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更新时间:2025-12-13 12:27:16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将汴河染上一层朦胧的鱼肚白时,这场短暂而混乱的抓捕行动也落下了帷幕。

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煞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河水的潮气与泥土的腥味,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战后荒凉。

码头远处的喧嚣开始苏醒,但这一小片河岸,却仿佛被时光遗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与狼藉。

“黑沙帮”的匪徒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被衙役用绳子串成一串,活像一串待售的螃蟹。刘三被成功解救,虽然吓得魂不附体,但好歹全须全尾,他怀里那个装着账册的油布包,也被赵小虎亲自接管,视若珍宝。

我瘫在我的“无忧渡”上,感觉身体里的每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昨晚的经历,比我摇一个月船还累。精神高度紧张,钱包急剧缩水,我感觉自己亏得姥姥家都不认识了。

赵小虎处理完现场,押着犯人,带着证人证物,浩浩荡荡地准备收队。路过我的渡口时,他停下了脚步。

天光下,他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有疑惑,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颠覆了世界观之后的茫然。

“林晚渡。”他走到我船边,声音有些干涩“昨晚……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居然会开口道谢?

“谢我什么?”我下意识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感觉自己连假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捕快,您可别抬举我。我昨晚就是个不小心摔进泥坑里的倒霉渔女,什么都没干,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刚被蹂躏过的无辜小白花。

赵小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显然是被我这副滚刀肉似的无赖样给噎住了,眼底那点刚冒头的柔和瞬间被熟悉的无奈和气闷取代。

“你少跟我来这套!”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习惯性地从牙缝里挤出质问,但语气里的厉色比往常弱了不止一筹。

“仓库里昨晚那阵鬼哭狼嚎,鸡飞狗跳!还有我身上……后腰那股子突如其来、冰彻骨髓的寒气!别告诉我那也都是巧合!”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甚至带上了一丝探究:“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了,终极哲学问题。

我能怎么回答?难道直接告诉他:嘿,赵捕快,实不相瞒,我是从一千多年后不小心卡了时间BUG穿来的倒霉蛋,现在兼职干着阴阳两界的心理疏导和灵魂摆渡工作,主营业务是偿还一笔名为“阳间债”的糊涂账,目前因购买超规格道具而濒临破产,正在努力搞钱?

他要是能信,我当场就把“无忧渡”的船橹生啃了!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我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饱经风霜、看破红尘的表情,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赵捕快,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科学……哦不,是常理无法解释的。你只要知道,我心向大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就够了。”

赵小虎被我这番云山雾罩、神神叨叨的话彻底噎住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死死地盯着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近乎挫败的沉默。

他办案多年,讲究的是人证物证,逻辑链条,可昨晚的经历,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体系。

最终,他像是放弃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丢在了我的船板上。

“叮当”一声,清脆悦耳。

“这是什么?”我警惕地看着他。

“你的鱼,还有……你的精神损失费。”赵小虎的脸颊有些泛红,语气生硬地说道“昨晚你摔那一跤,吓到了我们,也算是为本案的侦破,提供了一定的……呃……掩护作用。这是开封府给你的见义勇为奖赏!”

他说得义正词严,我却听得目瞪口呆。

我打开钱袋一看,里面是几块碎银子,掂量一下,少说也有一两。

好家伙!我辛辛苦苦风吹日晒摇十天船,赚的铜板加起来都未必有这钱袋沉!

原来“碰瓷”官府……不对,是“配合”官府办案,收益这么高的吗?!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风险收益成正比”?

我那五十两的巨债,好像突然看见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我瞬间觉得,那五十两的巨债,好像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脸上笑开了花,手脚麻利地把钱袋收好,冲着赵小虎的背影挥了挥手“赵捕快慢走!以后有这种好事,记得还找我啊!”

赵小虎的背影一个踉跄,走得更快了。

送走了这位别扭的“财神爷”,我总算能喘口气了。案子了了,鬼魂渡了,还小赚了一笔,虽然比起我的债务只是杯水车薪,但好歹是个好的开始。

我正准备划船回去,好好睡个回笼觉,却看到已经走远的赵小虎,又折返了回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拓片,眉头紧锁,径直走到我面前。

“林晚渡,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将拓片递到我眼前“这个标记,你以前见过吗?”

