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住宿这桩头等大事。
李秋华心里明白,绝不能带着一老一小到了深圳再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住处,她必须在出发前,就在深圳先找好一个稳妥的落脚点。
她第一个想到能求助的人,自然是高文瀚,以他的能力和资源,找个合适的房子易如反掌。
但念头刚起,那天饭桌上家人们意味深长的调侃便浮现在脑海里,让她实在没办法厚着脸皮再去麻烦他,也是怕家里人再胡思乱想。
这种私事,她实在不好意思主动去开这个口,尽管高文瀚应该很乐意帮忙。
思前想后,她拨通了曹姐的电话。
曹姐一听原委,热心肠立刻被点燃了,尤其是听说李秋华这次是要带着年幼的女儿和年迈的母亲一同南下,不用多问,也能猜到她在老家必定是遇到了难处。
“哎呀,这是大事,包在你曹姐姐身上。”
曹姐拍着胸脯保证,当即拉上她老公,利用休息时间四处打听、看房。
她想着秋华拖家带口的很是不容易,特意要求要找个环境安全、生活方便的地方。
也幸亏,李秋华这方面的预算蛮足,这事儿办起来也不棘手。
没过两天,曹姐就来了电话,合适房子找定了:“秋华,找着了。房子就在厂子附近,是个老小区,但挺干净,两居室,大小正合适。你要是愿意,我就帮你先付定金,把钥匙放房东那儿,你到了直接拿身份证去取就行。”
“好的,谢谢曹姐了。”
解决了住房这件最大的心事,李秋华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旅途是漫长而疲惫的。
母亲赵兰和女儿凡凡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更是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火车。
车厢里拥挤不堪,空气浑浊,但等她们终于随着人流挤出了深圳火车站,才发现这里的喧嚣和拥挤程度,远比火车上更甚。
站前广场上人潮如织,摩肩接踵,各种口音的叫喊声、汽车鸣笛声混杂在一起,奏响着一曲高速发展的都市交响乐。
李秋华和母亲一人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编织袋,赵兰固执地非要带上老家的腊肉和她自己晒的菜干,说深圳买不到这个味儿,李秋华怎么劝也劝不住。
凡凡在车上没睡好,小脸蔫蔫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只紧紧牵着妈妈的衣角,把小脑袋靠在妈妈腿边,几乎是被半拖着走。
一路的风尘仆仆,在感受到南方特有的潮湿闷热空气后,更是让三代人都实实在在的疲惫困倦了。
虽然是一月份,深圳的气温却远比老家暖和了许多倍,只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得冷。
赵兰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都市,一出站便被四周鳞次栉比的新建高楼和潮水般的人流震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的新奇。
李秋华带着母亲和女儿,费力地挪到路边,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哎哟,打什么车呀,这得多费钱啊!”赵兰一看,立刻大惊失色,赶紧拦着,“地方远得很吗?我们走走找找公交车不行吗?”
“妈,地方不算很近,我们手里大包小包东西又多,再说还带着凡凡呢,真的不方便。”李秋华很坚持,一边把行李往后备箱塞,一边把凡凡抱进车里,“我们初来乍到,别省这个钱,顺利安顿下来最要紧。”
她给司机报了地址,车子即刻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李秋华对母亲解释道:“妈,房子是我托厂里一位关系特别好的曹姐帮忙租的,我自个儿也还没看过。她说就在厂附近,环境应该还行。”
车子穿过几条主干道,拐进一个看起来不算新,但颇为干净整洁的住宅区。
楼房多是五六层高的旧式工房,楼间距挺宽,楼下有花坛,还种着些高大的南方树木,绿意盎然。
付了车钱,李秋华按着地址很快找到了房东,验过身份证,交了尾款,拿到了那枚铜色的钥匙。
推开新家的门,一股混合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虽小却明亮整洁的空间展现在眼前,大约五十平方左右的两居室,墙面雪白,水泥地被拖得光洁透亮。
客厅不大,摆着一套半新的广东特色木制沙发和茶几。
厨房和卫生间虽然狭小,但都是独用的,灶台和洗脸盆都被曹姐找人擦得锃亮反光。
两个卧室,一间稍大,放着双人床和衣柜,李秋华打算让妈妈带着凡凡住这间。
另一间小些,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旧书桌,这是她让曹姐帮忙给自己准备的角落。
她想着自己工作忙,经常都要早出晚归,让母亲和孩子住在一起能互相照应。
当然,如果凡凡夜里想找妈妈,也随时可以过来和她睡。
赵兰本来是抱着来吃苦的心思跟着女儿来的深圳,万万没想到女儿租到居然是这样又干净又亮堂的屋子。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心疼钱:“秋华,这房子……得多少钱一个月啊?你可不能刚挣点钱就大手大脚乱花。”
李秋华放下包裹,把终于有些精神的凡凡抱到沙发上坐好,一边忙着归置东西一边回答:“妈,曹姐说了,她有熟人介绍,算便宜的。”
“再便宜能便宜到哪儿去?”
