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蜿蜒的土路上颠簸了足足两个小时。
直到那一排排整齐的红砖灰瓦房出现在视线里,车速才慢了下来。
这里是军区家属大院。
在这个年代,能住进这里的,那都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门口的哨兵看到雷厉的车牌,啪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栏杆抬起。
吉普车刚开进去,后面那两辆如同巨兽般的斯太尔大卡车就紧跟着轰隆隆地压过了门岗的水泥地。
动静太大了。
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正是傍晚饭点,大院里的家属们端着饭碗,三三两两地聚在槐树下唠嗑。
听到这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全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霍!这是谁家搬家啊?这么大阵仗?”
“那不是雷首长的车吗?”
“雷首长?他不是那个……那个光棍活阎王吗?听说今天去相亲了,难不成成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那威风凛凛的吉普车停在了大院西侧的一排平房前。
车门推开。
一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先迈了出来。
雷厉沉着脸,一身煞气地跳下车,连看都没看副驾驶一眼,径直走向后备箱拿自己的行囊。
紧接着,副驾驶的门开了。
一只纤细白嫩,踩着精致羊皮底高跟鞋的小脚,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随后,是一袭剪裁得体的淡紫色真丝洋装。
在那灰扑扑、蓝布衫为主色调的人群背景下,白洛洛的出现,就像是一只误入鸭群的白天鹅。
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扶着车门,轻轻拍了拍胸口,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因颠簸而产生的不适。
皮肤白得发光,在夕阳下仿佛透明一般。
“天哪……”
路边一个端着大碴子粥的胖婶子,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了。
“这姑娘长得跟画报上的仙女似的,就是雷首长的新媳妇?”
“这也太娇气了吧,下个车还得扶着门?”
“你看她穿的那是什么料子?那是丝绸吧?这一身得多少钱啊!”
议论声像是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白洛洛听见了。
但她没空理会。
她现在感觉浑身的骨头架子都被颠散了。
这该死的年代,路况简直是灾难。
“到了。”
雷厉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他站在几米开外,双手抱臂,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嘲弄。
“这就是以后你住的地方。”
白洛洛抬起头。
入目是一间略显破旧的红砖平房。
木门上的红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灰木色。
窗户倒是玻璃的,但上面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甚至还有个蜘蛛网在风中摇曳。
比起她在国外的花园别墅,这里简直连杂物间都不如。
白洛洛深吸了一口气。
忍住。
为了任务,为了小命。
“这就是我们的新房吗?”
她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嫌弃,甚至还带了一点点“期待”。
雷厉冷笑一声。
“怎么?嫌破?”
“没……没有。”
白洛洛刚想违心地夸两句朴素。
就在这时,后面的两辆大卡车停稳了。
负责运输的战士跳下车,大声问道:“首长!这些东西卸哪儿啊?”
雷厉眉头一皱,扫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货物。
“都卸院子里。”
“是!”
战士们动作利索,开始卸货。
这一卸不要紧,整个大院彻底炸锅了。
第一个被抬下来的,是一个巨大的、用厚厚牛皮纸包裹着的长方体。
两个战士抬得脸红脖子粗,显然沉得要命。
“小心点!轻点放!”
白洛洛一看那是自己的宝贝,顾不上装淑女了,急忙提着裙摆跑过去指挥。
“这是进口的乳胶席梦思床垫,不能折的!”
“席……什么思?”
战士们听都没听过,只觉得这玩意儿软绵绵的,死沉死沉。
紧接着。
一组墨绿色的天鹅绒欧式沙发被抬了下来。
那精致的雕花扶手,那一看就贵得吓人的绒面。
围观的军嫂们倒吸一口凉气。
“乖乖,这沙发坐上去不得塌了?这么软?”
“这是资本家才用的东西吧?”
还没完。
梳妆台、落地穿衣镜、甚至还有一架用木箱严密钉好的钢琴……
当最后,四个战士合力抬着一个雪白的、泛着陶瓷光泽的巨大浴缸从车斗里挪下来的时候。
雷厉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声。
“那是澡盆子?怎么跟个大碗似的?”
