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更新时间:2025-12-14 06:25:56

系统崩溃的第一个小时,新京市经历了一场没有声音的尖叫。

林启、沈槐和洛音混在逃离庆典广场的人潮中,穿过陷入混乱的街道。没有车祸,没有暴动,甚至没有大声争吵——那是最诡异的部分。人们只是茫然地走着,像是被突然拔掉电源的精密玩偶,脸上还残留着被强制中断的愉悦表情,眼睛里却空无一物。

“情感撤回症状。”洛音在便携平板上打字,她改装过的骨传导耳机正在捕捉环境中的神经信号残余,“系统突然停止情绪诱导,导致多巴胺和血清素水平断崖式下跌。他们在经历戒断反应。”

她展示平板上的一幅实时脑波模拟图:成千上万个光点,每个代表一个市民的意识状态,正从整齐的“愉悦-同步”集群,碎解成混乱的散射。

沈槐警惕地扫视四周:“戒断之后呢?”

“因人而异。”洛音继续打字,“有些人会陷入抑郁,有些会暴怒,还有些会……认知失调。他们习惯了系统提供的情感模板,现在需要自己处理原始的情绪数据,很多人没有这个能力。”

仿佛印证她的话,前方十字路口,一个中年男人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的个人终端屏幕疯狂闪烁,显示着【情绪稳定指数:23%——紧急!请立即联络心理健康中心】。

但心理健康中心的通讯频道已经全忙。

因为整个城市,有七百万人正在经历同样的事。

林启用新的感知观察着这座城市。在他眼中,那些曾经流淌在城市每个角落的淡金色神经连接场,此刻像坏掉的霓虹灯管一样忽明忽灭,不时爆出紊乱的能量火花。更深处,他“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黑色的、粘稠的阴影,在断裂的连接处滋生,像是伤口上长的坏疽。

“系统在尝试自我修复。”他低声说,“但修复算法有问题,它在生成……毒性反馈。”

“净化派的‘纪律协议’。”沈槐脸色难看,“系统设计时就有这个后门:一旦大规模同步断裂,就释放压抑性神经波,强制恢复秩序。但副作用是会引发偏执、攻击性和集体恐慌。”

她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一家商店的橱窗被砸开了。不是抢劫,砸窗的人只是呆呆地看着满地的碎玻璃,然后伸手去碰,被割伤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流血的手指。

“感官过载。”洛音打字,“长期依赖系统过滤外界刺激,突然失去过滤,原始感官输入会让他们不知所措。”

更多异象开始出现:有人趴在潮湿的地面上听泥土里的声音,有人盯着路灯直到眼睛流泪,还有十几个人围着一个公共喷泉,沉默地看着水流,仿佛那是宇宙的奥秘。

这不是暴动。

这是集体认知崩溃。

“我们得离开主干道。”沈槐当机立断,“去锈带边缘的安全屋。‘醒脑会’在那里有个医疗点,能处理基础的精神急救。”

他们拐进小巷,但小巷里情况更糟。这里住着更多系统依赖程度高的底层市民——那些从事重复性工作、娱乐和社交几乎完全通过神经织网进行的人。失去系统后,他们连基本的行动都显得笨拙。

一个妇女蹲在自家门口,反复地开门、关门、开门、关门,表情困惑,好像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义。

两个老人坐在台阶上,尝试对话,但每说三个字就要停顿很久,似乎在等待系统提供的“建议回应”选项弹出。

“比我想象的还严重。”林启感到一阵寒意。他原以为打破控制后,人们会“醒来”,会愤怒,会反抗。但没想到,更普遍的反应是失能。

就像长期被圈养的动物,突然拆掉围栏后,它们不会奔向自由,而是缩在角落发抖。

“十五年的驯化。”沈槐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三代人出生在系统里。对很多人来说,神经织网不是辅助工具,就是他们的‘思维器官’。你刚刚切掉了那个器官。”

他们终于到达安全屋——一栋外表破旧、内部却改装完善的五层公寓楼。楼下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都是“醒脑会”的外围成员和受他们庇护的早期觉醒者。

阿隆和志明迎上来,两人身上都有打斗痕迹。

“东区爆发了小规模冲突。”阿隆报告,“一群刚脱离系统的人攻击了神经织网服务中心,认为工作人员‘偷走了他们的平静’。治安机器人出动镇压,但指令混乱,误伤了围观者。现在那边已经失控。”

“伤亡?”

