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更新时间:2025-12-15 06:43:28

周日清晨的细雨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织着灰蒙蒙的天。林正明站在城北小学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柱上剥落的红漆。眼前的校舍早已没了当年的模样,米黄色的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操场上的杂草疯长到膝盖高,将曾经画满白线的跑道彻底吞噬;二楼的窗户大多没了玻璃,黑洞洞的像空洞的眼窝,在雨雾中透着萧瑟。

"变化真大。"一把素色的雨伞从身侧递过来,遮住了落在肩头的雨丝。苏雅琪站在旁边,穿着水洗白的牛仔裤和浅灰色连帽卫衣,平日里精心打理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少了校服的束缚和刻意维持的高冷,她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女的柔软,倒更像八年前那个会追着他要草莓糖的小姑娘。

林正明接过伞柄,指尖触到她残留的温度,轻声问:"你确定要进去?"他抬头扫过校舍二楼的阴影,"这里下周就要拆了,施工队已经进场过,门窗都没了,地面可能还有松动的钢筋,不安全。"

苏雅琪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得像雨后扎根的嫩芽:"我必须进去。"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塑封的旧照片,是当年五年级二班的集体照,她和林正明站在第一排,中间隔着一个空位,"八年前的误会从这里开始,郑志远的谎言、你突然的离开、我哥车祸的疑点...所有线索都绕不开这地方。我不仅要为自己弄清楚,更要知道你当年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林正明看着照片上两人稚嫩的笑脸,喉结轻轻滚动。他侧身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雨水打在杂草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两人踩着积水穿过操场,脚下的泥土混合着草叶的清香,偶尔能踢到半埋在土里的粉笔头和塑料玩具——那是属于他们的童年碎片。

五年级二班的教室在教学楼东侧的二楼。木质的门框已经腐朽,门锁早已锈成一团废铁,林正明握住门框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轴断裂的脆响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灰尘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户斜切进来,照亮了空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教室里凌乱的桌椅。黑板上还隐约留着当年的课程表,用白色粉笔写的"数学"二字被雨水洇得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当年老师娟秀的字迹。

"那里。"苏雅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指向教室后排靠窗的角落,"你转学来的第一天,就坐在那个位置。你说过,从那里能看到操场边的梧桐树,夏天会开满紫色的花。"

林正明缓步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桌面的灰尘,积灰下隐约能看到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仔细擦去灰尘,一行细小的字迹渐渐显露:"对不起,我不该沉默。——王明"。字迹刻得很深,边缘还带着当年用力过猛的毛刺,显然是在极度愧疚中刻下的。

苏雅琪捂住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积灰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你真的在这里...刻下了这句话。"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字迹,声音哽咽,"我找了你八年,每天都来学校的论坛刷新,去你曾经住过的老小区打听,甚至托人查过全市的转学记录...我总觉得你不会就这么消失。"

林正明弯腰拉开课桌的抽屉,金属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抽屉深处,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静静躺在那里,盒盖上印着的小熊图案早已褪色。他打开铁盒,里面整齐叠放着一沓泛黄的信纸,每张纸上都用铅笔画着不同款式的饼干,有草莓形状的、小熊形状的,甚至还有带着樱花纹路的。每张画的背面,都用钢笔写着工整的小字:"给雅琪的杏仁饼干配方"、"雅琪喜欢的巧克力饼干做法"、"加了核桃的饼干,适合生病的人吃"。

"这是我准备教你的食谱。"林正明拿起最上面一张,纸上的铅笔印记已经有些模糊,"搬家那天早上,我偷偷跑回学校放在这里的。我想,等风头过了回来找你,就用这些食谱教你做饼干,跟你道歉。"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雨丝,"可我妈说,我们永远不能再回来了。"

苏雅琪拿起一张画,泪水滴在纸上,晕开了铅笔画的纹路:"郑志远骗我,他说你听到我跟同学说'王明有点胖',就记恨我了;还说你走之前,在教室骂我是'装病的娇小姐'。"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他还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当时就站在教室门口,看到你被他们嘲笑却没敢站出来,你会恨我一辈子。"

"我不恨你。"林正明蹲下身,轻轻握住她的手,"那天我看到你脸色苍白地靠在走廊墙上,以为你心脏病又犯了,怕那些难听的话刺激到你,才故意低着头不说话。我想着等放学再找你,可那天下午,我妈就带我走了。"

雨丝顺着破损的窗户飘进来,落在课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两人沉浸在迟来八年的真相里,连身后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都没察觉。直到一声虚弱的咳嗽响起,他们才猛地回头——赵宁雅站在门口,脸色比纸还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银色的录音笔,伞柄上的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滑进袖口。

"打扰了。"赵宁雅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沙哑,她晃了晃手里的药瓶,"雅琪,你早上把心脏药忘在家里了。陈静怡说你们来这里了,我特意送过来。"

苏雅琪连忙擦去眼泪,接过药瓶,指尖触到赵宁雅冰凉的手:"谢谢你,宁雅。外面雨这么大,你怎么还跑一趟。"她顿了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个教室?"

