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更新时间:2025-12-13 14:19:12

金銮殿。

卯时三刻,晨钟敲响,沉闷的钟声在皇城上空回荡,震得人心头发慌。

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诡异。

殿外的积雪还没化干净,寒气顺着大开的殿门往里灌。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一个个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往日里那些为了鸡毛蒜皮小事争得面红耳赤的御史言官们,今天也都成了哑巴。

所有人的余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最前排那个空荡荡的位置。

首辅杨国忠还没到。

龙椅之上,年轻的皇帝赵辰坐立难安。

他穿着宽大的龙袍,显得身形愈发单薄。

他时不时扭头看向身侧后方。

那里垂着一道厚重的珠帘。

珠帘后,隐约可见一道端庄身影。

太后陆玉鸾端坐在凤椅上,双手交叠在膝头。

隔着珠帘,她看不清百官的神情,但那股子如芒在背的恶意,却一直向她涌来。

“首辅大人到……”

殿外太监一声尖细的唱喏,打破了死寂。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杨国忠换了一身崭新的紫袍,头戴乌纱,腰缠玉带,手里捧着象牙笏板,一步一步跨进大殿。

早晨在宫门口被许长青当众羞辱的狼狈,此刻在他脸上找不到半点痕迹。

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只有古井无波的冷漠,以及眼底深藏的狠戾。

他走到大殿中央,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行礼,而是先抬头,目光越过龙椅上的皇帝,直勾勾地盯着那道珠帘。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太后,倒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老臣杨国忠,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杨国忠微微躬身,动作敷衍至极。

随着他这一拜,身后的文官集团呼啦啦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太后千岁。”

声浪震天,却听不出多少敬意,反倒像是一种示威。

“众爱卿平身。”

赵辰强作镇定,抬了抬手。

杨国忠直起腰,没等皇帝开口询问有无本奏,便直接上前一步,手中的笏板高高举起。

“老臣,有本要奏!”

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在大殿内嗡嗡作响。

陆玉鸾在帘后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凤椅的扶手。

来了。

“讲。”

赵辰咽了口唾沫。

杨国忠面无表情,朗声道:

“老臣要奏之事,关乎社稷安危,关乎皇室颜面,更关乎大临国运!”

这三顶大帽子一扣,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今冬大雪,北方三州受灾严重,蛮族铁骑在边境蠢蠢欲动,镇北关粮草告急。”

杨国忠语速极慢,字字句句都带着压迫感。

“国库空虚,入不敷出。”

“老臣身为首辅,夜不能寐,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然而,就在前方将士浴血奋战,百姓食不果腹之时,宫中却有人挥霍无度,不知节俭!”

“慈宁宫上月支取银丝炭三千斤,锦缎五百匹,珍馐食材无数!”

“这笔开销,足以养活边关千名将士!”

“太后娘娘!”

杨国忠猛地抬头,直视珠帘,声音拔高。

“您身为一国之母,理应母仪天下,为万民表率!”

“如今却如此奢靡,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陆玉鸾脸色瞬间泛白。

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她为了省钱,连平日里最爱吃的燕窝都停了,宫里的炭火更是能省则省,那些锦缎也是旧年剩下的,何曾有过这般挥霍?

这分明是内务府做的假账,是杨国忠泼的脏水!

“杨阁老!”

赵辰忍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急声道:

“母后平日里最是节俭,连新衣都舍不得做,你这账册从何而来?”

“定是下面的人弄错了!”

“弄错?”

杨国忠冷笑一声,根本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陛下年幼,久居深宫,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这宫墙之内的藏污纳垢!”

他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这是御史台十三位御史联名上的折子!”

“弹劾太后娘娘不仅奢靡无度,更是私德有亏!”

私德有亏四个字一出,整个金銮殿彻底炸了锅。

这对于一个守寡的太后来说,简直是诛心之言!

是要把她钉在耻辱柱上!

珠帘后,陆玉鸾身子猛地一颤,眼前一阵发黑。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倒下。

“杨国忠!”

“你放肆!”

陆玉鸾终于忍不住了,隔着珠帘,声音颤抖满含怒意:

“哀家自先帝去后,恪守妇道,深居简出,一心抚育皇帝,何来私德有亏?!”

“你今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哀家定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杨国忠听着太后的愤怒质问,露出丝丝冷笑。

急了?

急了就好。

“太后娘娘要证据?”