“目前已知七人死亡,几十人受伤。但真正的麻烦是——”志明调出监控画面,“系统的公共广播频道正在循环播放一段信息。”

画面里,周墨出现在所有还能工作的公共屏幕上。他穿着制服,表情凝重而关切。

“亲爱的市民们,我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技术故障。一个极端组织恶意攻击了神经织网的核心节点,导致部分服务中断。请保持冷静,留在家中,不要相信任何谣言。我们的技术团队正在全力修复,预计六小时内恢复基础服务。在此期间,城市治安将由临时成立的‘公共安全委员会’全权负责。”

画面切换到所谓的“委员会”成员——全是安全局和神经织网管理局的高级官员。

“他们在把责任推给我们。”沈槐冷笑,“‘极端组织’,真会选词。”

“不止。”洛音打字,她的平板上显示着频谱分析,“广播里嵌有次级神经指令:低强度的焦虑诱导波。他们在制造恐慌,然后以‘恢复秩序’为名,推行更严格的控制。”

果然,街道上开始出现穿着新制服的巡逻队。不是警察,也不是清道夫,而是“社区互助安全员”——实际上是系统从市民中临时招募的志愿者,佩戴着简易的神经调节设备,接收统一指令。

林启看到这些“安全员”的意识光谱:他们的大脑前额叶活跃度被刻意压制,而服从性和集体认同相关区域被增强。系统在制造一支廉价的、可抛弃的民兵。

“这里不能久留。”沈槐说,“一旦他们开始挨户搜查‘可疑分子’,这种半官方组织比清道夫更麻烦——他们没有程序限制。”

“去哪里?”林启问。

沈槐看向洛音:“你之前说,除了测试中心,还有两个锚点位置?”

洛音点头,在平板上调出地图。两个红点标记:旧地铁隧道,和市政档案馆地下室。

“档案馆更近,但隧道更隐蔽。”沈槐权衡着,“而且档案馆在市中心,现在肯定已经戒严。”

“去隧道。”林启做出决定,“我们需要一个能长期藏身、还能继续研究这些信号的地方。”

“还有个问题。”志明插话,“‘醒脑会’的内部通讯频道检测到异常访问。有人泄露了安全屋网络的结构。我们怀疑组织内部有……”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内奸。

“净化派渗透了?”沈槐问。

“或者有人被胁迫了。”阿隆补充,“老K被捕后,他知道的不少信息都可能被提取。清道夫的手段……很彻底。”

提到老K,所有人都沉默了。那个总是一脸油滑、嘴上说只谈生意、却一次次冒险帮他们的情报贩子。

“如果他真的泄露了什么,”沈槐的声音很低,“那我们的行动模式、藏身点、联络方式,可能都已经暴露。”

就在此时,公寓楼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不是一辆,是一个车队。

“安全员?”志明冲到窗边,掀开百叶帘一角。

楼下停着五辆黑色厢型车,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车门打开,下来的不是穿制服的民兵,而是十二个穿着灰色连体制服的人。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脸上戴着透明的呼吸面罩,眼睛部位是深色的护目镜。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装备:后背背着圆柱形能量包,双手戴着覆盖到肘部的金属手套,手套表面有复杂的电路纹路。

“神经突击队。”沈槐的脸色瞬间苍白,“系统的特种镇压单位。他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收割协议’已经启动。”

“什么是收割协议?”林启问。

“净化派的最终解决方案:一旦大规模失控发生,就启动全面镇压,同时捕捉所有已知的异常者,用于‘研究’和‘再教育’。”沈槐快速收拾装备,“他们装备的神经干扰手套,能在十米内引发癫痫级神经痉挛。我们得立刻——”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爆炸声。

不是炸药,是电磁脉冲。整栋楼的电力瞬间中断,备用电源也没启动——显然被针对性瘫痪了。

黑暗中,楼道里传来沉重而快速的脚步声。

不止一层。他们从多个方向同时突入。

“分头走!”沈槐下达指令,“阿隆、志明,带洛音从防火梯下到地下室,那里有通往隔壁建筑的地下通道。林启,你跟我上天台。”

“为什么分开?”

