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更新时间:2025-12-16 05:53:57

天刚蒙蒙亮,尖锐的起床号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划破了营区上空厚重的寂静。

三班的新兵们几乎是在号声响起的瞬间,就条件反射般从硬板床上弹了起来。穿衣、叠被、扎腰带、列队,一连串动作快得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可没人的脸上有半分精气神。一个个眼窝凹陷,嘴唇泛着不健康的干白,走起路来脚步发飘,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这新兵连的饭,实在是太不经饿了。

早餐的标配永远是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饭,一碟寡淡到尝不出盐味的咸菜,再加一个拳头大小的馒头。稀饭稀得能数清碗里的米粒,喝下去不过是润了润干裂的喉咙,转眼就顺着肠子流了个干净。咸菜切成细细的丝,嚼在嘴里像啃着晒干的树皮,没滋没味。那一个馒头,更是精贵得不像话,石岐每次都掰成四瓣,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生怕吃得太快,下一秒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可就算是这样省着吃,也扛不住训练的强度。早上的队列训练一站就是两个小时,太阳火辣辣地晒在背上,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浸透了迷彩服,又被太阳晒干,在衣服上留下一圈圈白花花的盐渍。站军姿的时候,要求纹丝不动,肚子里的那点东西早就被消耗得一干二净,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胃袋,疼得人直冒冷汗。

上午是战术训练,匍匐前进、跨越障碍、持枪卧倒,每一个动作都要拼尽全力。石岐记得昨天练匍匐前进,粗糙的水泥地磨破了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可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是能有个馒头吃就好了”。中午开饭的时候,他端着饭盒冲到餐桌前,两个馒头三两口就下了肚,那勺寡油少盐的青菜,连叶子带梗都嚼得干干净净,可放下饭盒的时候,肚子依旧是空荡荡的,仿佛刚才那点东西只是塞了塞牙缝。

下午的体能训练,才是真正的炼狱。

黄建军拎着秒表站在操场中央,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面前站得歪歪扭扭的新兵,声音裹挟着热浪炸开:“科目!五公里越野,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蹲起,四百米鸭子步!敢偷懒的,加练一倍!”

这话一出,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冷气声。石岐的腿肚子瞬间绷紧,早上队列训练的酸痛还没散去,五公里越野已经是极限,更别说后面还有一连串要命的科目。

“预备——跑!”

哨声落下,新兵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石岐紧跟在江涛身后,脚步迈得又大又快,可刚跑了一圈,喉咙里就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太阳悬在头顶,把水泥地烤得滚烫,热气顺着鞋底往上钻,烫得人脚心发麻。

五公里越野跑完,所有人都瘫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没有。石岐趴在地上,脸贴在发烫的地面上,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还没等缓过劲,黄建军的吼声就砸了下来:“俯卧撑!一百个!开始!”

新兵们只能挣扎着撑起身体,双手撑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开始机械地重复动作。石岐的胳膊抖得厉害,每撑一次,都感觉肌肉在撕裂,汗水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一百个俯卧撑做完,他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蹲起!一百个!少一个加练五十!”

黄建军的声音像鞭子,抽在每个人的后背上。石岐咬着牙站起来,双腿发软,每一次蹲下再站起,都感觉膝盖在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一百个蹲起结束,他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走路都在打晃。

可最要命的,还是那四百米鸭子步。

黄建军指着跑道尽头的红旗,冷声道:“四百米!爬也要爬过去!谁要是敢站起来,就给我从头再来!”

鸭子步,是新兵连里最磨人的科目。要求半蹲在地上,双腿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抱住膝盖,依靠膝盖的屈伸往前挪动。这个动作看着简单,却极其考验腿部力量和耐力,没走几步,腿就会像灌了铅一样沉。

石岐咬着牙,蹲下身子,双手死死抱住膝盖,开始往前挪动。刚走了十米,大腿的肌肉就开始疯狂抽搐,酸痛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他低头看着地面,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发白,每挪动一步,膝盖都像是要磕在石头上,钝痛难忍。

旁边的秦朗没走多远,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一片淤青。他想撑着站起来,却被黄建军的吼声喝止:“趴下!继续走!”

