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12-14 06:22:34

深夜的江城,海风裹着潮腥味,从远处一路灌进废弃码头,吹得堆在一侧的旧集装箱吱呀作响。远处霓虹灯还在闪,可到了这里,就只剩昏黄路灯和潮水拍岸的声音了。

陆湛拎着公文包,沿着破损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皮鞋底磨过地上的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身上的衬衫已经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松在胸前,像是最后一丝体面也被扯散了。

他今天被公司“优化”了。

人事用极其官方的语气告诉他:“不是你不努力,是公司战略调整。”可他很清楚,领导要的是一个肯低头、不多话的新人,而不是会提意见、帮客户省钱的项目经理。

工资卡刚查过,房租转走一笔,还了点网贷,余额只剩三块二。连明早在公司楼下喝惯的那杯八块钱美式都成了奢望,更别提给医院那头还躺在ICU的母亲继续交费。

他本来以为,今天已经够糟了。

偏偏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来电显示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

——林薇。

同居三年,从合租室友到恋人,从熬夜吃外卖到一起规划“我们的小家”,他的未来曾经跟这个名字牢牢绑在一起。他停在路边,深吸一口气,这才接起电话。

“喂。”

那边的背景声有点嘈杂,像是在酒吧或者会所,音乐声闷闷的,隐约还有酒杯碰撞的声音。林薇的笑声先传了过来,带着几分醉意,又带着一点刻意压低的轻松。

“陆湛,你在哪儿?”

“在回家的路上。”他声音有些沙哑,“你喝酒了?”

“嗯,跟朋友。对了,刚好有件事跟你说清楚。”林薇顿了顿,语气忽然冷下来,“咱们……还是算了吧。”

陆湛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她叹气,仿佛已经考虑过很久,“跟你在一起这几年,我真的很累。你没房没车,工作一点不稳定,每天忙死也看不到未来。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

话筒那头传来男人压低的笑声,很近,像是就贴在她耳边。

笑声带着懒散的戏谑,嘈杂、轻佻,似乎刻意让他听见。

林薇没想要遮掩,反而笑着补了一句:“我已经找到更好的了。”

海风有些冷,从领口灌进去,一路凉到心口。

陆湛站在路灯下,喉咙发紧,却没有立刻说话。

三年的点点滴滴在脑海里闪过:加班到半夜一起吃泡面,她蹲在医院走廊给他塞热牛奶,说“没事,有我呢”;房东催着涨房租,她一边记账一边跟他说“等你升职,我们也能搬到江景房”。

原来那些“我们”,到今天都成了过去式。

他说不出挽留的话,也没有资格挽留。

沉默了好几秒,他终于低声说:“好,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好像没有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别怪我自私,”林薇轻轻笑了笑,“你也知道我家里什么情况,我不能赌一辈子。”

电话挂断,忙音“嘟——”的一声在耳边回响。

陆湛把手机放下,抬头望向远处黑压压的海面。灯光下,海水一波一波打在礁石上,像是在冷眼旁观人间的悲喜。

他刚想迈步离开,一道刺眼的车灯忽然从侧面冲了过来。

“滴——”

刹车声响起,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横在他前方,车身还喷着褪色的广告漆。侧门“哐当”一下拉开,三个纹身青年跳了下来,把他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个黄毛,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胳膊上纹了条青龙。烟还叼在嘴里,说话的时候烟灰抖了他一身。

“就是你?那个女人说,一千块,让咱们教教你做人。”黄毛咧嘴笑着,眼神满是打量猎物的兴奋。

旁边瘦高个啐了一口:“看他这穷样,怕是连回嘴都不会。”

另一人笑得更直接:“真抠,一千块找我们仨,做人也不大方。”

陆湛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眼看了他们一圈。脚边是一线生锈的防护栏,再往后,就是十几米深的海水。再往左,是一片废弃的集装箱堆场,安保早就撤了,没人会来多看一眼。

地方选得很好。

“现在连打一顿也降价到一千了?”他有点自嘲地笑了一下,“通货膨胀挺严重。”

黄毛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一沉,一脚踹在他小腿上。

“装什么硬汉?你那点工资也就配被人甩。滚跪下,喊几声爷,爷们高兴了还可以少打两拳。”