“因为他们的目标主要是你。”沈槐推着他往楼梯间跑,“神经突击队出动,意味着周墨已经把你列为最高优先级目标。分开能分散他们的兵力。”

他们冲上顶楼,推开天台的门。夜风凛冽,整个城市在下方铺展开来——大片区域陷入黑暗,只有零星的光点和移动的车灯。远处,神经织网管理局总部的建筑依然灯火通明,像黑暗海洋中一座不祥的灯塔。

天台另一侧,已经有三名神经突击队员从隔壁楼用伸缩跳板过来了。

没有警告,没有喊话。

其中一人抬起戴手套的手,对准林启。

林启感到大脑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人用冰锥刺穿颅骨。他踉跄后退,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闪烁的黑色斑点。

完全同步者的大脑对神经攻击更敏感。

“别看他们的手!”沈槐大喊,同时扔出两枚烟雾弹。浓密的灰色烟雾瞬间弥漫天台,遮蔽了视线。

但神经攻击不需要视线。

第二波刺痛袭来,这次更强。林启单膝跪地,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从身体里剥离。他拼命对抗,调动晶体融合后的感知,在脑海中筑起一道屏障——

屏障刚形成,就被更强大的力量碾碎。

他“看”到了攻击的本质:那不是简单的电磁脉冲,而是一种经过精密调制的意识频率,专门针对人类神经系统的薄弱环节。设计这个攻击模式的人,对人类大脑的了解深入骨髓。

苏漓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响起:“林启,神经系统的所有防御都是双向的。如果有人能攻击你的弱点,你也能通过同样的路径,反向进入他的意识。”

反向进入。

林启在剧痛中抓住这个念头。他不去抵抗攻击,反而放大自己意识对攻击频率的接收。就像在洪流中不建堤坝,而是挖一条更深的沟渠,把洪水引向——

攻击者的方向。

他“感觉”到了。

那个正在攻击他的神经突击队员,意识深处有一个接口。不是物理接口,而是训练留下的神经通路——为了让攻击更精准,系统让他们的大脑部分开放,以便接收实时指令和反馈。

林启顺着那条通路,反向入侵。

他看到的不是具体的思维,而是一种状态:绝对服从的平静,任务的专注,还有一丝……被压抑的恐惧。这个突击队员知道自己使用的武器有多危险,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系统的神经调节让他把这种认知隔离开,像看别人的故事。

林启在那片隔离区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一个简单的、原始的情绪脉冲:疼痛。

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失去所爱之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空洞之痛。那是他自己三年来的感受,此刻被他提取出来,打包,通过反向连接灌入对方的意识。

神经突击队员的动作僵住了。

他放下手,护目镜后的眼睛睁大,呼吸面罩里传出模糊的呜咽。然后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开始剧烈颤抖。

另外两名队员见状,立刻改变目标,同时对准林启。

但沈槐已经抓住机会。她从侧面冲出烟雾,电击棍狠狠砸在一人的颈部——那是神经突击服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颈动脉处的散热格栅。

高压电流穿透防护,那名队员抽搐着倒下。

第三人转身应对沈槐,给了林启时间。

他再次尝试反向入侵,但这次对方有了防备——意识通路关闭了,只留下冰冷的攻击意图。

就在神经手套即将再次发射的瞬间,天台边缘传来绳索弹射的声音。

一个身影从下方荡上来,在空中开枪。

不是实弹,是某种凝胶弹,击中神经突击队员的后背。凝胶瞬间膨胀、固化,将对方的上半身牢牢粘在地上。

来人落地,是瘸子张。

他的机械眼在黑暗中闪着红光,手里握着一把改装过的射网枪。

“我就知道你们会惹上大麻烦。”瘸子张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笑容,“楼下还有八个,但我把电梯井炸了,他们爬楼梯得花点时间。快走,我在隔壁楼顶准备了滑索。”