我凑过去一看,那是一张从金属器物上拓下来的图案。图案很奇特,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家族徽记或者帮派图腾。它像是一颗星星,但又不是简单的五角星,而是由许多繁复的、带着古老韵味的线条交织而成,构成了一个多角的、不规则的星辰形状。而在星辰的最中心,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仿佛在凝视着你的、独眼的图案。

整个标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神秘。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从缴获的那个账册箱子上发现的。”赵小虎的表情很严肃。

“这不是箱子制造商的印记,也不是‘黑沙帮’或者‘怒蛟帮’的标志。我查遍了开封府的卷宗,也问了几个老前辈,没人认识这个东西。”

我仔细地盯着那个图案,把它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摇了摇头:“没见过。看着怪渗人的,像什么邪教的标志。”

“我也这么觉得。”赵小虎收回拓片,眼神里多了一丝凝重“这个案子,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那个转运使背后,或许还有别的势力。”

赵小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吐露账本里那封秘信的事情。

他没再多说,只是对我点了点头,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却把那个诡异的星辰徽记给挂上了号。直觉告诉我,这东西,恐怕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再不善,也跟我没关系了。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去解决我那五十两的巨额债务。

一想到这个数字,我刚因为一两银子而雀跃的心,又沉了下去。

我划着船,漫无目的地在河上飘着。去哪儿找那个叫解黎重的神棍呢?他神出鬼没的,连个固定的地址都没有。

想来想去,唯一的线索,就是他上次出现的那家“清风楼”。

我咬了咬牙,把船停在清风楼附近的渡口,心一横,走了进去。

这地方,果然不是我这种穷人该来的。雕梁画栋,熏香袅袅,连店小二都穿得比我体面。我一进去,就收获了无数道鄙夷的目光。

我顶着压力,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只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然后就竖起耳朵,听着周围茶客的闲聊,希望能听到点关于那个白衣神棍的消息。

然而,坐了快一个时辰,茶水都续了两壶,我听到的全是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连个白衣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正当我准备放弃,灰溜溜地走人时,一个熟悉得让我汗毛倒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了起来。

“怎么?赚了官府一两银子的赏钱,就敢来这种地方喝茶了?”

我猛地抬头,心脏“咯噔”一下,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只见解黎重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桌旁。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随意垂落鬓边,更添几分慵懒风流。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白玉骨扇,扇坠是一枚剔透的墨玉,脸上挂着那副我无比熟悉的、似笑非笑、仿佛洞悉一切又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

“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吓得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手一抖,碰倒了粗陶茶杯,残茶洒了一桌

“这话问得稀奇。”他施施然在我对面的檀木椅上坐下,姿态优雅闲适,与我这边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他用扇骨轻轻敲了敲光洁的桌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忘了告诉你,这间楼,我占了……嗯,三成干股。勉强算是个,小东家。”

我:“……”

万恶的资本家!吸血鬼!放高利贷的!我内心疯狂咆哮,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原来是解东家,失敬失敬。”

“我……我是来找你的!”我定了定神,决定开门见山。

“关于那五十两银子,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还款方式?比如,分期付款?或者,我给你打工抵债也行!我摇船技术一流,还会讲笑话,包您旅途愉快!”

“我的船,不需要船夫。”解黎重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

“至于分期……可以。利息,按天算。”

“你——!”我气得差点掀桌子。

“说吧,除了还钱,还有什么事?”他放下茶杯,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但一想到赵小虎那凝重的表情和那个诡异的徽记,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我就是……就是好奇。”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蘸着杯里剩下的茶水,在桌子上,凭着记忆,将那个诡异的星辰徽记画了出来“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就在我画完最后一笔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解黎重那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表情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那么一刹那。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嘲讽的眸子,也瞬间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厉芒。

虽然只有一瞬间,快得像我的错觉,但他还是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哦,这个啊。”他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桌上的水渍,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街边的某个小摊“大概是‘司天遗族’的标记吧。”

“司天遗族?”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感觉陌生又拗口。

“嗯。”解黎重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讽,仿佛在讲述一个可笑而不自量力的故事,“一群活在故纸堆里、妄图逆转乾坤的可怜虫。

他们坚信,千年前那场导致‘绝天地通’的大变,是天道最大的谬误,断了凡人长生久视、问道修仙之路。

这群疯子躲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孜孜不倦地研究各种早已失传、或被列为禁忌的上古秘术,妄图重新接引天地灵气,让这方世界……回归所谓的‘神话时代’。”

他嗤笑一声,“一群……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疯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却是心惊肉跳。

我听得心惊肉跳!修仙?灵气复苏?绝天地通?神话时代?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信息量巨大得几乎要撑爆我的脑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江湖恩怨或者官场斗争了,这分明是……玄幻修仙的设定啊!

难道我穿越的不是普通历史时空,而是个低魔或者即将升格的仙侠世界?

这些词,听着怎么那么像我以前看过的玄幻小说设定?

“那……那他们……”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警告的意味,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定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林晚渡,我最后提醒你一次,离带着那个标记的东西,远一点。最好,忘掉你见过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寒意。

“那群疯子,可不只是会吸引鬼魂。”

“他们,更擅长制造鬼魂。”

“……更擅长,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供他们驱使的、永不超生的鬼物。”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便朝着楼上走去,只留给我一个清冷孤高的背影。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个被茶水画出的、正在慢慢蒸发消失的星辰徽记,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一个神秘的、妄图让灵气复苏的组织。

一个诡异的、与朝廷命案牵扯不清的徽记。

还有一句“更擅长制造鬼魂”的警告。

我感觉自己好像只是想单纯地还个债,结果一不小心,脚底一滑,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又想了想那五十两的巨债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司天遗族”。

我只想仰天长叹。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有判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