“这得费多少水啊!咱们大院吃水都得去井边挑,她还要泡澡?”
“作孽啊,真是作孽……”
雷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在军区这么多年,树立的都是艰苦朴素、铁血硬汉的形象。
今天,全被这个女人毁了!
他大步走到那个浴缸面前,指着它,咬牙切齿地问白洛洛:
“你把这玩意儿弄来干什么?”
白洛洛一脸无辜地眨着大眼睛,理所当然地说:
“洗澡啊。”
“不然呢?用来养鱼吗?”
雷厉气笑了。
他指了指那间平房。
“你看清楚了,这里没有自来水管,没有热水器。”
“你要用这个洗澡?”
“行。”
“你自己去井边挑水,挑满这一缸,起码得五十桶。”
“还有,烧水你自己想办法,这里只有煤炉子。”
白洛洛愣住了。
她看了看自己那双白嫩得连茧子都没有的手,又看了看那个巨大的浴缸。
五十桶水?
那手还能要吗?
“可是……可是我在家都是这样的啊。”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
“这里是军区!不是你们白公馆!”
雷厉压低声音,语气严厉得像是在训斥新兵。
“白洛洛,我警告你。”
“别把你那些资本家小姐的臭毛病带到这里来。”
“在这里,没人惯着你。”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那些还在搬东西的战士挥手。
“行了,剩下的让她自己收拾!”
战士们面面相觑。
这……
这么多东西,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嫂子自己收拾?
那沙发看起来比嫂子都重啊。
“首长,这……”
警卫员小张有点看不下去了,想求情。
“怎么?你想帮她搬?”
雷厉一个眼刀飞过去。
小张吓得缩了缩脖子,立马立正:“报告!不想!”
“收队!”
雷厉看都没看白洛洛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另一边的办公楼走去。
那是他平时住的宿舍。
显然,他根本没打算住在这个所谓的“新房”里。
“哎!雷厉!你别走啊!”
白洛洛急了,踩着高跟鞋追了两步。
“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搬进屋啊?”
“那床垫我推都推不动!”
雷厉头也不回,声音冷冷地飘过来:
“推不动就睡地上。”
“受不了苦,现在就可以回你的国外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只留下白洛洛一个人,站在堆满昂贵家具的院子里,面对着满地狼藉,和周围几十双看热闹、充满敌意的眼睛。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显得格外凄凉。
白洛洛咬了咬下唇。
眼圈瞬间红了。
不是装的,是真委屈。
从小到大,她连个水杯都没自己端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她转过身,对着围观的人群娇喝一声。
虽然气势挺足,但配上那软糯的声音和含泪的眼睛,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反而像是一只炸毛的小波斯猫。
人群里传来几声嗤笑。
“哟,脾气还挺大。”
“走吧走吧,别看了,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咱们高攀不起。”
大家指指点点地散去了。
但那种排斥和鄙夷的氛围,却像一张网,把白洛洛紧紧罩在中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大院里飘起了饭菜的香味。
白洛洛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又看了看那个黑洞洞的平房。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当前处境堪忧。】
【任务提示:必须在今晚入住新房,并整理出一处可供休息的区域。否则将被判定为无法适应环境,扣除家族气运值100点。】
白洛洛吸了吸鼻子。
把眼泪憋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
哭能把床垫哭进屋吗?
她白洛洛虽然娇气,但绝不认输!
雷厉,你给我等着!
她脱下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挽起真丝洋装的袖子。
“不就是搬家吗?”
“本小姐……本小姐跟你拼了!”
她走到那个巨大的席梦思床垫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去推。
纹丝不动。
再推。
还是不动。
十分钟后。
白洛洛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原本精致的发型乱得像个鸡窝,脸上还蹭了一道灰。
而那个床垫,仅仅挪动了不到五厘米。
她绝望地看着天空。
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