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不拉几、头发又黄又稀疏的姑娘从厢房里钻出来,嘴唇上沾着点心渣,嘴里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嘴里有东西。
张喜凤瞪了她一眼:“青天白日的,躲在屋里干啥!快去前头坝上村割半斤肉。”
二丫伸长脖子,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伸出脏兮兮的手:“拿钱!”
春妮扫了一眼二丫的指甲盖,顿时就恶心反胃。
二丫的一双手粗糙不堪,指甲缝隙里都是黑泥。
好端端的姑娘家,养得邋里邋遢的。
张喜凤一巴掌拍开二丫的手:“我也没钱!跟你大哥要去!”
二丫翻了个白眼:“大哥不是才把上个月的月钱都给你了吗?他哪来的钱?”
张喜凤觑了一眼春妮,见春妮脸色不好看,忙掐了二丫一把:“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话!到了卖肉的那儿,多说两句好话,叫人赊些肉给你,告诉他,下个月就把肉钱还给他。”
二丫不情不愿地去了。
张喜凤这才回过身,露出一脸小心翼翼的笑容。
“大姑娘别嫌弃,我们家里穷,大郎他爹生了病,干不了重活儿,还有个小子在读书,全家都靠着大郎那点月钱过活儿,月钱一到手,还了一圈账,就一文不剩了。”
春妮很瞧不上张喜凤这个做派。
不管韩家有没有钱,日子过得多苦,都跟她郝春妮没关系。
她这是第一次登门,至于对一个第一次登门的姑娘家说家里日子怎么怎么苦这种话吗?
她连屋都不想进,直接站在大门口,问张喜凤:“张大娘,我方才听二丫的意思,韩家大哥在家?”
春妮自小就被郝富贵带在身边,教她怎么看账,怎么跟佃户庄头周旋,她这双眼睛,毒得很。
打从方才张喜凤打二丫时,她就看出来了。
这个张喜凤,那老实相恐怕是装出来的。
背地里,小心思可多着呢。
尤其是对待钱财一事上,看得很紧。
韩越在城里做账房,不得做一两身体面衣裳穿?不得时常打了酒菜孝敬掌柜的、拉拢伙计们?
这哪里不要钱?
张喜凤一个当娘的,却好意思把大儿子的钱全扣在手里。
一点都不为大儿子考虑。
这跟后娘有什么分别?
春妮问一声韩越在不在,就是想当着韩越的面,把孙氏准备的礼一样一样地说明白。
好叫韩越知道,他们郝家不是那不懂感恩的人家。
要是不跟韩越说清楚,这些东西到了张喜凤手里,韩越肯定连个布条都看不见,指不定心里怎么想郝家呢。
张喜凤却想岔了。
春妮一问韩越,她心里就美滋滋的,得意地挺起了腰杆。
说媒的胡婶子说,郝家有几十亩地。
郝家的姑娘嫁过来,必定会带一大批嫁妆。
那何翠花宣扬韩越不能人道,那又怎样?
郝家的姑娘铁了心就要嫁给韩越!
这就是韩越的本事!
张喜凤的一双眼睛,在春妮腕子上的银镯子上直打转转。
这样好的东西,恐怕郝家带来的嫁妆里头有好些呢。
到时候,都攒着给家里读书的二小子,留着给二小子娶媳妇用。
张喜凤就越发高兴,请春妮屋里坐一会儿。
“大郎挑水去了,这就来。”
春妮执意不肯进屋,就站在门口说话。
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大郎回来了。
她忙回头。
韩越赤着上身,挑着两桶水,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步子沉稳,那两桶水稳稳当当,没有溅出一滴。
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那结实的胸口和紧实的腹部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春妮只看了一眼,脸上就火辣辣地发烧。
她忙往后退了两步。
待韩越走到跟前,才垂眸福了福身子:“奴家给恩公见礼。”
韩越眉头微皱。
他一声不吭,挑着水进了家门,居然把春妮晾在了外头。
春妮的心头登时便涌起一股火气。
好个韩越,居然敢不将她放在眼中!
这也太欺负人了!
张喜凤根本没当回事,居然伸手去拽喜凤的袖子:“丫头,快跟我进屋,都是一家子人,你客气啥?”
春妮拉下脸,拽回自己的袖子。
“大娘这个话真真好笑,我姓郝,怎么就跟大娘是一家子人了?大娘莫不是认错人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小院里朝着里头高声喊。
“恩公!我娘本来要亲自登门拜谢,奈何我爹还躺在炕上,身边离不得人,只得打发我前来,这些薄礼,请恩公收下!”
这些人都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韩越什么时候成了恩公。
有心人想要打听,便扯着车把式问东问西。
车把式一一说了。
张喜凤忙拍手道:“老天爷呀,这不是姻缘天注定吗?”
春妮越发厌恶张喜凤。
亏她昨日还以为张喜凤是个老实人呢。
这人啊,就得自己看看,不仔细看清楚,很容易被人哄骗。
韩越很快走了出来,却是换了一身装束。
他朝着春妮行了一礼,神情虽然依旧冷漠,但态度却缓和不少。
“方才韩某唐突了姑娘,请姑娘恕罪,烦劳大姑娘回去转告郝太太,昨日之事,只是举手之劳,不值当什么,请郝太太不必挂怀。”
原来韩越是进去穿衣裳了。
春妮暗自点头,这倒是一个懂礼的。
张喜凤拉了韩越一把:“你这孩子咋说话的?人家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呢,赶紧道一声谢,把东西收下!”
她腆着脸,上来接车把式手里的东西。
被春妮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恩公,这匹宝蓝色的绫子,是拿来给恩公做一身体面衣裳穿的,这两匹粗布是我们自家织的,留着恩公做平常的衣裳穿,坏了脏了都不心疼,这里还有两包点心,一坛子酒,都是县城里买的,请恩公别嫌弃。”
她一样一样细说分明,着重点出那几匹布,是给韩越做衣裳穿的。
余光一瞥,果然见张喜凤眼里都是算计,心下就明白,这些布到不了韩越身上。
“恩公,我娘还有一句话要跟恩公问个仔细,请恩公借一步说话。”
韩越目光微凝,眼里都是细碎的星辰,盯得春妮一颗心晃晃悠悠的。
她赶紧低着头走到一边去。
韩越迟疑了一会儿,也举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