杨国忠慢条斯理地说道:

“近日宫中流言四起,说慈宁宫夜半有男子出入,且那男子并非太监,而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有人亲眼所见,那男子在慈宁宫留宿,直至天明方才离去。”

“太后娘娘,您乃先帝遗孀,身份尊贵。”

“这深宫内院,岂容外男随意进出?”

“更何况还是留宿!”

“此事若传扬出去,皇室颜面何存?”

“先帝在天之灵,又该如何安息?!”

杨国忠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许长青,但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那个野男人。

这是要把陆玉鸾往死里逼!

“简直是一派胡言!”

赵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国忠的手都在哆嗦:

“那是朕……那是朕特许的侍卫!”

“是朕让他去保护母后的!”

“保护?”

杨国忠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皇帝。

“陛下,您还年轻,不懂这男女之防。”

“什么样的侍卫,需要保护到太后的凤榻上去?”

“什么样的侍卫,能让太后娘娘容光焕发,连早朝都来迟了片刻?”

这话太露骨了。

简直就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陆玉鸾的鼻子骂她不守妇道,骂她养汉子!

群臣中发出一阵低低的议论声,目光像针一样穿透珠帘,扎在陆玉鸾的身上。

羞耻,愤怒,委屈。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陆玉鸾几乎窒息。

她是个女人。

哪怕她是太后,她也是个女人。

在这礼教森严的时代,名节大过天。

杨国忠这是要彻底毁了她!

“你……你……”

陆玉鸾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不肯落下。

她不能哭。

哭了就输了。

可是她真的好无助。

满朝文武,皆是杨党。

唯一的儿子,虽然是皇帝,却是个没牙的老虎,根本护不住她。

“请太后娘娘三思!”

杨国忠见火候差不多了,突然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头。

“为了大临江山,为了皇室清誉,老臣斗胆,请太后娘娘撤帘归政!”

“移居西山行宫,静心礼佛,为先帝祈福,以全名节!”

图穷匕见!

这才是杨国忠真正的目的!

借着私德有亏的名头,逼太后交出手中仅剩的权力,将她赶出皇宫,彻底架空皇帝!

“臣等附议!”

“请太后娘娘撤帘归政,移居西山!”

“请太后娘娘以社稷为重!”

随着杨国忠跪下,身后的大臣们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黑压压的人头,如同乌云压城。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在大殿内回荡,震得珠帘哗哗作响。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赵辰瘫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惨白如纸。

他想喊骂,甚至想让人把这些乱臣贼子都拖出去砍了。

可是他看了一圈。

殿前的禁军侍卫,一个个低着头,仿佛没听见一样。

整个朝堂,都是杨国忠的人。

他这个皇帝,就是个笑话。

珠帘后。

陆玉鸾死死抓着凤椅的扶手,看着外面那群跪在地上的忠臣,只觉得恶心透顶。

这就是她苦苦支撑了十四年的大临朝堂?

这就是她想要守护的江山?

原来在这些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可以随意践踏的寡妇。

她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是为了自己哭,是为了这世道的凉薄,为了自己的无能。

这一刻,她脑海里疯狂地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有我在,谁敢欺负你,我弄死他的男人。

那个今早给她画眉,说要削了杨国忠面皮的男人。

长青……

你在哪?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现在他们都在欺负我……

陆玉鸾闭上眼,又转而不想他出现了。

自己堂堂太后都被如此对待,他一个朝中毫无根基的年轻人。

面对这满朝文武的逼迫,他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

杨国忠跪在地上,听着珠帘后长久的沉默,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赢了。

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跟他斗?

只要太后一走,小皇帝就是个提线木偶,这大临的江山,迟早改姓杨!

“太后娘娘,若您不说话,老臣就当您默许了。”

杨国忠缓缓直起腰,语气傲慢。

“来人,拟旨……”

“拟你大爷的旨!”

就在这时。

一声暴喝,猛地从殿外炸响!

声音极大,带着一股子无法无天的狂气,瞬间盖过了满朝文武的嗡嗡声。

紧接着。

砰!

厚重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大殿门口。

逆着光,站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袍,却没戴乌纱帽,一头黑发随意束在脑后,显得狂放不羁。

他手里提着一把带鞘长刀,刀鞘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许长青站在门口,目光如电,扫视着满殿跪伏的大臣,最后落在了最前方的杨国忠身上。

他嘴角一咧,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杨国忠,你个老不死的。”

“大清早的就在这狂吠,也不怕闪了舌头?”

“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来,有种冲老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