“洛音他们呢?”林启问。

“阿隆带他们从地下通道走了,应该已经安全。”瘸子张走到天台边缘,固定滑索,“但清道夫的主力正在往这个区域移动,我们只有几分钟。”

三人依次滑到隔壁楼顶。这是一栋废弃的商业楼,内部空荡荡的,只有满地的建筑垃圾。

“隧道锚点的入口在三个街区外。”瘸子张在前面带路,“但那边现在肯定也有封锁。我们得走地下——锈带下面有旧时代的防空洞网络,大部分地图上都没有。”

他们下到地下室,撬开一个隐蔽的检修井盖,钻进向下延伸的竖井。井底是一条狭窄的混凝土通道,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潮湿的泥土气息。

瘸子张打开头灯,光柱切开黑暗:“这条通道建于四十年前,当时是为了应对可能的核袭击。后来神经织网普及,这些设施就被遗忘了。知道路径的人不多。”

“你怎么知道的?”沈槐问。

“我爷爷参与了修建。”瘸子张的金属义肢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咔哒声,“他临死前把地图纹在了我背上——用老式刺青,不是数据存储。他说总有一天,人会需要躲开‘天上的眼睛’。”

通道不断分岔,像迷宫。瘸子张却毫不迟疑,在每个路口都选择得很快。

走了大约半小时,前方出现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门锁是机械的,瘸子张用一组特制钥匙花了三分钟才打开。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空间,看起来像旧时代的指挥中心。墙壁上挂着泛黄的手绘地图,操作台上还放着老式无线电设备,蒙着厚厚的灰尘。房间一角堆放着锈蚀的罐头和瓶装水——早已过期。

“暂时安全。”瘸子张喘了口气,“这里的墙壁有铅衬层,能屏蔽大部分扫描。但我们也与世隔绝了——没有信号能进来,也没有信号能出去。”

林启靠墙坐下,感到全身的疼痛和疲惫一起涌上来。他闭上眼,意识却无法平静。

刚才的反向入侵,让他第一次“触碰”到系统一线执行者的内心。那种被精心修饰过的服从,那种将罪恶感隔离的技术,比赤裸裸的恶意更令人胆寒。

“你在想什么?”沈槐递给他一瓶水。

“我在想,系统对普通人的控制,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彻底。”林启喝了一口水,“那个神经突击队员,他不是天生的恶人。系统只是……重新接线了他的道德判断。”

“所以你认为他们也是受害者?”

“不。”林启摇头,“但他们确实是‘产品’。系统生产出来的、用于维护系统的工具。如果我们只摧毁工具,而不改变生产线,总会有新的工具被制造出来。”

瘸子张正在检查房间里的旧设备:“说得好听,但我们现在连自保都难。外面有七百万人正在精神崩溃,神经突击队在搜捕,清道夫在暗处等着。而我们的全部筹码,就是你脑子里那块晶体,和两处可能已经被发现的锚点。”

“三个。”林启突然说。

“什么?”

“三个锚点。测试中心那个被破坏了,但陈远——TC-01的意识碎片,还残留在‘彼岸’中。他也是一个锚点,而且可能是最稳定的那个。”

沈槐皱眉:“但陈远已经……他的意识存储阵列崩溃了。”

“物理阵列崩溃了,但他在‘彼岸’中的意识印记还在。”林启摸着自己耳后的位置,“我能感觉到。就像苏漓一样,他们的意识在那个空间里延续。而锚点的作用,不是物理位置,是意识共振点。只要还有人记得他们,还能与他们的频率共鸣,锚点就有效。”

他站起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用手指画出三个点,连成三角形。

“测试中心、档案馆、地铁隧道。这三个物理位置,对应的是三个意识体:陈远、某个未知的存在、还有……”他停顿了一下,“苏漓在其中一个地点留下了什么。我确定。”

“为什么确定?”