"陈静怡说的,她说你们肯定会去五年级二班。"赵宁雅走进教室,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林正明手里的铁盒,喉结轻轻滚动,"看来你们...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林正明的目光突然落在赵宁雅的手腕上——她戴着一条崭新的银手链,链身是扭曲的藤蔓造型,吊坠是一朵黑色的樱花。这手链他太熟悉了,去年在北海道的珠宝展上,他亲眼看到郑志远买下了两条限量款,一条给自己,另一条郑志远笑着说,要送给"最完美的背叛者"。林正明的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将铁盒收进背包。

"宁雅,"林正明状似随意地问,"你这条手链挺特别的,在哪买的?"

赵宁雅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我...我不记得了,好像是我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是吗?"林正明挑眉,"可我去年在北海道的珠宝展上,亲眼看到郑志远买了两条一模一样的。"他顿了顿,看着赵宁雅骤然变白的脸,"他说一条给自己,另一条要送给'背叛者'——就是八年前帮他散布谣言,监视苏雅琪的人。"

苏雅琪震惊地看向赵宁雅,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宁雅,这是真的吗?你和郑志远...早就认识?"

"够了!"赵宁雅突然提高声音,声音里带着崩溃的尖锐,"你们别再装了!八年前,是我躲在教室后门,看着郑志远带头嘲笑王明!是我每天放学都跟郑志远报告,雅琪今天去了哪里、跟谁说话了!是我帮他把'王明骂雅琪'的谣言传遍全校!"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泪汹涌而出,"可我有什么办法?"

话没说完,她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从苍白转为青灰,呼吸也变得急促。苏雅琪连忙冲过去扶住她,焦急地问:"宁雅!你怎么样?你的药呢?"

"没...没带够,只带了雅琪的..."赵宁雅艰难地说,手指紧紧抓着苏雅琪的胳膊,"我出门太急,忘拿自己的了..."

林正明立刻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这是他从家里带来的备用药,外公曾是国内知名的心脏病专家,家里常备各种急救药物。他拧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扶住赵宁雅的下巴:"吞下这个,慢慢呼吸,别紧张。"

赵宁雅顺从地吞下药片,靠在苏雅琪怀里慢慢平复呼吸。几分钟后,她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却突然崩溃大哭起来:"对不起...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郑志远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把当年的真相告诉全校,说我才是推郑晓雨下楼的凶手!"

苏雅琪如遭雷击,扶住赵宁雅的手猛地收紧:"什么?郑晓雨的死...是你推的?"

"不是!不是我!"赵宁雅激动地摇头,眼泪混合着汗水流下,"那天是郑晓雨的生日,我们在天台给她庆祝。郑志远突然说要给我们拍合照,让我站在晓雨旁边。我刚站过去,就听到晓雨尖叫了一声,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掉下去了!"她抓住林正明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郑志远拿着监控录像威胁我,说录像里只有我和晓雨的画面,他把自己的部分剪掉了。他说只要我听他的话,就不会把录像交给警察。"

林正明皱紧眉头,抓住关键信息:"监控?郑家在天台装了监控?"

"是!因为郑晓雨之前在学校被人欺负过,郑伯父就在天台装了隐蔽监控,说是为了保护她。"赵宁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可那天的录像被郑志远篡改了,他把自己出现的片段全删了,只留下我和晓雨在天台的画面。他说只要他把录像交出去,警察一定会认定是我推的晓雨。"

苏雅琪的脸色变得惨白,后退一步靠在课桌上:"所以这些年,你一直在帮他监视我?我跟谁来往、我说了什么话,他都知道?"

"我不想的!"赵宁雅哭喊着,"但郑志远威胁我,他说如果我不听话,下一个'意外'的就是你!他上周刚从国外回来,说要完成八年前没做完的事——让所有背叛他的人都消失。"她看向林正明,眼神里充满恐惧,"他还说,你这次回来根本不是为了雅琪,是为了复仇,为了你妈妈被他逼走的事。"

林正明立刻掏出手机,点开报警界面:"我们必须现在就报警,把所有事情告诉警察。"

"没用的!"赵宁雅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拨号,"郑志远把所有证据都处理好了,监控录像在他手里,他的账户早就换成了别人的名字,警察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而且...他手里还有更多威胁我们的东西。"她看向苏雅琪,眼神里充满愧疚,"雅琪,你还记得八年前你心脏手术前,收到的那束匿名白色玫瑰吗?没有卡片,花茎上还系着银色丝带。"

苏雅琪点头,眼神里满是疑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花,我还好好养了很久。怎么了?"