这一脚踹得不轻,陆湛被迫后退一步,脚跟撞到冰凉的栏杆。他抓住栏杆稳了稳,眉头微皱,却没吭声。

他早就习惯了忍气吞声。

在公司,项目被抢功,他可以装作不知道;母亲病重,他可以昼夜兼程地跑单子找资源;被女友当场甩了,他也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用一句“好,我知道了”去结束。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过这一切。

黄毛似乎对他的沉默更加不满,上前两步,抡起铁棍就往他肩上砸。

陆湛没有躲开。

砸落的瞬间——

海水动了。

不是普通的拍岸,而是一种诡异的停顿。

原本细碎规律的浪声忽然断掉,所有潮流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攫住,似乎在一瞬间全部静止。连空气中的潮腥味都像凝固住了。

陆湛心脏猛地一缩。

胸口深处,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像被粗暴撕开。一股又冷又炽热的力量,从心脏处汹涌而出,顺着血管一路冲向全身。

“——嘭!”

铁棍还没落到他身上,为首那青年整个人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三米外的旧木箱上,箱板炸裂,碎屑四散。

“艹!”瘦高个吓得跳了一下,“什、什么东西?!”

另一个纹身男愣在原地,眼睛几乎要瞪出来:“老黄,你别演了,咱们这是在录节目吗?”

黄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色惨白,嘴角流出一丝血,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湛低头。

他发现自己的右手掌还保持着刚刚下意识抬起的姿势,指尖微微发抖。顺着手腕往上看,皮肤底下缓慢浮现了一道道细细的纹路。

那不是青筋,而是淡淡的蓝色线条。

像是海波倒映在肌肤上,又像深海里的某种古老符文,被一点一点从他身体里“显形”。

心跳声在耳边变得极其清晰,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刺痛。陆湛觉得指尖一凉,一滴血从虎口处缓缓滴落。

他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红色。

然而,掉在地上的,却是一滴散发着幽光的液体。

那颜色清澈而明亮,近乎宝石的蓝。

像是海底深渊里才能见到的冷色光芒。

陆湛愣了几秒,喉结滚动:“蓝……血?”

瘦高个看得头皮发麻:“你、你他妈什么怪物?”

话音刚落,海面忽然传来一阵极低的回响。

不再是普通的风声和浪声,而是一种夹杂在涛声之下的震动,像有人在极远极远的地方,敲响了一座沉睡海底万年的钟。

那声音听着模糊,却又莫名清晰,直接钻进了脑海深处。

——“王之血脉,已苏醒。”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来自另一个时代,带着厚重的压力。

陆湛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他抱住头,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

在那一刻,他不再看见潮湿破败的码头,而是俯瞰着一座浩瀚的海底巨城。

黄金铸成的穹顶反射着来自海面的光,整座城在深海之中缓慢盘旋,如同一颗沉睡的星辰。层层环绕的光塔从海底拔地而起,塔身上铭刻着复杂的符文,蓝光在其间流转,照亮了大片海域。

无数身披战甲的军士列阵前行,他们的盔甲上刻着与陆湛手臂相似的蓝色纹路,每一步落下,都像是震动着整个海洋。他们将巨大的三叉戟插入海底,似乎在守护着什么。

在那座城的最中央,是一座高高在上的王座。

王座之上,坐着一个身影挺拔的男人。他披着像是由海浪织成的斗篷,眉心有一道清晰的蓝纹,眼神平静,俯瞰着万千臣属,像是在俯瞰整个世界。

那道蓝纹,与陆湛此刻皮肤下浮现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画面像海浪一样迅速翻卷、破碎、消散,仿佛只是脑海中短暂掠过的一段残影。

陆湛猛地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顺着太阳穴流下。

他茫然地抬头,看向面前的三人。

三个青年已经完全吓傻了,眼神里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瘦高个声音发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陆湛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掠过,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清浅,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与冰冷。

他的眼底,缓缓浮现出一圈淡淡的幽蓝。

空气好像被什么力量牵动,变得凝滞而沉重。

下一瞬,原本还在吹拂的海风突然一顿,随即倒卷回来,像是一道看不见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着这片空地涌来。