赵兰不信,她已经看透了李秋华的套路,这出租屋的条件看着就比老家县城里的房子好。
李秋华赶紧打断她:“妈,我现在在厂里工资加奖金,本来就不算少,比原先在县里高了不止三倍。再加上我自己弄服装生意,你是晓得的,也算赚了些钱。接你和凡凡来,是让你们来过好日子的,不是来挤厂里宿舍吃苦的哈。”
赵兰当然知道女儿是挣了钱的,她在县城帮忙卖衣服时,亲眼见过那些钞票。
但看女儿花钱,还是心疼啊。
她不再多问,仔细打量着这亮堂温馨的小家,心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曹姐充满了感激。
这比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情况还要好上许多,她摸着光滑的桌面,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眼眶微微发热。
“好,好,这样好,挺好的……”
当妈的,看到孩子在外立住了脚,还能让自己过上这样的日子,心里那份欣慰,难以言表。
人人都笑她女儿下岗被离婚,即使她再好强,反复渲染女儿现在多能干,心里还是虚的。
这下眼见为实,她下定决心,等回去了要好好让那些长舌妇感受下她家秋华的能干!
比儿子还强许多呢!
正收拾着,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看起来六十多岁的阿婆,面容慈祥冲她们笑,手里还端着一盘洗得干干净净、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
阿婆笑着用带着浓重潮汕口音的普通话打招呼:“系新搬来的李小姐吧?白天听到动静啦。我住对门,姓陈。一点点水果,邻里邻舍,唔好客气啊。”
没想到刚搬来,就有热心的邻居上门,李秋华连忙道谢接过。
赵兰也赶紧笑着点头,虽然听不太懂,但那份善意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凡凡好奇地插起一块粉白色的水果塞进嘴里,美滋滋地嚼着,用老家方言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婆婆,好甜呀!这是啥子果果呀?”
小凡凡说的是方言,好在陈阿婆连猜带蒙大概能懂意思,见小姑娘喜欢,笑得合不拢嘴。
没得到婆婆确切的回答,凡凡好奇地扭头看妈妈。
李秋华这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凡凡没怎么受过学前教育,几乎不会说普通话。到了深圳,首先就得让女儿尽快适应这里的语言环境才行。
李秋华自然不好意思去问刚认识的邻居这水果叫什么,会让人觉得像是在讨要。
她只能后来照着样子去水果摊上又买了一份,才知道这种口感独特、籽很多的水果叫番石榴,是南方常见的热带水果。
她尝了一块,觉得味道有些怪,但也能接受,不过凡凡倒是意外地很喜欢。
初来乍到就遇到如此友善的邻居,无疑是件幸运的事,但这小区住户众多,人情冷暖也各不相同。
几天后,总算忙完了搬家,也把暂住证给祖孙俩办下来了,李秋华得空便带着母亲去附近菜市场买了些蔬菜瓜果。
回来的路上,在小区里碰见一个穿着时髦、化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人。
那女人一张嘴涂得血红,高傲地斜着眼,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身旁穿着臃肿旧毛衫跟女儿大声说话的赵兰,当即嘴角撇出一丝轻蔑。
她跟身旁的女伴嗤笑道:“又是内地来的打工妹,接家眷来了。啧,我们这个小区啊,住的人真是越来越杂了,素质堪忧。我迟早要搬走的。”
那话语不高不低,刚好清晰地飘进赵兰耳朵里。
她脸上原本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虽然她普通话不流利,但这话里的意思和语气,她听得明明白白。
她立刻住了嘴,下意识地低下头,加快了脚步,紧紧跟着女儿往家走,刚才的轻松愉悦,瞬间被一阵难堪和窘迫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