秦朗咬着牙,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只能继续往前挪。石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苦涩,自己的腿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每挪动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四百米的跑道,平时跑起来不过几十秒,此刻却像是一条望不到头的漫漫长路。

石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快要废了,肌肉的酸痛已经变成了麻木,双手因为用力过猛,指节泛着惨白。他想停下来,想放弃,可一抬头,就看见黄建军站在跑道边,手里拎着木棍,眼神冷得像冰。

“快点!磨磨蹭蹭的!”黄建军的吼声传来,“后面的人都跟上!”

石岐咬紧牙关,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膝盖上。他盯着前面战友的脚后跟,一步一步地挪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停,不能输。

跑道上,到处都是新兵们沉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闷哼声。有人的膝盖磨破了皮,鲜血浸透了迷彩裤,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印记;有人的手臂因为长时间抱着膝盖,已经僵硬得抬不起来;还有人实在撑不住,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依旧不肯放弃。

石岐挪到两百米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麻木感从大腿蔓延到小腿,再到脚尖,每挪动一步,都像是在挪动千斤重的石头。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只有膝盖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清晰得可怕。

“还有一百米!”黄建军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石岐猛地抬起头,看到了跑道尽头的红旗。那面红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像是一道光,照亮了他麻木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加快了挪动的速度。

大腿的肌肉在疯狂抗议,抽搐感越来越强烈,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终于,在挪到最后十米的时候,他看到了终点线。

石岐几乎是扑过去的,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他的膝盖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迷彩裤的膝盖处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渗血的皮肤。

四百米鸭子步,他用了足足十五分钟。

当他瘫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三班的新兵都趴在跑道上,像一滩滩烂泥,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黄建军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这群狼狈不堪的新兵,却罕见地没有发火。他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原地休息十分钟。”

石岐趴在地上,看着天空。天空蓝得不像话,白云慢悠悠地飘着。他的腿还在抽搐,肚子里空荡荡的,饥饿感再次袭来。他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藏几个馒头。

机会,是在晚饭前出现的。

那天下午的体能训练提前结束了半个钟头,新兵们被允许在操场自由活动十分钟。石岐借着去厕所的名义,绕到了食堂后面。他看见炊事班的老兵正忙着给排长们装菜,一个个不锈钢餐盘里堆满了红烧肉和炒鸡蛋,香气飘出老远。打饭的窗口没关严,蒸笼的盖子被掀开了一角,白花花的馒头冒着热气,麦香混着水汽,勾得石岐肚子里的馋虫直打转。

他的心跳瞬间加速,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晚饭的哨声一吹,新兵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往食堂冲。石岐刻意放慢了脚步,排在了队伍的末尾。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打饭窗口里的蒸笼,手指攥得发白,掌心全是冷汗。前面的新兵一个个打了饭离开,两个馒头,一勺青菜,标准得不能再标准。

终于轮到他了。

炊事班的老兵面无表情地拿起两个馒头,正要往他的饭盒里放。石岐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飞快地说:“叔,多给两个呗,下午训练太狠了,实在扛不住。”

老兵抬眼瞥了他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他又扫了眼不远处正在和黄建军说笑的几个班长,沉默了几秒,飞快地又往石岐的饭盒里塞了两个馒头,还不忘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警告:“赶紧走!别让人看见!”

石岐的心狂喜得快要跳出来,嘴上连声应着,端着饭盒转身就往餐桌走。他的脚步又快又稳,眼睛却在四处瞟着。走到餐桌旁,他假装不小心撞了一下旁边的桌子,弯腰捡筷子的瞬间,飞快地扭头看向打饭窗口——那个蒸笼的盖子依旧没关严,里面还堆着不少馒头。

一个更冒险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端着饭盒,假装往厕所的方向走。路过打饭窗口的时候,他瞅准老兵转身去盛菜的空档,弯腰的瞬间,飞快地伸出手,从蒸笼里摸出了两个热乎乎的馒头。

