他们付不起的,所以她做事只求小心翼翼。
安枝谨慎地侧过了身,拿出手机佯作在打电话,实际上是给对方让路。
所幸的是,对方头也不回径直穿过了她,他的背影渐渐远离了她的视线,这让安枝紧绷的心脏霎时松了口气。
其实她刚刚没有出声呵斥对方跟踪自己的最重要原因,就是那鸭舌帽下的对视一眼,让她联想到了自己常看的悬疑电影里面的连环杀人犯。
通常这一类人是反社会人格,做事没有任何逻辑,也没有任何怜悯和道德观低下,凡是有一点不爽就会杀人,这样的人能不惹还是不惹为好。
安枝等情绪平稳下来后,按着记忆里的路去纹身店,这一次她特意留意了下周围,确定没有任何人才彻底安下心。
走了十多分钟,拐角就看到了发着光的纹身店牌,店门口一如既往的放着几盆半人高的龟背竹盆栽,这会儿就看到一对情侣正走进去。
安枝走进店里,老板娘正在和那对情侣儿聊着,看到她也打了个招呼:“小姑娘不久前被你哥哥带过来纹身吧,又要纹什么?”
“我想洗掉这个纹身。”安枝清声道,然后安静地走到旁边的长椅上排队等待,因为这家纹身店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先来后到也是排到那对情侣之后。
没想老板娘看了她一眼,也没问缘由,毕竟这年头心血来潮的年轻人多了去,兴许是学校不允许,小姑娘看着就没成年的高中生样子,直接指了个位置:“那你去那边坐会儿,一会就帮你洗掉。”
安枝听完,还是有点疑惑:“不是这对情侣先的吗?”
老板娘一笑:“我这刚招了个实习的,小伙儿技术很好,让他给你洗纹身。”
听到实习两个字,安枝虽然有些担忧,但确实洗纹身不需要什么技术,顶多就痛一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无所谓,她低垂眼睫毛:“那麻烦他了。”
老板娘指的位置放着一张干净简洁的长桌和椅子,周围挂着隔绝视线的纱帘,她拉开纱帘,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以为要等一会儿,安枝想用手机打发时间,刚拿起手机,就看到了安扬发过来的接连几条微信。
不是木易扬:「枝枝,这么晚你出门怎么也不说一声,打你电话没人接?」
不是木易扬:「去哪里了,等下要我去接你吗?今天是你生日,早点回家。」
不是木易扬:「看到信息,回我电话。」
安枝果然看到了几通未接电话,刚才自己手机静音了没听到,她以为他和女朋友在一起过夜,根本不会在意她在不在。
她刚想回信息,就听到身后仿佛是冰雪化成的声音,毫无人气,偏偏慵懒又矜贵:“客人,请把手机放这里。”
这提醒让安枝回过神,放下了手机,抬头看去的时候一怔,他不就是刚刚那个跟踪口罩男吗?
“你……”
刚想脱口而出,她话还没说完,随即想到他或许不是跟踪她,而是他也要来这家纹身店打工,这样一切就合理了。
所以话锋一转,安枝低声了一句:“洗纹身快吗?我想给我哥回个电话,晚上一个人出来太久他会担心。”
他淡淡瞥她一眼,薄唇翕动,语调散漫地开腔:“十五分钟算快吗?”
听罢,安枝总觉得他在说快这个字眼时格外加重了,显然比纹身快多了,但她也不适合说他很快,垂眼说:“哦,辛苦了。”
“先把这冰袋放在纹身上敷五分钟。”
说着,他递过来一袋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冰袋。
安枝接过冰袋按照他说的置放,心想,敷冰袋五分钟,那洗纹身几分钟就够了,就算像网上说的那样痛,也只痛几分钟就够了。
五分钟后把冰袋拿掉,少年俯身给她手臂上的纹身涂上碘伏,用于皮肤消毒,随即就是用洗纹身的仪器,在她的手臂上一点点洗掉纹身。
原本黑色的翅膀上变成一个个白色鳞片般,期间还透着皮肤烧焦气味,周围的肌肤也一片通红。
安枝虽然一声不吭,但额头已经冒冷汗,指甲嵌入掌心都能看到一丝血丝,随即听到一副微哑的,薄荷般的少年音,她思绪也被这道迷人的声线打断:“聊天可以转移疼痛,我听老板娘说你最近才纹的纹身,怎么这么快腻了要洗掉?”
其实他的动作算得上很温柔,和第一次在巷口见面时截然相反,他的声音也带着安抚人心的蛊惑,安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沙沙的声音说:“不是腻了,之前是和我喜欢的人一起来纹的,这个纹身就代表着他,还有我的感情,但他现在有女朋友了,所以得洗掉这个纹身。”
他骨节修长的指尾搭在她手臂上,凉凉的,很轻:“洗掉纹身,也不代表能彻底忘掉一个人。”
“这只是第一步……”
“那第二步?”
“……”
安枝哑口无言,只听到他缓缓说:“戒断失恋最好的方式就是让自己彻底死心,你找一个人假装交往试探,如果他毫无反应,那你也该放弃了。”
“你吗?”
因为安枝也确实想不到去哪里找人,这才下意识说出这两个字,后知后觉连忙解释:“我开玩……”
笑字还未说完,他侧首看她,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语气戏谑:“行,付款吧。”
望着他递过来的手机,安枝就这么鬼使神差加了他微信,然后转账付了款。
走出纹身店,望着手臂上消失的纹身,她也就忘了这一小插曲地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