"那是郑志远送的。"赵宁雅苦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绝望,"他在每根花茎里都藏了微型摄像头,镜头对着你的病床。那些摄像头拍了整整一个月,记录了你术后最虚弱、最狼狈的样子。他说...要让你永远记住,只有他能看到你最脆弱的一面,也只有他能随时毁掉你。"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丝敲打着破碎的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真相伴奏。苏雅琪靠在墙上,身体微微颤抖,脸色白得像纸,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林正明连忙扶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指尖的冰凉:"我们先回家,这里太冷了。这件事不是一天能解决的,我们从长计议。"

赵宁雅突然拉住林正明的袖子,眼神里充满急切:"你一定要小心郑志远!他不仅针对雅琪,更针对你!他知道你回圣雅的真正目的,知道你妈妈是被他逼走的,甚至...知道你每天早上五点就去公园训练格斗的秘密。"

林正明的心头一寒——他每天晨练的地点很隐蔽,除了教练没人知道,郑志远竟然连这种细节都查得一清二楚。"他一直在监视我?"

"从你踏入圣雅高中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了。"赵宁雅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恐惧,"他常跟我说一句话:'最完美的复仇,不是直接毁掉猎物,而是让猎物自己走进精心布置的陷阱'。"

回家的路上,苏雅琪一直沉默着,望着车窗外来回穿梭的雨丝,眼神空洞。车子停在苏家门口时,雨势终于小了些。林正明解开安全带,轻声问:"你还好吗?"

苏雅琪缓缓转过头,眼眶通红,里面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八年前我没有相信郑志远的话,如果我鼓起勇气站出来帮你说话,如果我第二天去你家找你...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宁雅不会被威胁这么多年,我哥的车祸...也可能不会发生。"

林正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递过去:"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但未来在我们手里。"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郑志远的阴谋不会得逞,我保证。"

苏雅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刚要推开车门,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巷口疾驰而出,贴着他们的车子驶过。车窗降下的瞬间,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扔出一个深色包裹,正好落在两人脚边。车子没有停留,呼啸着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

林正明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弯腰捡起包裹。包裹用防水布裹得很紧,里面硬邦邦的,像是装着什么硬物。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银色的U盘和一张白色纸条,纸条上的字迹是郑志远标志性的扭曲字体:"真相在08:15。小心你身边的人。——Z"

苏雅琪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抓住林正明的胳膊:"Z是郑志远的代号...他真的回来了,而且他知道我们今天见过宁雅。"

当晚,林正明回到公寓后,立刻将U盘插进电脑。加密界面弹出的瞬间,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界面却提示密码错误。他皱了皱眉,突然想起赵宁雅提到的"08:15",尝试着输入这组数字,加密界面果然打开了。视频的日期显示是八年前的九月十五日,正是他转学的前一天。

画面里,十岁的郑志远站在五年级二班的门口,双手叉腰,对着教室里的同学大喊:"你们知道吗?苏雅琪偷偷跟我说,王明是个病秧子,胖得像头猪,活不了多久!"教室里立刻爆发出哄笑声,镜头转向教室角落,年幼的王明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眶通红。而视频的最后几秒,镜头突然转向教室后门,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躲在门后,正是小时候的赵宁雅。

视频结束的瞬间,林正明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静怡发来的短信:"快离开你家!郑志远知道你在家,他半小时前派了人去你那里,说是要'请'你去见他!我刚从警局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警..."短信后面的内容突然中断,只剩下一个未打完的"察"字。

林正明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关掉电脑,抓起放在桌上的短棍——这是他外公留下的防身武器,实木材质,坚硬结实。他迅速关掉客厅的灯,躲在窗帘后,透过缝隙看向楼下。月光下,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男人正站在公寓楼下,仰头观察着他的窗户,手里还拿着一串撬锁工具。

几分钟后,窗外传来轻微的撬锁声。林正明屏住呼吸,握紧短棍,目光紧紧盯着窗户。当窗户被轻轻撬开,一个黑影翻身爬进来时,他猛地从窗帘后冲出,用短棍抵住对方的后腰:"不许动!"

黑影下意识地转身反抗,林正明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按倒在地。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入侵者的脸上——是个陌生男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而他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戴着一条和赵宁雅一模一样的黑色樱花手链。

"谁派你来的?"林正明厉声问,膝盖顶住对方的后背,让他无法动弹。

男人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嚣张:"郑先生说,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和苏小姐破坏了他的计划,现在...一个都不能留。"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男人的脸色一变,突然用力挣扎起来,用手肘狠狠撞向林正明的胸口。林正明吃痛,松开了手,男人趁机爬起来,翻身跳出窗户,落在楼下的花坛里,踉跄着冲向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子发动的轰鸣声响起,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林正明追到窗边,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手里的短棍。转身回到客厅时,他发现桌上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显然是男人刚才挣扎时掉落的。纸条上的字迹和之前包裹里的一模一样:"08:15不仅仅是时间,也是地点。明天上午八点十五分,城北小学五年级二班,不见不散。王明,别迟到。——Z"

林正明握紧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终于明白,郑志远的目标从来不是简单的复仇,而是要彻底摧毁他和苏雅琪之间的信任,让他们在绝望中互相猜忌。而08:15...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月光,城北小学五年级二班的门牌号码,正是0815。

明天,将是一场无法逃避的生死对决。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苏雅琪的电话,声音平静却坚定:"雅琪,明天早上八点,城北小学见。我们一起,把八年前的账,彻底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