六个馒头。

石岐把饭盒里的四个馒头塞进了袖口,又把刚摸来的两个馒头攥在手里,用校服的下摆盖住。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他心尖发颤。那股浓郁的麦香,钻得鼻腔里全是满足的味道。

这一切,不过是几秒钟的事。

他端着空饭盒,快步走到餐桌旁,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盘子里的青菜,眼睛却时不时瞟着门口。黄建军正和二班班长林山说着话,眉眼间带着点笑意,没往这边看。悬着的心,这才慢慢落了地。

吃完饭列队回宿舍,石岐故意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袖口的馒头硌得慌,却又透着一股隐秘的窃喜。他的脚步放得很慢,脑子里一遍遍盘算着,该把这些馒头藏在哪里。

藏在怀里?不行,太显眼了。藏在裤兜?也不行,容易被发现。藏在被子里?更不行,班长查铺的时候一眼就能看见。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

宿舍里的床头柜是最老式的那种,有三层抽屉。最上面一层放着牙刷牙膏,中间一层放着换洗的袜子,最下面一层,堆着几双穿旧了的胶鞋,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平时根本没人会去碰。

就是那里了。

一进宿舍,石岐就借着洗漱的名义,飞快地溜到了自己的床头柜前。他先假装拿牙刷,拉开最上面一层抽屉,挡住了班长的视线,然后飞快地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把袖口和手里的六个馒头,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胶鞋堆里。

馒头被胶鞋包裹着,严严实实,半点都看不出来。他又仔仔细细地把胶鞋摆好,拉上抽屉,拍了拍桌面,确认没有半点破绽,这才松了口气。胸口的心跳还在砰砰作响,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

夜幕慢慢降临,营区里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晚点名结束后,新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洗漱、整理内务,然后躺在床上,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石岐却没睡着。

他侧着身子,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星星。他的耳朵竖得老高,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先是值班员的脚步声,然后是黄建军查铺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宿舍门口停了下来,黄建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电筒的光扫过每一张床铺,停留了几秒,又慢慢移开。

石岐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几分钟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确认安全了。

石岐慢慢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轻轻拉开了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胶鞋堆里的馒头还带着点余温,他小心翼翼地把六个馒头都拿了出来,攥在掌心。

被窝里一片漆黑,石岐先是把馒头一个个放在掌心反复捏实。他捏得很用力,把松软的馒头捏成了紧实的小团子,这样不仅吃起来更顶饱,还能最大程度减小咀嚼的声响,不会吵醒旁边的战友。

他捏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抿着、嚼着。松软的馒头带着温热的麦香,一点点化开在舌尖,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得让人眼眶发酸。

这是他来新兵连这么久,第一次尝到饱饭的滋味。

他吃得很慢,很珍惜。每一口都嚼得细细的,让麦香在口腔里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用牙齿轻轻咬着,把馒头屑一点点咽下去。

黑暗里,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咀嚼声,还有肚子里传来的满足的咕噜声。

六个被捏得紧实的馒头,他吃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从第一个到第六个,他连一点碎屑都没舍得浪费,全都仔仔细细地吃进了肚子里。

吃完最后一口馒头的时候,石岐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胃里暖融融的,像是揣了一个小小的暖炉,连带着骨头缝里积攒的酸痛和疲惫,都好像消散了不少。

他把掌心的馒头屑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抽屉推回去,躺回了被窝里。

窗外的月光柔和地洒在床铺上,营区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虫鸣。石岐裹紧了被子,嘴角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这是他在新兵连为数不多的饱饭,也是藏在记忆深处,带着麦香的、最踏实的一个夜晚。

他闭上眼睛,很快就沉入了梦乡。梦里,他回到了家,妈妈端着一大盘刚出锅的馒头走了过来,馒头冒着热气,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他伸手拿起一个,狠狠咬了一大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漾开。

(各位读者大大,刚开始的时候基本都这样,是为了告诉新兵们粮食来之不易,还有很多,像吃不完的打包,就是把饭菜什么的揣兜里汤汤水水的,要么就是把主食扔掉的,一大堆人围着桶吃泔水,这些后续就不写了)