“风怎么——”纹身男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拎了起来。

不止他,另外两人也同时被掀飞,像被看不见的手从地上拔起,狠狠摔向一旁的地面。落地的声音沉闷而实在,就像一袋袋破布砸在水泥上。

几人摔得头晕眼花,连爬都爬不稳。

黄毛这才反应过来,撑着地面颤抖着抬头:“大哥!别、别杀我们!是那女的,是那女的让我来的!说你是她前男友,让我们吓唬吓唬你……”

他说到一半,海面突然又一次轰鸣。

比刚才更响,更近,带着真实的震动感,一圈一圈地传来,像是远处有巨大的东西缓慢翻身。

潮水猛地拍上岸边的礁石,激起大片水花,寒意一瞬间裹住整个码头。

陆湛听着那声音,胸口的蓝纹跟着轻微跳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他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滚。”

一个字,说得很轻,却像从冰海深处浮上来的寒意,裹着让人不容违逆的威压。

三个纹身青年对视一眼,如同被赦免死刑的囚犯般,连滚带爬地往面包车那边冲去。几乎是摔着爬上车,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发动得都带着发抖,明明是往城市方向开,偏偏开出末日逃亡的感觉。

片刻之后,破旧的面包车消失在远处的路灯尽头。

码头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海浪和风声,又像是和刚才有哪里不一样了。

陆湛站在原地,感觉胸口那股灼热仍未完全消退,心跳又快又重。他慢慢伸出手,看着皮肤底下那一缕淡蓝色纹路逐渐收敛,重新隐入血肉深处。

地上那一滴蓝血在水泥地上轻轻扩散,边缘的光晕一圈圈暗下去,最终凝成一粒细小的蓝色晶点,轻轻一颤,宛如被海风拂过,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海,夜色深得像要吞噬一切。

“我到底……成了什么东西?”陆湛喃喃自语。

码头另一侧远处,废弃仓库的屋顶上,有一道黑影缓缓站起身。

那人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战斗服,脸上戴着冷硬的半面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码头上的青年,指尖轻轻摩挲着耳侧的通讯装置。

“确认无误。”他声音低冷,语气却带着几分难掩的震动,“蓝血王族,在东海岸觉醒。”

通讯那端沉默了一瞬,似是有人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一个年迈而庄重的声音传来:“血脉纯度如何?”

黑衣人望向陆湛,目光深沉:“初次觉醒,就能在本能状态下释放潮汐之力,并对深海意志有所感应……保守估计,至少是王族直系。”

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带上了一丝凝重:“王族直系……海皇系血脉?”

黑衣人没有妄自判断,只是低声说:“需要议会判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寻常觉醒者。”

通讯另一端安静了很久,仿若无数人正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重新审视世界的格局。

终于,有人以几乎难以掩饰的敬畏低声开口:“启禀议会,目标疑似最高级别——海皇继承人。”

“已记录。”

又一个声音插进来,冷静而干脆:“立即执行最高守则,封锁消息,调集所有在东海岸的行动成员,全程监视,同时向深海下达警戒预案。”

空气里似乎传来纸张翻动的簌簌声,有人在快速下达命令。

紧接着,一个带着几分阴鸷的低笑从通讯器另一端传出:“呵,看来连深渊那边也该醒一醒了。”

黑衣人眉头一皱:“议会打算——”

“传讯十三氏族。”那声音逐字吐出,像是在宣判某种命运,“告诉他们,猎物已经出现。”

“猎杀,开始了。”

黑衣人沉默片刻,最终低头应了一声:“是。”

他站在仓库顶上,重新看向码头。

海风呼啸而过,吹动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码头灯光下,那个名叫陆湛的年轻人还站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再跪倒,也没有逃跑。他只是抬手挡了挡迎面吹来的风,像往常一样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从他流出第一滴蓝血的那一刻起,整个世界的海洋都在悄然沸腾。

深海之中,某些早已被封印的古老存在缓缓睁开了眼睛。

而在更遥远的地方,一座沉睡在海底的巨大城市,正从漫长的梦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