“因为晶体融合时,我接收的不只是数据,还有……一种指向性。”林启努力描述那种感觉,“就像磁铁对铁屑的吸引。有一个地方,在呼唤这块晶体去完成什么。”

瘸子张和沈槐对视一眼。

“那就去隧道。”沈槐做出决定,“但我们需要准备。神经突击队已经现身,意味着净化派进入了主动清剿阶段。我们不能像刚才那样硬闯。”

“我有些老朋友可以帮忙。”瘸子张说,“锈带里,像我这样不喜欢系统的人不少。但他们不会为理想而战,需要实际的好处。”

“我们能给什么?”

“自由。”林启说,“不是空洞的口号,是具体的承诺:帮我们破坏系统的控制节点,我们帮他们建立不受监控的居住区。技术、资源、还有对抗系统扫描的方法。”

瘸子张的机械眼闪烁了几下,似乎在计算这个提议的价值。

“有几个人可能愿意。”他最终说,“但他们需要看到证据——证明你们真的有办法对抗系统,而不只是说大话。”

林启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那台已经损坏的Walkman。他拆开后盖,取出磁带,小心地捏住磁带两端,轻轻一拉——

磁带被扯开,但里面露出的不是黑色磁粉,而是一层银色的、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上,用纳米级蚀刻技术,记录着复杂的图案。

那是苏漓的笔迹。

不是文字,是数学公式和神经通路图。其中一部分,正是如何建立局部神经信号屏蔽场的技术原理。

“这是她留给我的。”林启说,“不只是信号,是工具。用这个,可以在小范围内创建一个‘神经静默区’,系统无法监测也无法干扰。范围不大,但足够保护一个社区的核心区域。”

瘸子张接过薄膜,对着头灯仔细观察。他的机械眼调整到微距模式。

“……这技术很旧。”他最终说,“但有效。而且用的是旧时代的材料和频率,系统的新设备可能无法识别。我需要复制几份,给我的朋友们看。”

“尽快。”沈槐看向林启,“你的状态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林启点头,虽然每个细胞都在喊累。晶体融合后的感知正在改变他的大脑结构,他时不时会“看到”一些不属于现实的东西:意识残影、时间回响、还有那些在“彼岸”中漂浮的微弱存在。

其中有一个存在,最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女性的轮廓,站在某个黑暗空间的边缘,回头看他。她的嘴唇在动,但林启听不到声音。

他认得那个轮廓。

苏漓。

她在尝试告诉他什么,但信息无法完整传递。就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对话,只能看到模糊的动作。

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

地下深处。生锈的铁轨。隧道的墙壁上,用荧光涂料画着一个符号——三个相交的圆环,中心有一个点。

那个符号他在苏漓的笔记里见过。

那是“彼岸花”项目的标志。

“隧道锚点……”林启喃喃自语,“它不只是个位置。它是一个门。”

瘸子张抬起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启的呼吸急促起来,“苏漓在那里建造了一个物理性的通道,连接现实和‘彼岸’。不是意识投射,是物质的交互通道。所以她才需要那么大的能量,需要那么精确的定位——”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

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上方。混凝土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尘,老旧的灯具摇晃。

接着是第二次震动,更强。

还有隐约的、沉闷的撞击声。

“他们在上面。”沈槐迅速拔枪,“用重型设备在凿穿地面。”

“不可能!”瘸子张说,“这里离地面至少二十米,他们怎么定位的?”

林启闭上眼睛,扩展感知。

他“看”到了。

不是精确的定位,而是大范围的区域扫描。清道夫使用了某种新的探测技术——不是扫描生命迹象,而是扫描神经活动的异常空洞。在这片区域,防空洞的铅衬层屏蔽了所有神经信号,反而在扫描图上形成了一个明显的“黑洞”。

他们在找的,正是这种反常的寂静。

“我们暴露了。”林启睁开眼,“不是因为被发现了,是因为我们太安静了。”

第三次震动。

这一次,天花板出现了一道裂缝。

灰尘和碎石开始落下。

“后门!”瘸子张冲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扇伪装成配电箱的暗门,“跟我来!”

三人冲进暗门后的狭窄通道。身后传来混凝土碎裂的巨响,然后是人声和机械的嗡鸣。

追兵进来了。

而且这一次,林启感知到的意识光谱,不是神经突击队的整齐划一。

而是清道夫那种冰冷的、绝对的、不带一丝人性的专注。

收割协议,已经锁定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